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天明,竹青輕聲喚我“都準備好了,女公子快些起身盥漱吧。”
我起身隨著下人們的引導盥漱梳妝。府中婢子詢問我梳何種發髻,我道:“淩雲髻就好,不必太過繁瑣。”
婢女垂身稱是,不多時銅鏡之中倒映出麵前之人發髻高聳而蓬鬆,如入雲端,發髻前插上玉梳,兩端則插上作為修飾,垂留的發尾也用銀環梳好,既不張揚又顯得古樸典雅,有端莊之態。
我笑著稱讚:“難怪叫淩雲髻,你梳得惟妙惟肖,倒真是高聳如雲,當賞!”婢女急忙稱謝。
竹青扶著我換上白橙配色的留仙裙,長可曳地,下擺是今歲流行的喇叭狀,通身緊窄加上白橙配色倒不顯弱柳扶風,反而凸顯端莊大氣,交領口和袖口都用金絲線做了流雲的鑲邊,和今日發髻倒覺相配。
從內室出來的時候我才發現窗外不知什麼時候落了一層白,落雪紛飛,如詩如畫,原本臘月下雪,可謂瑞雪兆豐年,可我無端想到了一句俗語‘雨裡夫妻淚交流,雪裡夫妻不到頭’。“何時下的雪?”我開口問道。
“是昨夜夫人您就寢之後下的,已經下了一夜。”我轉頭發現是一位叫果兒守門的小婢女答的,看著年齡尚小,賦稅嚴重,想來是家中負擔不起,隻能年紀小小就變賣以此來活命。
我回神剛想吩咐門口的下人們去書房請將軍用早膳,就與門外的一雙眼睛對視上,星目含威卻又如秋水般清澈明亮,一身黑袍加上金絲線繡的花紋,頭發也用玉石冠攏起,頗有少年將軍鮮衣怒馬之風,劃破了屋外寂寥的皚皚白雪。
屋內眾人見到霍將軍紛紛下蹲請安,他卻隻是擺擺手作罷,然後大步流星朝我走來,我朝他福了一禮,他伸手扶住我道:“以後在府中不用這麼多禮儀,旁人在時再行也不遲。”說完趕緊放開我,頭也不回地走到食案旁坐下。
我看著他泛紅的耳尖有些想笑的回:“好,妾記住了。”霍將軍此刻也不看我,隻是淡淡點頭,好似又怕我未看見接著嗯了一聲。
朝食準備了細環餅和米糕等,算不上是多麼美味,但也比窮苦人家要好上百千倍了,吃過主食又喝了一碗暖呼呼的熬粥,倒也驅散了不少寒冷。
剛用過朝食,昨日霍去病身邊的小將就進來稟報車馬都已準備好,可以出發了,霍去病對外點頭示意然後起身對我道:“我先去前院,你稍後過去就行。”
看到我回答他才向外走,不過走了幾步又好像想起什麼似的轉身開口:“宮道無法行車,莫要忘記帶件鶴氅。”
“好,將軍也是。”我怔愣了幾秒柔聲回道,我想此時若有人過來聽我的心跳一定被它跳動的頻率所嚇到。
馬車上放了暖爐,讓人有些昏昏欲睡,車外雪花漫天卷地落下來,猶如鵝毛一般,紛紛揚揚,整個長安城一片銀裝素裹。我不由得又想到了那句‘雪裡夫妻不到頭’,即使我知道他的結局也沒有辦法開口也更無力去改變,大廈將傾之際我又該何去何從,也許隨著衛氏一族一起覆滅,也許會回到原本的軌道......
正當我出神之際,忽見一隻手在我眼前搖動,我抬頭看到對麵的霍將軍有些憂慮,見我回神才放心道:“衛後並非傳言那般很厲,你本身也是衛家女郎,就算沒有我,衛後也不會為難你的,且放寬心,不必擔憂。”
我這明白他為何憂慮,想是我剛剛臉色過於難看,讓他誤以為我憂心拜見衛後,又想起他看到我出神,也並未出聲提醒,便立時開口說:“如原”眼前人有些怔愣,是少有的神色。
我有些忍俊不禁,又開口:“妾的字是如原,將軍以後可以叫妾如原。”
對麵的人這才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的念了一遍然後道:“是取自《詩經》‘周原膴膴,堇荼如飴’嗎”
“就是這句,那將軍的字呢?”我思慮許久開口問,
“幼安,衛後和衛青大將軍為我所取”說完就低下了頭,並不願意繼續談論這個話題。車上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我想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想到母親曾提到霍老夫人很早就去世了,也知我此時說些什麼也無用。
不多時,馬車停了下來,有宮人在車外問安,想來是引我們入殿的,霍將軍先一步下去,然後扶著我下了馬車,寒風冷冽,我不禁打了個寒戰,竹青上來為我披上鶴氅才暖和一點。
宮道上雖有宮人打掃卻也積了不少雪,走起來有些濕滑,領路的宮人叫周嬤嬤,是衛後宮裡的人,笑著與我說:“小君時常提起衛家女郎才貌雙絕,如今一見,老奴隻覺要更甚。”我笑道:“是衛後抬愛了,妾在長安城中不過平平,哪裡敢稱才貌雙絕。”
我抬頭看原本走在前麵的霍將軍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我的右邊,周嬤嬤見此也並未在多說什麼。
宮道幽長,我怕走的太慢耽誤了時間,便加快了些步伐,身邊人發覺卻道:“不急,雪天本就濕滑不易走。”然後遞過來左手示意我可以扶著,雪天濕滑確實難行,我便不再扭捏,抬手借力。
未央宮正殿宣室拾級而上,我的內心緊張不安,手心也有些出汗,我即將麵對的是在位數十載的帝王,也是曆史上赫赫有名的漢武帝。“推恩令”“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通西域”“伐匈奴”“賦稅過重,百姓民不聊生”這些我曾經隻在字麵上讀過的文字,如今真切的存在,而我也即將見到一切一切的源頭——那位殺伐果斷的帝王“暴君”。
進入內殿,我隨著霍將軍一起跪拜謝恩,上首的帝王心情頗佳,笑著叫我們起身,抬頭隻見帝王亦是黑袍,除外鑲著金絲龍紋,卻不同於霍將軍的少年之氣反而儘顯帝王威儀與狠厲,目光雖柔和卻如無儘潭水般深不見底,隻一眼就好像能把下首之人內心所想看透。
隻一舜卻目光一轉笑道:“朕與皇後時常為幼安婚事掛心,眼下可謂了卻一樁心事,皇後也許久為見你了,早就在椒房殿準備著了,早些去吧。”
我隨著霍將軍再次向上首的帝王跪拜謝恩,出殿後才驚覺自己已經出了一身冷汗。“無事吧,怎麼出了漢,哪裡不舒服詔太醫看看?”霍去病有些擔憂道,
“妾無事,隻是殿裡有些熱,不打緊的。”我強裝笑著答道“還是不要讓皇後娘娘等太久了”,好在他並未強迫,隻叮囑我有他在,要是不舒服一定告訴他,萬萬不要強撐。
衛後住的椒房殿離正殿並不算太遠,宮內外都顯華麗,滿院紅梅開的正好,彰顯帝後恩愛,皇後之位的尊貴,內侍通報後引我們入殿,還未等禮畢座上之人已經在宮人的攙扶下走了下來,親自扶起我拉著我的手與我問安又詢問族中父母兄長身體是否安康,聽我道好方才回到上座為我與霍將軍賜座。
我上次見到衛後還是在元朔元年,那年產子封後,陛下大喜,為堅固後位,彰顯喜愛,於未央宮設宴,母親帶著我以皇後母族身份赴宴,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她,穿著皇後朝服,好不尊容華貴,那時的我從未預料到會以此身份再次入宮,在所有人眼中衛蘊這個小女娘是誰並不重要,隻要是衛氏的嫡係長女就好。
如今的衛後比八年前要更加從容,仿佛所有的東西都勢在必得,穿著粉色宮裝,帶著赤金色的鳳冠,此刻在鳳座上笑靨如花。
午後不久,衛後就吩咐周嬤嬤送我們出宮,雪已經停了,宮道上積雪已經開始消融,比早半天還要濕滑些,剛出未央宮,霍去病轉身自然的替我攏了攏鶴氅,替我拍掉不知何時落在肩頭的紅梅,然後低頭詢問:“地麵濕滑,我扶著你吧?”我低低的點了點頭,將手放在了他伸出的胳膊上。
出宮的路上一路無言,就在我以為會一直靜默到上馬車的時候,身旁的人卻突然開口:“如原,是不是一直不太開心?椒房殿裡感覺你一直有心事。”
我有些意外他會這樣問,覺得不必瞞著他便開口答“隻是想到以前的事,衛後初封的時候,陛下於宮中設宴,妾隨母親來過宮中,今日再入宮,難免想起些幼時的事,叫將軍掛心了”
“原來那時我已經見過你了”
我猛然抬頭,那人正眉眼含笑,見我驚訝又繼續開口“元朔元年,姨媽封後,我隨舅舅進宮,椒房殿中女眷眾多,本是不許男子去的,但年少我與好友頑皮躲在殿內屏風後偷看,發生口角,不料隨屏風一起倒地,惹得一眾女郎嗤笑,如今發現如原也在其中了”
我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抬頭看他,眉眼彎彎,燦若星河,一瞬間與記憶中那個青衫落拓的少年重合了,我想此後的日子總不會過於無趣了。
直到上了馬車我的臉還在因為憋笑而發紅,惹得竹青以為我是凍壞了。
回府之後,與他用了晚膳,副將突然有事稟報,霍去病便著急地去了書房,想來也不會在這裡留宿,我便也早早的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