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流血(1 / 1)

周黑雨眼冒金星了幾秒鐘。

她使勁眨了眨眼,才發現眼前是一塊灰色的斑駁色塊。

她的視線有些模糊,無法瞬間辨彆自己的處境。

她下意識伸手摸了摸那色塊,觸感冰涼、平滑、濕濡,這是真實地,不是什麼幻覺。

她又動了動自己的腿,發現它們有點輕微的悶痛,曲起的膝蓋撞在一片有凹凸不平表麵上,它們被移動然後發出“哢啷”的輕響,轉現出更硬和堅實的平麵。

她抬起頭,看見一雙乾淨的球鞋,骨節突起的修長腳踝,一個英挺漂亮的身板,再往上,是陳漠河棱角分明的麵孔。

他的形狀優美的淡色嘴唇驚愕地張開,然後使勁抿住,變成枯萎花瓣的顏色。

一種很難在這樣規整的五官上表現出來的複雜情緒,逐漸微妙地顯現出來。

他身後不遠處站著林順順,瞠目結舌地看著她。

他們都變得很高,影子被倒影在朦朧不清的巨大鏡麵上,那鏡麵正從她的手下延伸而出。

她屈了屈手指,這是林順順辦公室的地板。

她趴在曆史辦公室的地板上。

周黑雨反應過來,她摔倒了。

像一隻翻了殼的烏龜一樣倒在人們麵前,無論如何都是一件十分難堪的事情。

她伸出一隻巴掌朝他們搖了搖,僵硬地笑了一下,試圖緩解一下摔倒的尷尬:“抱歉啊,我不是故意……”

感到有液體從掌心滑落進袖口。

地上有碎瓷渣!

陳漠河的眼睛一瞬間充血,衝過來單膝跪在她身邊,抓起她的手。

“流血了!”

周黑雨沒有感到疼痛,她另一隻手還撐在地上,於是被抓起的手想要蜷起指頭,摸摸那片紅色,卻被陳漠河掰開。

“彆亂動。”

陳漠河抓著她的手腕,扶著她的胳膊,把她從地上攙起來,嘴上惡狠狠:“你怎麼就不能照顧好自己?”

地上有茶水,周黑雨滑了一下險些撲倒,又被他扶住。

“麵巾,膠帶,教室裡有醫藥箱。”他朝林順順示意,“老師,我帶她先去處理一下。”

他扶著周黑雨離開了辦公室。

地上是白瓷七零八落的碎片,桌子上還躺著被團成球的紙杯。左看右看,這一場激烈的談話似乎都是兩敗俱傷,甚至沒有開始的必要。

林順順跌坐在轉椅上,扶住額頭。

-

現在是上課時間,陳漠河扶著周黑雨朝著高一一班走去,一路上聽到各個班級讀書、討論和老師講課的聲音。

周黑雨的手好像失去了觸感,反而是肩膀被陳漠河捏得發酸。

她動動肩胛骨:“我是手受傷了,不是走不了路。”

陳漠河像觸電一樣鬆開她的肩膀。

他們到了班門口,陳漠河道指指教室內:“我去拿下藥箱,你在這裡等我。”

他像隻靈巧矯健的貓咪,仰仗著神奇造物賜予的爪上肉墊,悄無聲息地躥進教室裡了。

周黑雨的手依然沒感覺到痛,一開始她以為自己傷到了了某根神經,以至於手被麻痹了,但緊接著發現她是真的不痛。

她湊到走廊的燈光下看了看,沒找到手上的傷口,她握了握拳,也沒有任何痛覺。

走廊的燈太暗,又沒有窗戶。她走到樓門口,在陽光下照了一照,才發現自己的手根本沒有受傷。

陳漠河提著藥箱出來,扭頭看見周黑雨站在樓道大廳的璀璨的金色陽光裡,整個人被鍍了層溫暖金邊。

他便走過去,像是緩解緊張氛圍一樣調笑道:“怎麼?曬曬太陽會讓傷口好得更快麼?”

周黑雨挑眉,狡黠地把手伸過去給他看:“會啊,現在完全愈合了。”

陳漠河愣了一下,抓過她的手。

周黑雨強忍住笑意:“太神奇了,曬太陽真的會讓傷口好得更快!”

她的手指上確實沒有了傷口,隻有一片凝固的紅色。陳漠河用指尖輕撫上去,也隻感受到了一片平整的肌膚。

他抬眼去看周黑雨,發現她眉眼都帶上了笑意,眼睛彎得像隻月牙,卻還要按下忍不住翹起的嘴角。

他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周黑雨也咧嘴笑起來:“我沒流血,應該是粘上紅筆水和灑在地上的茶水。”

看,今天也不全是壞消息嘛。

整棟樓都在上課,他們沒有發出很大聲音,但如果隻是一篇默劇,他們的笑聲已經衝破天際。

陳漠河笑得肚子疼,一隻手叉著腰,一隻手抬起撐在了門框上,結果整個玻璃門都開始晃動,發出“哢哢”的聲響。

巡查老師隨時都可能路過這裡,把他們抓起來狠狠扣量化。

但是周黑雨不管不顧,把嘴咧得很開,笑得彎腰,笑得前仰後合,笑得整個身體都在晃動,笑得淚花粘在睫毛上,笑得蹲在了地上。

然而這個玩笑遠遠沒有有趣到讓人笑兩分鐘。

最後周黑雨想繼續保持那種歡樂的感受,可是隻能擠出生硬的笑容。她把手臂搭在膝蓋上,感受一陣涼風把寂靜吹來。

過了一會兒,等那種歡樂的痕跡完全消失殆儘,再也擠不出什麼了,她道:“這沒什麼好笑的。”

“是啊。”

陳漠河看著周黑雨蹲在地上的背影,雖然被寬大的校服包裹著,好像因為寒冷發抖。

“你冷嗎?”

“不冷。”

“……”

他的聲音在身後不遠處響起,仿佛提琴悠悠地拉開了交響曲的序幕。

“你沒什麼想問的?”

周黑雨在衣服邊上蹭了蹭手,把水跡抹掉,撣撣褲腳上的瓷片沫子。

這些小動作並不必要,她隻是像拖延時間一樣做了,然後才站起來回頭看向陳漠河:“嗯,我沒什麼想問的。”

陳漠河的眸光暗下來,用濃密整齊的睫毛遮住視線。

周黑雨彆過頭去,看向天際儘頭的一排一排的防風林,它們都是楊樹。

“我隻想……”

她回頭去看陳漠河,鄭重其事地看著他的眼睛道:“謝謝你。”她低下頭,複又抬起頭:“雖然我不太理解……但真的謝謝你。”

或許是解釋,陳漠河輕聲道:“你可以把這些想成,我自作主張,先從未來的你手裡借一點支持過來。”

他踱步過去,與周黑雨並肩而立,也遠遠瞧著灰蒙蒙天際的防風林。

“而十年之後,那個漫畫家周黑雨坐在牆壁繽紛的工作室裡,桌子上堆滿了粉絲來信,寫滿了愛和期許。她也根本不會吝惜把一點點分給十六歲的你。”

陳漠河側過身,張開雙臂:“或許,那個人還讓我代表她,送給你一個鼓勵的擁抱。”

周黑雨看他笑著張開雙臂,腦子裡“啪”的一聲。

像是琴弦繃斷,像是深海裡燈火點燃時候的那一聲,然後是火苗搖搖晃晃地跳動,一點點燃燒著芯線。

她動搖了。

周黑雨很想責怪陳漠河,他憑什麼自作主張,憑什麼操控她的選擇,憑什麼像高高在上的神明,替她做好了所有決定?

但她莫名就哭了。

貧瘠的語言撐不起這樣澎湃的感情,她沒說話,隻是撲進陳漠河懷裡。

這個人知道她想要什麼,或許比她自己都更清楚。

但是她能聽他的嗎?

背上被輕輕拍了拍,“我們一起去墨爾本,好嗎?”

他的聲音被她的哽咽抹上了朦朧的幻音,從頭頂傳來:“那時候你想留多長的頭發就留多長的頭發,想當漫畫家就當漫畫家。”

這話音裡仿佛有燈燭安穩燃燒的香氣。好像……他真能改變什麼似的。

好像前一秒絕望透頂的人,下一秒就真能滿懷著希望憧憬未來的時日似的。

可是,一個獨立生長的人,怎麼能他人為命運?

周黑雨沒有回答。

陳漠河以為是她哭得太傷心,所以忘記了回答。

-

之後,林順順又把周黑雨叫到他的辦公室,一番考得不錯,再接再厲的話之後,切進了主題。

“你是這次年級第一,下次金太陽聯考的誓師大會,你領誓沒問題吧?”

大型考試之後總有表彰,順帶著進行下一次大型考試的誓師大會。

誓師由上次考試的年級第一領誓,這是慣例,周黑雨沒理由拒絕。

“嗯,沒問題的。”

林順順從抽屜裡掏出來誓詞遞給她:“領誓人要帶動整個年級的氣勢,不能被理科比下去明白嗎?”

“明白。”

林順順笑著拍了拍她的肩頭:“回去吧。”

周黑雨起身,把凳子擺好,離開辦公室。

林順順翻開曆史試卷準備備課,抬眼看到周黑雨的背影。

其實他知道周黑雨根本不適合當領誓人。

她聲音小,扯不開嗓子,又抹不開麵子。上台講個題也提不起聲音,三個多月每天早讀午讀,卻從來沒有因為聲音洪亮被加過量化分。

但他還是想逼一逼她。

“等等!”

他喊住周黑雨。

林順順挑挑下巴,指著門腳的一片狼藉道:“把那些瓷片給掃了吧。”

“哦。”

“掃完再拖一下,都是水。”

“好。”

“或者直接拖吧,拖把涮乾淨點。”

“……好。”

林順順看著她躬身打掃的乖順樣子,把手中的茶杯拿起又放下又拿起,還是歎了口氣說:“周黑雨,你記住,上天是公平的。”

周黑雨停下來手裡的掃帚,一臉懵懂,不知道話中深意,猶豫道:“嗯,我知道。”

林順順補充:“所有的不勞而獲,都另有代價。”

這話意味深長得好像首複雜難懂的隱喻詩,周黑雨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有些發愣。

她僵硬地彎了彎手腕,掃帚底下的白瓷碎片“嘩啦”一聲輕響。

“嗯……我知道。”

周黑雨打掃完畢,拿著拖把走出林順順的辦公室。

她本該回教室裡,但她不想回去。

上課時間,走廊裡沒有人,甚至也聽不見樓道裡有人走路的聲音。

周黑雨朝樓外走去。

如果這時候巡查老師轉悠回來,抓無故曠課的學生,一定一抓一個準。

而不巧,今天她運氣不佳。

她沒走幾步,突然一個腦袋從門廊儘頭彈出來,一眼就看到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學生,那聲音大喊道:“你上課時間在乾什麼呢?”

周黑雨趕緊停住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