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華急忙讓開身,空出通行的過道。
周黑雨的媽媽側身進去,和她笑著相互打了招呼。
為避免場麵尷尬,她們也開始閒聊。
“您家姑娘一看就成績好,這次考得怎麼樣?”
“哎呀,說起來挺不好意思的,這次她發揮好,考了文科的年級第一。”
“年級第一啊,真厲害!您平時怎麼教育孩子的啊?容我取取經唄。”
“我不怎麼管她,都是她自律的。”
“這麼說這男孩子和女孩子就是不一樣啊。”
郭華笑著的眼睛滑到周黑雨的桌麵上,看見擺著的文具袋,和掛在上麵的一個配飾。
一個粉金鑲鑽的Tiffany鑰匙項鏈墜。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對麵笑著的女人幾眼,彎起眉眼,展現出讓人難以拒絕的親近笑容:“這鑰匙真好看。”
“誒,就是,您不說,我還沒注意。”
周黑雨的媽媽伸手撫了撫那鑰匙精巧玲瓏的表麵,她不記得周黑雨什麼時候有過這東西。
她疑惑地看向周黑雨。
周黑雨探過頭來,解釋道:“這個是陳漠河送我的。”
郭華愣了一下,猛地看向她,那雙和陳漠河有八成相似但明顯更富女性柔美的眼睛裡,霎時間晃過劇烈的震驚,然後緩緩溢出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阿姨?怎麼了嗎?”周黑雨愣了一愣,以為她誤會了什麼,“其實是我先送給他一個卡套,他回贈我的鑰匙鏈。”
她雙手按在一起,又分開,笑道:“同學之間的友好交往,也不是什麼昂貴的東西,您彆誤會。”
郭華用正常的神情掩飾異樣,笑著擺擺手:“沒有,隻是,沒想到他的審美挺好的。”
她伸手拍拍陳漠河的胳膊,眼光怪異地瞧了他一眼。
陳漠河尷尬笑笑,避開了和她的對視。
家長會結束之後,家長們紛紛離校。
郭華站在校門口的一輛低調的寶馬7係轎車前,朝陳漠河擺擺手。
陳漠河也朝她擺了擺手,然後返往教學樓的方向走去,他一隻手揣在口袋裡,回了一下頭,又繼續走向教學樓,消失在樓道口裡。
郭華看著他身影消失的地方,對身後西裝筆挺的年輕助理道:
“給我陳漠河半年來的生活賬單。還有,打電話把王哲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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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誓師大會當天。
廣播裡響著激昂的進行曲,那種激昂似乎企圖暖熱被寒冷凍僵的人,讓他們被心頭湧起的熱血鼓舞起來。
學生們全部按照班級列成方陣,身上都穿著清一色的校服。
但他們手裡無一例外地拿著書本,甚至拿著筆,為的是不浪費任何一點學習的時間。
林順順把周黑雨從藍白色的隊伍裡拉出來。
最終還是決定讓周黑雨作為高一年級的領誓人。
因為臨時找彆人可能很難背下來誓詞,而且聲音小的問題,調大一點話筒音量就能解決。
他一邊用手比劃,一邊向她叮囑道:
“話筒上有一個橙色的按鈕,這個按鈕旁邊有一個滑輪。一會兒你上台宣誓的時候,記得把滑輪往下滑,這樣聲音就會變大。”
“好,我記住了。”
“誓詞背熟了嗎?”
“背熟了。”
“回隊列裡去吧。”
周黑雨走了幾步,又被叫住。
“等等。”
林順順用食指上下指了指她的校服:“你裡麵穿得是什麼衣服?”
她如實道:“羽絨服。”
林順順為難地摸了摸下巴。
周黑雨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發覺校服被厚實的羽絨服撐得脹起。以至於她必須向前傾身,才能看到自己的腳。
很明顯,這樣太臃腫了,像一隻穿著校服的南極帝企鵝。
一點氣勢也沒有。
她抬了抬胳膊,發現很艱難。
被校服緊緊束縛住的羽絨服,厚重地貼在身上,限製了動作。
周黑雨懂事地道:“老師,一會兒我上台領誓的時候把羽絨服脫下來就好了。就一小會兒,不會感冒的。”
林順順笑著點點頭:“那你注意點保暖。”
然後轉身離去了。
周黑雨回到隊列中間,脫下羽絨服,脫下校服,把校服換到羽絨服的裡麵,方便一會兒穿脫。
於是她就成了眾多整齊的藍白之中,一抹顯眼的黑色。
這種黑色很快招來了是非。
甩著鑰匙巡查過來的年紀副主任張雄風,踱著步子從每個班級的隊列中間穿過。
他銳利的眼睛像老鷹抓肥兔那樣,揪出來每個竊竊私語、站姿不端或者不停做小動作的學生。
“你怎麼回事?”
他站在一班隊列和三班隊列之間,伸手指著周黑雨。
“不知道大型會議要統一服裝嗎?你校服呢?”
周黑雨拉開一□□絨服的拉鏈,給他看穿在裡麵的校服:“老師,我校服在裡麵。”
“你有校服為什麼不穿到外麵?校服不穿到外麵還算什麼統一服裝?一會兒攝影師還要拍照呢。”
周黑雨解釋道:“我本來把校服穿在羽絨服外麵,但太臃腫了。我就想一會兒上台領誓地時候把羽絨服脫掉,這樣快一點。”
張雄風按了按眉頭。
他往遠處掃視一眼,看見攝影師正端著相機遠遠走過來,忙對周黑雨說:“這樣吧,你先把校服穿到羽絨服外麵,等到你要上台領誓的前十分鐘再穿上。”
“哦,好。”周黑雨點點頭,然後問道:“我怎麼知道要我上台了?”
“這樣吧,等攝影師拍完照,統一服裝沒那麼必要了,你就把校服換到羽絨服外麵,去後場之前把羽絨服脫了就行。”
“行,流程我記住了。”
讓人昏昏欲睡的校長講話背景音下,周黑雨又一陣緊張,背後出了一片涼汗,膩膩地貼在背上。
她試圖再默背一邊誓詞,可是根本做不到。短時間之內快速上下變化的情緒波動,讓她生出一種不真實的眩暈。
她感覺自己實在夢裡,並沒有真的得了年級第一,並沒有要上台領獎,也沒有要對著話筒高喊著領誓。
她又恍惚地覺得,如果是那樣,就好了。
一陣前所未有的熱烈的掌聲響起,把周黑雨驚醒。
是晁校長的演講終於結束。
掌聲低下去,漸漸消失之後,主持人的聲音響起。
“下麵有請高一年級和高三年級在天一聯考和湘豫聯考中,分彆斬獲年級文理第一的四位同學上台領獎!”
周黑雨站在四個人的最末尾,跑出候場區,“噠噠噠”踩著水花跑上幾節講台兩側的台階,跑到高出操場兩三米的主席台上立定。
主席台上高懸著的雨棚擋住了一部分雨水,還有一部分掃進來。周黑雨輕輕低頭,看著操場上人群海洋。
她心潮澎湃起來,明晰的熱流從心臟處鼓動而出流向她冰涼的指尖。
“下麵由晁彩根校長為他們頒獎!”
當校長走到她近前的時候,周黑雨像前麵三個人一樣,低著頭,四十五度鞠躬,輕聲道謝。
獎品是一個印著“鳳玉市第一中學”的厚本子和一瓶酸奶。
好吧,一中不僅不富裕,而且不大方。
周黑雨看看自己手裡的瓶子,草莓味的。
沒等她多吐槽幾句,主持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下麵請周黑雨同學帶領全體高一年級學生集體宣誓!”
周黑雨扭頭接過話筒,走到半人高的演講台前,看見講台上的其他三個學生都跑下樓梯,其中一個十分搞笑地絆了一跤。
周黑雨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臟“砰砰砰砰”地劇烈跳動,血管裡的血液像鼓麵上的沙子一樣躁動起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又深吸了一口氣。
一瞬間,周黑雨忘記了所有的抱怨和不甘,忘記了林順順的叮囑,忘記了把話筒的聲音調到最大,忘記了全身上下的難以忍受的冷意,把拳頭迎著高舉過頭頂。
她在短短半秒之內,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用肚子發聲,所有的力氣都湧向發聲器官。
她張口,聲音像一股裹挾著無數建築殘片而衝擊力巨大的洪流從喉管裡衝出來,撞在話筒上。
擴音器裡響起來她的聲音。
“高一年級全體同學,舉起右拳,跟我宣誓!”
周黑雨從來不知道,她竟然可以發出那麼大的聲音。
那片藍白色的海洋裡的每一粒分子,都高高地舉起拳頭。
“一中學子,自強不息,立誌成才,永爭第一!”
由上千人全力以赴參與進來的巨大呼喊,排山倒海,席卷而來。
周黑雨被全然包裹住。
他們用儘全力地呐喊、嘶吼、咆哮。
好像整個學校,整個城市,整個世界,都能聽到他們的宣誓。
每一個人,每一個角落,陌生的路人、遙遠的先祖、命運的神靈,都記下來他們堅定的決心。
仿佛這誓言真的具有難以描述的神奇力量。能讓人從不屑喊到鄭重,從敷衍了事喊到全力以赴,從冷心冷情喊道熱血澎湃。能讓人從不相信喊到相信。
喊到最後,周黑雨幾乎熱淚盈眶。
當她放下話筒,耳邊響著嗡嗡的回音,喘息著看著主席台下澎湃的人群。
她下了一百個決心,自己一定要像誓言中所說的那樣,一往無前地衝鋒在高考的考場上。
她激動地跑離演講台,邁步下主席台,腦中卻突然襲來一陣的眩暈。
她腳步一滑,撲倒在地,滾下了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