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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薄情手則 柯小聶 3877 字 11個月前

車隊停了下來,也到了休息時候。

同行裴家的陳嬤嬤也給謝冰柔送上一匣子蜜餞果子。

昨日路過市集時,陳嬤嬤見鋪麵上蜜餞果子尚算潔淨,便買了一些給自家姑娘解乏。裴妍君嘗了顆,覺得滋味尚可,便打發陳嬤嬤給謝冰柔送些。

程嫗滿麵堆歡接過,又快手快腳送去給謝冰柔。

裴妍君是裴家女兒,生父裴元感是宮中衛尉,位列九卿,食兩千石。這身份尊貴,自然是不必說了。單單一個裴字,就十分不凡。

裴姓前朝已是貴族,太祖登基時又站隊正確,故而到了本朝也榮辱不衰,頗受寵幸。

如此聲勢,謝氏自是難比。

兩家是路上偶遇,既都是熟識的京中貴眷,於是便結伴同行。其主要原因是為了防止沿途的盜匪,結隊而行更安全些。

沒曾想裴妍君與謝冰柔頗為投緣,連好吃的蜜果子也都均給謝冰柔一份。

這也程嫗對五娘子高看一眼的緣故。

畢竟謝家說是跟裴家熟識,其實不過是認得罷了,見麵了大約也會行禮點頭,來往並不多。

如今謝家那位亭陽侯夫人倒是想跟裴家女眷親近,可也碰了幾次軟釘子,惹得大夫人對秦玉紈頗為不滿,覺得失了體統。

想不到謝冰柔倒是對了裴妍君的眼緣。

這五娘子雖在薑家長大,但大約也是有些個過人之處。

謝冰柔接了果子,便撩開車簾,讓陳嬤嬤向裴妍君道謝。

陳嬤嬤便心忖,這位五娘子模樣倒是當真俊俏,活脫脫的美人胚子。謝家那幾個姑娘她都見過,竟也頗為不及。

待陳嬤嬤離去後,程嫗便和氣說道:“五娘子下馬來休息吧。”

這天下平定之初,各地自然還並不如何太平,自然還有匪患叢生。不過大胤自立國始,又已過去了三十載。這天下日益安寧,各地雖偶有流匪,卻已不成氣候。更何況如今已近京畿之地,又是天子腳下,自然也是安全許多。

若沒有近京畿之地,程嫗怕是不敢讓嬌客途中隨意下馬休息。

謝冰柔也點點頭,她確實有些悶了,剛剛從那噩夢裡醒過來,她也確實需要透透氣。

陳嬤嬤送了果子,便去見裴妍君。

裴妍君一開始是並不願意太搭理謝冰柔的。

謝冰柔是忠烈之後,謝氏又是京城清貴,滿京城又皆知曉謝冰柔十分倒黴。

倘若裴妍君對之不理不睬,說不得彆人便會議論,說她瞧不起謝冰柔是在薑家長大,嫌其行為粗鄙。

但裴妍君不願搭理原因卻不是這些門戶之見,禮數之彆,而是不耐煩這些。

聖人都說,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裴妍君以此理論,大約也並不想進行一些無意義社交。她不耐煩去揣摩這些,也有率性的本錢。

後來她願意搭理謝冰柔,也是因為覺得謝冰柔有趣,是個妙人。

裴妍君便覺得,人生在世,有趣最好。

陳嬤嬤也覺得這位謝氏的五娘子品貌不差。

作為裴家的仆婦,陳嬤嬤也聽過謝家那檔子事,她也算得上個吃瓜樂子人。做為與謝家全無乾係的吃瓜路,陳嬤嬤是站隊謝冰柔的。

在這件事情上,陳嬤嬤跟同為仆婦的程嫗一樣,反而比主人們更介意沈婉蘭門客之女的身份。

哪怕是有救命之恩,給彆的恩賞也罷了。當年亭陽侯何必收個門客之女為義女,混淆了尊卑之彆?

謝家待沈婉蘭親厚,可是怎麼也不能跟真正的謝氏血脈相比。

把心養大了,反倒會讓這個門客之女不知足。人性如此,這一來二去,隻怕還會埋下禍根!

聽說沈婉蘭近來跟元家四公子十分親好,元家雖非世族,卻是後戚,如今風頭正盛。那元四郎雖不能承爵,卻也是嫡出有才,在家也頗為受寵。

若沈婉蘭真將這樁婚事攀成了,那可真是步步高升。

那彆人又喜歡拿沈婉蘭跟謝冰柔相比較。京城裡都說,謝冰柔養在蜀中薑家,性子古怪,對斷案驗屍頗有興致。謝冰柔雖是正經謝氏血脈,可缺了教養禮數,以後婚事未必如意,說不準在婚事上反倒被沈婉蘭這個義女壓一頭。

這正經謝家血脈,怎麼能不如個養女?

陳嬤嬤聽了,便有些不平,覺得沈婉蘭心思頗深。若沒些手腕,怎麼能占儘這些好處?

不過謝家這位五娘子姿容端方秀麗,進退得宜,言語可親。待其回京,則必定能沈婉蘭的風頭這麼壓一壓。

自家姑娘脾氣有幾分古怪處的,都能對謝冰柔頗為喜愛,可見謝冰柔也是個會做人的。

這麼個美人胚子,以後必定能擇個十分出挑夫婿,勝過那元四郎。

再者那沈婉蘭縱然百般籌謀,還未必真能順利嫁給元四郎呢。

當然這些話,陳嬤嬤是絕不敢在裴妍君麵前說的。

裴妍君可不耐煩聽這些,她如今這個年歲,又十分受寵,在家也十分得意,竟有些不耐煩聽婚嫁之事,更不必說去理會這些宅鬥心機。

車隊停住了,裴妍君也是下了馬車,要去透口氣。

冬日已去,已是入春,卻猶自沾著些春寒料峭。

陳嬤嬤也慌忙抽了件披風,給裴妍君披上,生恐自家嬌客迎風受寒。

裴妍君也由著陳嬤嬤打整自己,隻不耐扯了一下係帶。

昨日買的蜜果子雖酸,可車馬勞頓時吃一顆倒是解乏,可見久坐馬車的疲乏。

官道兩旁,已經是草長鶯飛,樹木蔥鬱。春風雖還有幾分寒意,可春天已經來了。裴妍君也不怕被草葉臟了裙擺,下了官道散步透氣,隻覺得十分爽利。

謝冰柔此刻卻在發怔。

她瞧見地上有一些淩亂腳印,有男有女。此處是京城近郊,京裡的達官貴人驅車來此踏春本不足為奇。可從腳印的跨幅來看,那分明是女郎分明是以奔跑的方式前行。

從足印來看,那女郎穿的是並不方便的高齒木屐,可足印卻是深淺不一,是前深後淺。人奔跑時,都是足尖沾地,足跟不落,以此加快速度。

高齒木屐不算是一種很方便的鞋,平民日常工作穿的是布鞋、草鞋居多,縱然穿木屐,也會穿平底。

一些家境殷實的貴族女郎方才會穿這種高齒木屐,類似古代的高跟鞋,能抬起身高,使得走路時綽約多姿。

這樣的鞋子,並不適合急急而奔,那麼大約是出了什麼意外事故?

春風拂過,謝冰柔衣衫也不算如何輕薄,卻驀然升起了一縷寒意。

這時節,裴妍君正向她招手:“冰柔——”

裴妍君正站在一棵樹下,她驀然覺得好似有什麼溫熱滴落在自己麵頰之上,那點液體下墜滾過裴妍君的麵頰,便潤在了她披風之上。

裴妍君下意識垂頭,她披風是石青色素淨顏色,上頭繡了枝白梅花。如今白梅花上卻沾染了滴水細線似的殷紅。

是樹上頭滴落了什麼東西。

她鼻端似嗅到了什麼腥氣,通身也泛起了惡寒,卻好似全無控製之能一般,竟不覺抬起了腦袋往上望。

然後裴妍君就看到了一顆倒吊的臉。

死去的女郎放在樹丫上,半躺微傾,沒樹枝托著的腦袋自然後仰下垂,使得裴妍君看到了一張倒吊的臉。那口角的鮮血倒流過她的鼻眼,再劃過額頭,潤入下垂的發絲。

女屍死去的眼還瞪得大大的。

那些發絲被風一吹,就好似河裡的水藻一般,輕輕的搖曳。

凶手殺了人後,將屍體這般擺布,就好像刻意展露他血淋淋的作品。

人遇到極度值得驚恐之事時反倒不會大喊大叫的。就好似如今,裴妍君隻是短促的尖叫一聲,然後軟倒在地。

她似發癡一樣軟倒在地,一下下喘,不敢抬頭多看一眼,卻也挪動不了自己身軀。

這樣恍恍惚惚時,有一雙溫柔的手扶住裴妍君,喚裴妍君的名字。

謝冰柔已經趕到了裴妍君的身邊,伸手揉了裴妍君幾個穴道,小聲跟裴妍君說話。待裴妍君恢複些力氣後,她才扶著裴妍君回轉馬車。

樹上的女屍猶自在淌血,落在青青碧草之上,將那草葉染成殷紅。

人死之後,大約過了半個小時,血液就會凝固,那便不會再繼續淌血。那女郎之死絕不會超過一刻鐘。這讓謝冰柔想起了方才風裡傳來的異聲,難道當真是女郎垂死之時異聲?

謝冰柔甚至應激似的左顧右盼,隻覺得凶手仿佛也有可能猶自留在左近。

然而四周卻很安靜,隻有風吹過草葉發出的沙沙聲。

謝冰柔隻覺得口乾舌燥,她咽了口口水,潤潤自己發沙的咽喉。她竭力使得自己鎮定下來,方才觀草叢裡足印,對方是單人行凶,並沒有集結隊伍。

而謝、裴兩家車隊侍衛頗多,人強馬壯,本是為了應對沿途可能出現的盜匪。所以不會有什麼事的——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錯覺,謝冰柔總覺得有一雙異常陰狠冰冷雙眼,如此死死的盯著自己背脊。

風裡仿佛又有了聲音,就像是凶徒惡毒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