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跌入煉獄(1 / 1)

細雨初歇,天際翻卷著陰雲。

從高處看那霧靄籠罩的泥濘道,似有一條遊龍蜿蜒前行,待近了看,卻發現是一輛緊挨著一輛的囚車,整個隊伍足有數裡長。每輛囚車裡都關著幾人,押送他們的人手裡都拿著鞭子,時而嘴裡辱罵他們,時而毫不留情地揮打在囚車上。

這些人並不是犯人,準確來說是奴隸。

是被拋棄的人。

一輛囚車中,角落裡蜷縮著個男子,雖然渾身是血和臟汙,但若是仔細看也能看出,他身上的衣料價值不菲,臟亂的頭發掩蓋住了一張透著青澀但容色極佳的臉。

隻是他渾身透著一股死氣沉沉。

玉閔岐被疼得分了分神。

不久前,他還是被世間無數人羨慕的少年天才,被人用“生子當如玉閔岐,十五結丹少成名”來稱讚,可如今……金丹被毀,靈脈被廢,一身修為儘散,被丟給了這些人後,又遭了數頓毒打。

內外皆是傷。

而害他落入如此境地的,竟是他的……

想到那人從未見過的猙獰的臉、陰毒瘋狂的眼神,那些字字誅心的言話,玉閔岐心頭像是有猛獸在撕咬一樣,痛極了。

他微微抬起眼看向囚車前去的方向,如星辰般好看的黑眸卻黯淡得連一絲光都沒有,絕望悲傷將他淹沒。

他如今是廢物,是奴隸,任人欺淩。

天暗了。

他是不是回不到從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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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月後。

夜色如墨般濃稠,本應是萬籟俱寂,而此時嗜月國雲城的黑獄中,卻是人聲鼎沸,熱鬨正盛。

“白囚快上啊!打趴他!給我往死裡打!”

“這黑囚今夜已經打了兩場了,力氣應該沒了吧?看來白囚贏的幾率要大些啊。”

黑獄此名,乍一聽像是關押犯人的牢獄,可實際上卻是比牢獄要更為可怕的地方,它便是——嗜月乃至整個東尤地域最大的鬥奴場。

鬥奴,顧名思義,就是奴隸之間你死我活的廝殺。

在這個大陸,靈魔兩界,四域兩地,都存在著鬥奴場。

因為黑獄極為有名,每當有大賽舉行的時候,鬥奴場便是人山人海,觀客身份不限,上至皇族權貴,下至普通門戶。

“好!就是這樣,快接著上!”

“爬起來爬起來!彆慫啊,黑囚又過來了!”

“我的錢又要沒了?!”

鬥奴一詞因何而來?

混沌初開時,天地間濁氣濃稠,魔修魔妖橫行於浮靈大陸,而少之又少的靈修和普通人就成為了被奴役的弱者,被魔物們肆意折磨欺淩,“鬥奴”便是魔界上位者一時興起所提。

後來天地經過萬年的衍變,靈氣變得濃鬱,靈修界逐漸強大,與魔修界鬥了幾萬年,這段曆史被後世稱為“上古時期”。在上古後期,靈修界橫空出世一天才,年紀輕輕修為近仙,亂世由他結束。浮靈大陸劃成四域兩地,魔修避於兩地,靈修居於四地,至此兩界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從混沌時期至今,已是近十萬年滄海巨變。雖然四域處處盛景,但有些粗習陋俗卻是毫無隔斷地傳到如今。

比如那些可容萬人同觀的鬥奴場,比如那些百裡皆是屍骨的巨坑,比如視人命為賤物的“鬥奴”。

話說回來,黑獄作為東尤最大的鬥奴場,每日既有各地買賣或丟棄而來的奴隸,也有被人買走或趕去做苦力的奴隸。這裡每個月都會舉行一次鬥奴賽,每次被迫參與的奴隸近兩百人,按照慣例,鬥奴賽會舉行數日,而今晚就是最後一日。

“死的又是白囚?”

“呸!沒有的狗東西!廢物!”

“接下來是最後一場了吧?”

在又一個白囚被打倒再爬不起來後,四周的圍觀席終於爆起一陣叫喊怒罵、捶胸頓足之聲,接著又催促著下一場。

每次比賽時黑白囚各分一半,抽簽兩兩對決。若是鬥得最後隻剩黑囚或是白囚,那麼還是會讓兩人為一場,直至分出最終的獲勝者。

而最後勝出的那人可離開黑獄獲得自由,當然不幸的話會被當場買走,踏入另一道奴隸的枷鎖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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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暗狹窄的走廊九曲八拐,兩邊是道道鐵門,門裡便是關押奴隸的暗室。壁上零星插著的燭火劈啪燃響,在昏黃的燭光下隱約可見室內景象。

關押奴隸的鐵籠整齊排在四周牆壁,又不留縫隙地擠在一起,籠中奴隸或坐或躺或趴,與滿地的發餿飯食及汙穢之物挨在一起,空氣裡混雜著潮濕黴氣與血腥臭味,還時不時響起痛苦的低吟之聲。

他們猶如待宰的牲畜,日複一日地待在這一隅之地,除了被人買走或奴役,便是等待著鬥奴大賽或者死亡的到來。

一個鐵籠裡,穿著破爛白囚服的奴隸坐靠在角落裡,周圍奴隸們接連被拖拉出去,他卻毫不關注,隻埋著個頭,亂發遮著麵,安靜得如死了一般。

這人赫然便是被關在這裡已經近兩月的玉閔岐。

不知過了多久,暗室裡就隻剩下了他一人。死寂的環境裡又響起了腳步聲,他終於又要去參與鬥奴賽了。

今晚是最後一場了吧?

玉閔岐沒有掙紮,沒有叫喊,一聲不吭又乖順地跟著走了出去。

像個沒有魂魄的人偶。

黑獄外麵像是金碧輝煌的閣樓,裡麵卻像個巨大的圓塔,塔中央的空地隔出了一個打鬥台,最下麵三層是敞開的圍觀席,往上便是獨間觀房。

可不論坐在哪裡,他們就是這黑獄中的天,可儘情下注打賭,可肆意辱罵奴隸。

在短暫的清場後,兩道身影出現在相對著的兩個地室入口處,待眾人看清,又是一陣喧鬨的嗡嗡議論聲。

“你們看那白囚的身形,瘦的跟棍子一樣,能打得過嗎?”

“渾身是傷,怕不是一腳就被撂翻!”

玉閔岐一步一步走出入口,走到刺眼的光線下,走進眾多視線中。

他身量頗高,卻瘦的可憐,仿佛一陣風就能將他吹走。遍身是乾涸的血跡,從那破爛如襤褸的囚服隱約可以看到他身上無數的傷痕,新舊交加,打結的長發沾滿汙穢,臟汙不堪。

他遲緩地抬起頭,雖麵容蒼白臟汙,雖雙眼如死潭般無神,但那出眾的氣質與容顏卻毫不被掩埋,襯得他如萬千沙礫中的一顆白潤玉珠。

“喲!你看那個白囚,他娘的,怎麼長得跟個娘們似的!”

“是他?我前兩日好像看過他的比試。”

“怎麼樣,好看嗎?”

“雖然贏了,但被人打得半死不活,抬下去時還流了一地的血。而且啊,”那人湊過去說:“他雖以血肉搏鬥,但出手時仍可見稀疏靈氣,卻毫無攻擊力,像是被人廢了修為。”

“這樣啊!我看他麵容稚嫩姣好,倒像個世家裡出來的少年公子。”

“說不定就是地位之爭裡的廢品。”

“小小年紀,可惜了可惜了。”

那邊黑囚一走出來,全場再次爆發出哄吵之聲。

相比之下,這黑囚雖然身量不如白囚高,但勝在體型健碩,從外形就能分出個強弱來。

“看看這!這還比什麼比,不是一眼就能看出輸贏嗎?”

“就是,白瞎了我這買座的錢!”

“老子今兒手氣也忒不好了,走了走了!不看了!”

上層的某個觀房裡,安靜的環境裡突然響起幾聲壓抑的咳嗽聲。

“主子,您沒事吧?”聽到聲音,一個黑色男子趕緊詢問了眼前人一聲。

“無礙。”

嗓音如潺潺泉水般清潤,夾雜著幾絲不易察覺的中氣不足。

黑衣男子還是有些擔憂,說:“主子前段日子險些毒發,應當好好歇著才是,尋藥這些事交給屬下們去做就好。”

眼前人淡笑著搖頭:“天有些涼罷了,把氅衣給我就行。”他說著,又將視線移到了下方的鬥台上,看了眼黑囚,轉而打量白囚。

黑衣男子聽見,轉身兩步就把架上的大氅抓在了手裡,走過來給他披上。

“主事來了嗎?”

“應當快了,屬下出去看看。”說罷黑衣男子頷首退下,雅致的屋裡複而恢複安靜。

而下麵,隨著一聲高喝,比賽正式開始,三層的觀眾席立馬喧聲震天。

黑囚定定看著白囚,慢慢握緊了拳頭,隨後大吼著衝向對方。

對方速度很快,幾步便拳至麵門。玉閔岐無波的眼神終於動了一下,他快速屈膝側身,成功躲過這一拳,卻微微蹙了下眉。

黑囚見他躲了過去,沒有停歇地連出幾招。

對方拳風強勁,招式剛猛,拚的就是他健壯身軀的力量。玉閔岐吃力地躍身飛滾,雖然都有驚無險地躲過,但體內積存之力在不斷地流失,身上新結的血痂又開始汩汩流血。

不行,他不能一味躲閃……他不想死在這裡。

黑囚發覺這個白囚不好對付,便不再使用蠻招,找他的弱處下手。黑囚再次迎麵而上,一擊又來,玉閔岐抬掌欲接時伴隨著散亂四泄的靈氣,黑囚見狀先是一驚,繼而暗嗤一聲,手中招式不停。他虛晃一招,一手暗裡外翻,抓住了白玉閔岐伸到他跟前的手,然後滑下去掐緊他的手腕,往回猛地收力,玉閔岐便被帶著整個往黑囚的方向撲跌了過去,重重摔在地上。

玉閔岐忍不住吐出一口血,卻不敢在地上久趴,緩了兩息就爬了起來。他身上囚服又有了新的血跡,體內外的舊傷很疼,可他不敢也不能掉以輕心,死死盯住對麵的黑囚。

“有靈氣!看,白囚出手時有靈氣!”

“可是沒傷到黑囚啊,難不成是修為被廢了?”

“我看是!”

玉閔岐虛弱的身子在輕輕顫抖,他知道此次比試勝的幾率極小,可他還是抿緊乾裂的下唇,腳下積蓄著力,然後朝對方直衝而去。

黑囚眼底暗光一閃,他故意遲緩了下動作,被玉閔岐砍中脖頸,腳下猛地勾住他的腿肚子往回一挪,玉閔岐見狀自知中計,可已經來不及回撤,黑囚在他仰倒之際又扯住他,躬身將他過肩摔下去。

玉閔岐又狠狠摔到地上,隻是這次黑囚連喘息的機會也沒給他,整個軀體重重壓下來,手肘重擊在他的胸膛之上。

玉閔岐五臟劇痛,血瞬間湧上喉嚨,從嘴裡大口吐出。

他仰躺在地上,光線愈發刺眼,他感覺腦中有些眩暈,就緩緩閉了眼睛,呼吸從急喘逐漸變成平緩。

場地裡突然響起陣陣喝彩聲,可玉閔岐卻隻覺遠在天邊一般,虛幻如夢。

他……就要死了嗎?

在那暗無天日的牢籠裡待了兩個多月了吧?他也記不清了,以為自己或許還有機會從這黑獄裡出去,雖然金丹被廢,靈脈被毀,修為如煙儘散。

可現在看來好像還是不可能。

但是就這樣等待死亡嗎……

不,他真的不想死,就算是不擇手段,拚儘最後一滴血……他也要搏到最後!

就在黑囚直起身朝著一方觀眾席展臂歡呼時,玉閔岐忽然睜開了眼,他雙手使勁抱住黑囚的一隻腿,一口咬住他的肉。

看客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黑囚一聲淒厲叫喊,痛苦地躬下身去欲捂被玉閔岐咬住的地方。場地裡霎時陷入寂靜,玉閔岐嘴角不斷有血滲出,不知是他的還是黑囚的,然後他齒間用力,咬掉了黑囚腿上的一大塊肉。

黑囚慘叫不斷,大腿上因缺了塊肉而血腥可怖,玉閔岐也不給他喘息的機會,迅速爬起身,一腳狠狠踹在黑囚的小腹之下,黑囚痛得登時倒地翻滾,叫聲越發淒慘刺耳,看得聽得觀客們下身一疼。

玉閔岐飛撲過去,一邊將黑囚的雙手按在地上,一邊跪在黑囚的喉嚨上,每個肢體都在拚命地用勁。

黑囚因劇痛,渾身積不起力氣,推不開身上壓著的人。玉閔岐慘白著麵,咬緊牙關,額角手背都迸起了青筋。

終於一聲輕輕的咯吱聲,黑囚的喉嚨被跪斷,他瞪大眼珠,沒了氣息。

玉閔岐似乎也沒了力氣,他在觀客席又一次的叫好震喝聲中軟倒在地。

他贏了,他終於可以……逃離這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