是誰先心動(1 / 1)

“我上次說過,緩一兩年再談這些。說心裡話,你的身份、形象,還有家裡的長輩,我都非常有好感。”雁臨說。

“謝謝你這份好感。”

雁臨有意讓氛圍輕鬆一些,“當然我也知道,結婚隻是你當做任務完成的事,心裡應該根本看不上我。沒關係。我隻是猜想,你現在的壓力很大,不然不至於一再提這件事。”頓了頓,誠懇地問他,“如果辦了離婚,你的壓力就能減輕嗎?”

“看不上你?”陸修遠揉一下眉骨,“彆這麼抬舉我。壓力我的確有,不是你引起。”

雁臨眼含探尋。

“願意聽?”

“嗯。”

陸修遠伸展一下雙手,卷起右邊袖管。

他手腕向上有一道深而猙獰的疤痕,前端穿過脈搏。雁臨呼吸一滯。

“這雙手,再也拿不了槍,一般的事可以做,但時不時沒知覺,手指會不自主地抽搐。”陸修遠倚著床頭,如今已行動自如的左腿曲起,一手落在膝蓋,“最大的問題是右腿,醫生有兩成把握幫我站起來。重要的手術,如果醫生有五成把握,患者都不能樂觀,會做好兩手準備。”

雁臨抿了抿唇,心裡很難受。

陸修遠似笑非笑,“這是我的實際情況。有時候心情特彆差,我不敢擔保,時間久了,會不會給你委屈受。你不欠我的,我也不想鬨到你瞧不起我的地步。”

說這些,於他是艱難的事,但隱瞞她是不對的。

雁臨看著他修長白皙的手指上細碎的傷痕。

隨後,她向他伸出手。

陸修遠眉心一動。

“你脾氣不好的時候,我不理你就得了。”雁臨對他綻出澄淨甜美的笑容,“隻要求你把我當個朋友,不過分吧?”

陸修遠與她輕輕一握手,適時鬆開,語聲溫煦:“聽你的,朋友。”

雁臨又說起實際問題:“到合適的時候,我們一起選家具什麼的,不用家裡管——等會兒就照這方向跟爸媽說,他們現在其實很脆弱,你彆讓他們心裡沒底。”

“好。”

雁臨語氣煞有介事:“往後踏踏實實跟我過,腿腳方便之前,不準再提甩了我的事兒。”

陸修遠心裡暖暖的,笑容很柔軟,“不敢了。”

陸博山、林婉聽女兒說,兒子兒媳婦要見他們,說點兒事情,急趕急地過來,生怕倆人又出了推掉工作那種幺蛾子。

兩人隨女兒走進病房時,雁臨正忙著幫陸修遠收拾散放在床邊、床頭櫃上的書籍紙筆,兩人笑眉笑眼地說著什麼。

雁臨看見他們,笑盈盈喊人。

“有你管著修遠,你媽可省心了。”陸博山笑眯眯的,“有空就去家裡,給你做好吃的。”

“過幾天就去蹭飯。”

林婉笑著撫了撫雁臨的肩臂。

雁臨無意多做逗留,言簡意賅地提了提陸明芳談及的事,表態道:“剛剛我們商量好了,等修遠什麼時候待得悶了,一起出去置辦東西,你們不用管了。”

陸修遠把話接過去:“現在的東西,三兩個月就出一種新款式,買早了沒好處。再說了,著急過彩禮有什麼好處?弄一堆東西到雁臨那兒,她還得整天擔心家裡進賊。”

“沒錯,我膽兒小。”雁臨慫慫地說。

陸博山哈哈地笑,有意無意地瞥了女兒一樣。

林婉笑著摟了摟雁臨,覺著兩個孩子有商有量地布置自己的小家更好,“你們說的在理,是我們瞎操心了。”語畢,也意識到了什麼,掃女兒一眼,目光有些涼。

陸明芳非常不喜自己被忽略的局麵,卻覺出父母可能發作自己,隻好尷尬地站在一邊。

雁臨不想再聽陸明芳說些有的沒的,立刻道辭:“還得麻煩雷子送我回家,晚了不合適。”

陸博山溫聲叮囑:“路上小心。”

“好。”

林婉送到門外,囑咐了雷子幾句,瞧他跟著雁臨走遠,這才回到病房。

陸博山抄著褲袋,站在窗前,靜靜審視著陸明芳:“怎麼回事?”

林婉要問陸修遠,被丈夫一個手勢阻止,“讓她自己說。”

陸修遠懶得聽家裡的破事兒,請母親叫大軍進門,自己下了床。

大軍扶著陸修遠出門去。

到了門外,陸修遠示意大軍退後,自己扶著牆壁,沿著走廊向前,步子遲滯卻堅毅。

林婉站在門邊瞧了一會兒,望著兒子與丈夫酷似的高瘦挺拔的背影,深吸進一口氣,回身帶好房門,坐到床畔,冷冷逼視著女兒,“從你見到修遠、雁臨開始說起。”

陸明芳回憶一下,大致複述一遍,隨後小聲嘀咕:“你們總往百貨大樓跑,還一起請假去市裡的商場轉了半天,誰不知道?我不了解秋雁臨,修遠跟我基本沒話,我想多了,擔心那邊跟你們獅子大開口,遇上了就問問。”

“這話說的可真有意思。”陸博山來回踱著步,“獅子大開口的事兒,雁臨辦不出,我們家倒是擺著一個。你六年前結婚,那時候我們又貼錢又貼彩禮,就連你跟我那個好女婿現在住的房,都是爺爺奶奶住不著給你的。你到底是想多了,還是鑽錢眼兒裡了,你自個兒清楚。”

“那房子隻是爺爺奶奶借給我們的,早晚要收回去給修遠。今天我是有不對的地方,你也犯不著這麼數落我。都是你們的孩子,憑什麼區彆對待?十來年了,你們眼裡隻有修遠,我冤枉你們沒有?”

“對,我們眼裡隻有修遠。”林婉氣笑了,“修遠生下來就欠我們的,兩歲起跟著爺爺奶奶過,說到農活兒就沒他不會的,花銷全是爺爺奶奶出。長大了,參軍一去十年,有兩次戰友遇到難處,他手裡的錢不夠,跟他爸媽借錢,頭一回借一百還一百五,第二回借三百還四百。我們不要他一分錢,因為沒臉要。現在聽你說來說去,我們欠的不是兒子,反倒是你?”

說完,她眼中淚光閃爍,又竭力逼退。

陸博山手一揮,對女兒下令:“往後少來醫院,圍著你那個吃軟飯的丈夫轉就得了。”

“爸!”陸明芳當下就氣哭了,“你怎麼能這麼說他?”

“說他都是給你臉。一對兒滿腦子混蛋邏輯的東西!記住了,我們有資格、權利支配自己手裡的財產,少盯著修遠跟雁臨。再著三不到兩的,家裡連抹布都沒你的份兒!”

陸明芳氣狠了,捂著臉哭得更凶,“你成心想氣死我!”

“氣死活該,你自找的!”陸博山鐵青著臉往外走,對妻子說,“趕緊把她弄走!”

走出門,他在走廊轉角的窗前看到了修遠。

修遠手撐著窗台,正和大軍說著話,神色和緩,病服背後卻已被汗水濕透。

如今修遠行走每一步,骨骼都像是被刀刃生生割著磨著。

他在承受的痛苦,常人難以想象。

陸博山走過去。

大軍笑著退開。

“你姐姐被我們慣壞了,嘴上沒個把門兒的,你隻當刮了陣風。”陸博山說。

陸修遠不在意地一笑,“不用跟我說這些。”

“雁臨那邊——”

“她沒事。”陸修遠望著窗外,“瞧著沒心沒肺的,其實挺通透。”

“真是特彆好的孩子。要是想送給她什麼禮物,跟我說,我們替你買。”

陸修遠唇角笑容的紋路略略加深,“我想想,讓雷子他們辦。”

陸博山笑了,“你心裡有數就成。”

陸修遠轉身,邁步。該服藥換藥了。

陸博山跟在一邊,終是忍不住,問:“是不是疼得特彆厲害?”

陸修遠輕描淡寫,“有知覺是好事。”

“對,是好事。”陸博山隻能跟著說樂觀的話,喉間卻似堵了棉花。他扶住修遠,動作輕柔又不由分說。

陸修遠覺得彆扭,一看父親的神色,什麼都沒說。

爺兒倆慢慢折回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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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雁臨開始在家趕做牛仔褲。為免來客人時被問這問那,她把縫紉機衣料等全搬到閒置已久的那間臥室。

比起純手工婚紗禮服套裝,這點兒活不算什麼。隻是她沒用老式縫紉機的年月已久,需要時間適應後再加快速度。

忙碌期間,她偶爾會想到陸修遠,和他說的話。

其實,現在包括她在內的很多人,對他的關心善意再大,對他都會形成一種負擔。逆境之中,心理根本不由人控製。

雁臨有幾分真正的理解。

最慶幸的是,她確知這種日子不會太長。

至於陸明芳,雁臨談不上好感反感。

有的人就是要到三十來歲才開始成長懂事,先前有多幸運,以後就有多辛苦。陸明芳大概就是那種人。

下午四點多,雁臨擱下手邊的事,出門買菜。

剛走出家屬院,王濟川迎上來。

雁臨挑了挑眉,隻當沒瞧見。

“雁臨,”王濟川跟在她身邊,“你跟多多的不愉快,我聽說了,怎麼還把我捎上了?我一直把你當特彆好的朋友,有時候對你比對多多還好。”

那是什麼時候發生過的事?雁臨腹誹著,望著前方說:“我要專心忙自己的事,沒時間再跟以前一些同學朋友來往。就當在一個學校畢業散開了,很正常。”

王濟川根本不相信,沉了沉,鄭重地問:“是不是陸修遠的意思?你對他仁至義儘了,要是為他連朋友都放棄,遲早後悔。

“雁臨,你要是信我,我想跟他談一談。以前要是有什麼誤會,當場說開,看在你的情麵上,相信他也願意跟我和多多成為朋友。他現在情況不好,正是最需要朋友的時候,你說呢?”

陸修遠如今最需要的是,拚搏停留十年之久的大家庭裡的手足,誰能為他辦到?雁臨長話短說:“沒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