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黑雨回到教室裡,這是深秋難得的好天氣,陳漠河的身影籠罩在正午的陽光之下,泛出了金黃的毛邊。
周黑雨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才走過去。
繁雜的念頭糾纏,她坐回座位,扭頭過頭來,隻是若無其事地問陳漠河:“你家裡有養狗嗎?”
陳漠河愣了一下,答道:“沒有啊。”
周黑雨耷拉下來眉毛:“啊,真可惜,我以為你家裡有養狗,想國慶去找你玩來著。”
她又問道:“你國慶有什麼安排嗎?”
“嗯沒什麼,就在家。”陳漠河伸手指撓了撓臉頰,補充道,“我家雖然沒有養狗,但是國慶我堂哥來,會把他家的狗帶來,叫kimi,你隨時可以來啊。”
“哦,那我放學就去玩唄。”
“好啊。”
剛下車,就“噠噠噠”飛奔過來一條毛茸茸白影子。
周黑雨打開車門,正要伸腿出去,隻感覺眼前一花,撲麵而來一股歡樂雀躍、興高采烈的,極富生命力的暖流。
伴隨著一聲激動響亮的“汪!”
這種氛圍讓人的心臟瞬間飽脹,也跟著高興起來。
突然而至的快樂讓周黑雨無措地後退了一步。
kimi一邊咧嘴笑著,一邊傻裡傻氣地搖著尾巴。
它圍著周黑雨蹦蹦跳跳地轉了幾圈,然後歡快地朝著車旁一片無人的大草坪撒著歡兒地衝過去。
周黑雨下意識也跟著跑過去。
它站在空曠的草坪上蹦了蹦,伸腦袋朝周黑雨叫了兩聲,叼來一隻帶著葉子的樹枝,拱著腦袋湊到周黑雨跟前。
“我們玩飛盤遊戲嘛?”
“汪!”
周黑雨伸手拿住那根樹枝,kimi黑溜溜的眼珠子就使勁盯著她的手。
她揚手把那隻樹枝子遠遠地扔出去,它撒開腿飛奔過去,在樹枝落地之前咬住它。
kimi奔跑的時候,四肢張得很開,耳朵後伏下去,尾巴支著一個特定的角度,富有光澤的白毛在風和跳躍動作之中緞子一樣搖晃。
隻是看著它,周黑雨心中就浮現出一股異常純粹的快樂。
小洋樓的台階前,陳漠西穿著黑色皮夾克和緊身褲,嘴上叼著根煙,正利落熟練地用大拇指翻開金屬打火機的蓋子,讓它發出令人愉悅的響聲。
看見陳漠河,他“啪”地點燃了香煙。
陳漠河走幾步上去,把他手上的煙搶走:“彆讓我聞見煙味兒。”
堂哥笑了一下:“前幾個月你還說要學抽煙呢,這麼快就從良了?”
陳漠河不打算搭理他,問道:“你乾什麼來?”
堂哥:“你爸生日,你不回去?”
陳漠河:“不回。”
堂哥也不拐彎抹角:“跟我回海京,有個朋友要見你。”
陳漠河並沒有這個打算,一口回絕:“沒興趣。”
堂哥也不急不腦:“你不猜猜是誰嗎?”
陳漠河用“我沒時間陪猜謎語”的眼神盯著他,讓他有話快說。
“好吧。”堂哥道:“趙玉吉,剛從洛杉磯回來。”
陳漠河皺眉道:“他不是進去了嗎?”
堂哥糾正道:“哦,姓王那小子進去了,他沒進去。”
他附在陳漠河的耳邊說了什麼。
陳漠河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不動聲色地移開耳朵:“所以呢?他乾什麼找我?”
堂哥把手揣在褲兜裡聳了聳肩膀:“我怎麼知道?你去問他嘍。”
陳漠河低頭看向自己的鞋尖,問道:“我爸爸知道麼?”
堂哥道:“他沒說什麼,但你知道的,對於這種公子哥,他的態度一貫是那樣。”
陳漠河知道,彆接近,也彆得罪。
他雖然叛逆,卻知道輕重,便轉變了態度:“行,不過要等明天。”
說著,他的目光遙遙望向草坪上歡脫蹦跳的兩道影子。
kimi再次拱拱腦袋,要周黑雨去拿它嘴裡咬著的樹枝,可是等到周黑雨伸手握住樹枝的時候,它卻怎麼也不鬆口了。
它主人總會和它玩拔河遊戲,可是周黑雨顯然沒有它主人的那般力氣,一個趔趄就被它拽倒在地。
kimi用它的狗腦子略微思索了一下,認為這是周黑雨在和它友好地玩耍相撲,便撲在周黑雨身上,伸舌頭舔她的臉頰。
周黑雨被口水糊了一臉,眼鏡都被舔掉了。
正當她無可奈何的時候,身後傳來陳漠河的聲音:“kimi!”
kimi立馬跳起來,搖著尾巴朝他衝過去,放過了周黑雨。
周黑雨校服袖子擦了擦臉頰,kimi歡脫的傻樣,分明和咬碎她誌願表的家夥如出一轍。
至於她的誌願表為什麼丟,好像成了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她走過去:“薩摩耶都是這麼淘氣的嗎?”
陳漠河低頭摸了摸kimi的腦袋,換來它一聲歡快的叫喚:“這是阿拉斯加。”
“哦。”
堂哥道:“因為阿拉斯加的體型比薩摩耶大上很多。”
“這樣啊。”周黑雨瞧著這人,覺得有點眼熟。
但沒等她想起來,陳漠西離開了。
她和kimi又在外麵玩了一會兒,天暗下來,秋深夜涼,就回到了室內。
住家阿姨在廚房煮飯,王哲去送陳漠西。
偌大的客廳,除了kimi,就隻有陳漠河和周黑雨兩個人。
客廳裡很暖和,在這寒流襲卷然而暖氣還沒有來得及供應的時節,這間屋子簡直溫暖得讓人昏昏欲睡。
Kimi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它很喜歡沙發牛皮的質感。
周黑雨坐在kimi的旁邊摸它的肚皮,背對著陳漠河
陳漠河靠坐在長沙發的皮麵扶手上,也背對著她。
扶手連著沙發,距離很近,但是他們背對著背。
陳漠河剛剛換了個暖黃色的加絨衛衣,他們像兩個色塊,暖黃色的高一點,青灰色的長一點,倒挺錯落有致的。
周黑雨忽然回頭:“陳漠河。”
陳漠河彎腿轉過身去,一手撐著沙發扶手,扭頭低頭對上她的眼睛。
空氣凝滯住了一瞬間。
他的目光不自覺地閃爍,想要躲開她的注視。
周黑雨試探道:“kimi今天上午咬碎了我的分科誌願表,我的誌願表失蹤了三次,最後我去找林順順的時候,他辦公室的門又壞了。”
陳漠河擺弄了一下自己的五官,他很懂得如何使他們呈現出一種讓人不忍懷疑的無辜感。
他不知道怎麼回答,“嗯”了一聲,心底生發出異樣情緒。
這個計劃被設計得乍一看合情合理,實則漏洞百出。究竟是他實在想不出更完善的方案?還是根本是為了方便她揭穿,進而將更多的注意傾斜在他身上?
這些念頭轉瞬即逝,陳漠河指尖無意識地用力,陷進真皮沙發的靠背裡。
他拖延時間似的問道:“所以呢?”
“所以……”
周黑雨低頭去摸kimi的肚子,它發出懶懶的呼嚕聲。
她抬頭笑著看向陳漠河:“謝謝你。”
惡作劇一樣的把戲似乎無甚可謝,不過多少也能聊以慰藉。
眉眼彎起,唇角也彎起,長直的睫毛中間透出來星子一樣的眸光。
這不是肆意快活的笑容,陳漠河卻忽的出神。
恍若很久之前的一個下午,大夏天的周五,他練完了舞,沒被大人發現,溜回家的路上順手從kfc買了甜筒吃。
一路上樹蔭遮陽,蟬鳴聒噪,無人打擾。
那感覺太安逸,帶著點僥幸的雀躍,平靜又美好,現在想起來,簡直讓人心頭酸軟得化成一攤。
他收斂心神,悶悶地答了聲:“嗯。”轉而又問道,“還疼嗎?”
周黑雨一愣,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她額頭上的傷口。
“不疼,“周黑雨道,“我隻是怕會留疤,那樣就不好看了。”
“不會,等下。”陳漠河站起來,上樓走進房間。
看見他起來,kimi也支棱起來狗頭去張望。
樓上亂了一會兒,他好像翻箱倒櫃找些什麼,過了不多時,他攥著管藥膏走下來。
“祛疤的。”
其實章敏有給周黑雨祛疤藥,從醫院配的,但是周黑雨還是接過來:“謝謝你。”
“等等。”陳漠河一歪手躲過去了,順勢扣住她的手翻過來,擠了些藥膏在指尖抹在周黑雨腕內,“要先看會不會過敏。”
手腕內側肌膚很薄,指尖按上去,筋骨血管簡直要一齊酥麻,周黑雨心頭狠狠一跳,趕緊把手抽出來。
“我自己來吧。”她抹了一陣,又道了聲謝謝。
陳漠河放了手,撐在沙發上瞧她一刻不停地在腕上打轉,問道:“你打算怎麼辦?”
“嗯?”周黑雨停下手,“什麼怎麼辦?”
“誌願。”
周黑雨停下來手,想了想道:“就儘量勸爸爸媽媽好了,如果他們實在不答應,那也隻能聽他們的了。”
“對了。”
周黑雨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從書包裡掏出來一個穿著編織繩的海綿寶寶卡套。她把卡套拍在陳漠河的手裡:“彆再把校園卡丟了。”
他們吃過了晚飯,夜幕漸深。
Kimi盤在沙發上打瞌睡,周黑雨抱著個抱枕,靠在kimi旁邊,和陳漠河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上次你媽媽那麼生氣,之後怎麼樣了?”
“我躲著她,又把練舞室修起來了。”
“這次可要藏好,不能再被發現了。”
“可惜獎杯都碎得差不多了。”
“那都沒關係,獎杯沒有了可以再贏啊,反正你跳得那麼好。”
……
窗外有秋風吹過的沙沙聲,聽起來就涼,房間裡倒是暖暖和和的。
又過了會兒,王哲敲了敲書房的門,站在門口朝書房內探探頭,示意陳漠河:“我們該回海京了。”
“哦,”周黑雨支棱起來身子,“那我正好回家了,晚了他們又要擔心。”
-
車窗外是完全黑下去,卻還泛著一點藍色的天空,經由橙黃色的路燈和白的紅的車尾燈點綴,亮得人眼可視。
相較之下,車內的光線昏暗,陳漠河一個人坐在後排,路燈的光亮時不時一閃而過,在他的麵孔上劃過暖黃色的光束。
他看著窗外,手裡把玩著周黑雨剛剛送給他的卡套。
說是把玩,實際上那雙指節清晰、修長白淨的手,更像在進行一個人類痛覺測試。
黃色的編織繩纏繞在無名指上,一圈、兩圈、三圈……
每一圈都極其工整,和上一圈嚴絲合縫,緊密貼合。越纏越多,越纏越緊,那無名指的指尖就會沁出來窒息的、發紫的紅色。
如果此時他將無名指彎曲一下,那種紅色就會因為充血而更加深沉,同時產生隱約的痛覺。
王哲問他:“還要繼續嗎?”
陳漠河道:“嗯。”
王哲又道:“可她已經看出來了。”
“不耽誤。”
她那麼聰明,又那麼敏感,怎麼會看不出來?
可這世上最好的圈套,不就是讓人明知是圈套,卻彆無他法,心存僥幸一定要跳嗎?
陳漠河低下頭,伸手輕輕剮蹭了一下無名指上編織繩圈的表麵,從尾部到頂部,按了一下那隱隱作痛的指肚。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他鬆開手裡的編織繩,那種黃色的線條瞬間張開,指尖的紅色快速消退,好像沒有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