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三日後。

即使遭遇了一場小插曲，馬車依然如約來到了豪華盛大的麥格裡菲斯特，此處位於德拉瑪公爵的領地中心，也是著名的戲劇之都。

在很久以前，歐佩拉老團長還在世的時候，黃金劇團也曾來這裡舉辦過巡演，隻可惜後來劇團資金緊缺，無力承擔昂貴的路費，便再也沒來過。

“需要我帶你們參觀一下嗎？”西爾特主動提出邀請：“我在這裡生活了許多年，對這座城市極為熟悉。”

布萊克仍沉浸在內心的陰霾中，看上去像是在走神。

而卡姆一貫寡言，唯有澤拉特對這一提議欣然接受：“好呀，上次來這裡根本來不及好好欣賞美景，連特色菜都沒有嘗過。”

“那這次千萬不能再錯過了。”西爾特說道。

澤拉特轉頭看向身後沉默的兩人，問道：“布萊克，卡姆，你們也一起來吧，這裡可是麥格裡菲斯特呀！”

看著澤拉特難得露出如此期待又興奮的表情，布萊克不願破壞她的興致，於是搖頭說：“不了，我還是先回宅邸養傷吧，等過幾天精神好些了，再陪你出來玩。”

德拉瑪公爵向她們慷慨地敞開了宅邸大門，給她們提供了落腳之處與美味的餐點，否則一貧如洗的她們隻能露宿街頭。

卡姆猶豫了一會兒，說：“我還是陪著布萊克吧，她重傷未愈，行動有些不便，我在旁邊多少能幫上點忙。”

澤拉特見自己的夥伴都選擇離開，頗為遺憾地說：“那好吧，如果我看見了什麼有趣的或者好吃的東西，就順便帶回來吧。”

待卡姆跟著布萊克離去後，西爾特站到澤拉特身邊，意味深長地說：“現在隻剩我們兩個人了，感覺有點像約會呢。”

麥格裡菲斯特與莊嚴規整的王城不同，這裡到處都充斥著戀人的歡笑與悠揚的曲調，街道上的行人大多兩兩結伴，是舉止親密的情侶們，而身處其中的澤拉特與西爾特看上去與他們並沒有什麼區彆。

“你在說什麼呢？”澤拉特趕緊與她拉開了距離：“我年紀小不懂這些。”

隻比澤拉特大一歲的西爾特不禁笑出了聲：“開個玩笑而已，畢竟這裡可是麥格裡菲斯特。”

此時的西爾特與澤拉特記憶裡初見時的性格又有所不同了，初遇時的西爾特年少老成，看上去是德拉瑪公爵的好幫手，能替公爵靈活地應對各種情況。而現在的她卻變得活潑開朗，與其他普通的十五歲少女沒有任何區彆。

澤拉特不禁感到好奇，真正的西爾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她又為何要選擇遊移在眾多角色之間，上演一出又一出沒有掌聲的獨角戲？

“這裡離我們琥珀劇團很近，先帶你來參觀一下我們的劇團吧。”西爾特握住澤拉特的手，拉著她往前走：“不出意外的話，他們現在應該正在排練，劇團裡有很多人崇拜你，見到你他們一定會很開心。”

澤拉特沒有拒絕：“聽起來我在你們劇團中還挺受歡迎。”

“那當然啦。”

在西爾特的帶領下，兩人拐入一條小巷，而小巷的儘頭正是由德拉瑪公爵親自創立的大名鼎鼎的琥珀劇團。

正如西爾特所說，劇團中正在為下一次演出進行排練，兩人很有默契地坐在角落裡，沒有打擾劇團中繁忙成員們。

在安靜地看完一場演出後，西爾特打算走上台向劇團成員們介紹今日來客，然而她才剛從椅子上起身，就被澤拉特拉住了衣袖。

“怎麼了？”西爾特回頭詢問道，表情裡滿是茫然。

澤拉特垂下頭，沒有讓西爾特看見自己的神情：“我們還是彆去打擾他們了。”

西爾特重新坐下了，麵朝澤拉特問道：“為什麼呢？”

目睹琥珀劇團的話劇排練，難免會令澤拉特想起有關黃金劇團的往事。昔日夥伴們的歡聲笑語依然曆曆在目，不過短短幾日內，她們卻已生死永隔。

連澤拉特自己也不確定，她此生是否還有機會像過去一樣再次參與這樣的排練。

但即便有這樣的機會，也一定不會是過去的那些人了吧。

“說實話，我有點猜不透你到底想乾什麼了。”澤拉特抬起頭，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你故意將我帶來這裡，讓我想起黃金劇團的往事，究竟是為了什麼？”

“抱歉，是我考慮不周。”西爾特有些受傷，她對澤拉特的話十分不解：“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隻是希望能和你一起看完一場演出。”

澤拉特沒有被她糊弄過去：“夠了，西爾特。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或許的確聽不懂我在說些什麼，考慮不周的是她，卻不是飾演她的你。”

西爾特的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凝固，緊接著，所有的表情都從她的臉上消失了，像一位卸下妝容的演員，她露出了屬於自己的麵無表情的臉。

西爾特說：“可我明明給過你拒絕的機會，是你自己選擇了放棄。”

澤拉特回答道：“那是因為我想看看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聽見這番話，西爾特露出了笑容，仿佛猜中了什麼謎底一般：“澤拉特，我就知道你會起疑。你總會好奇那些未知的事物，探究它們就像是你的本能，但凡有什麼東西無法讓你一眼看透，你便會無法克製地靠近它、調查它，最後揭開它。”

澤拉特說道：“我無法否認。”

這的確是她的愛好，也可以說是習慣。

雖然她不清楚西爾特究竟是如何得知的，但西爾特的描述十分準確。

西爾特的笑容擴大了：“所以你一定想不到，我做這些事沒有任何不可告人的目的，甚至，我早已將自己目的告訴了你。”

澤拉特愣住了：“你說什麼？”

“我之前就已經說過，”西爾特望向舞台的方向，目光似乎透過舞台看向了遠方：“‘我隻是希望能和你一起看完一場演出’，這就是我唯一的目的。”

15.

九年前，某座孤兒院內。

聲名遠揚的歌劇演員歐佩拉今日便會來到這裡挑選合適的孤兒加入黃金劇團。

年幼的西爾特對此盼望已久。

她的母親在生前也是一名歌劇演員，雖然遠不及歐佩拉團長那般出名，但她從小聽著母親的歌聲長大，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加入劇團中，就算無法演唱歌劇也沒關係，隻要能夠登台演出，無論是什麼戲劇都可以。

她偷偷看向孤兒院裡最受歡迎的孩子，澤拉特。

西爾特知道澤拉特一定會參與歐佩拉團長的選拔，她甚至知道，以澤拉特的才能一定會被選中。

如果她也能加入黃金劇團的話，說不定能有機會在未來與澤拉特一起演出，而她也能趁此機會和澤拉特說上話。

運氣好的話，她們或許還能成為朋友呢。

可惜西爾特美好的幻想很快就被打碎了。

在因為緊張而手腳僵硬地演完歐佩拉團長指定的片段後，她就知道自己沒希望了。

歐佩拉團長摸了摸她的腦袋，語重心長地說：“其實你很有潛力，隻要努力克服怯場的毛病，假以時日一定能成為一位優秀的演員。”

眼淚在西爾特的眼眶裡打轉，她不甘心地問道：“可是我真的很想加入黃金劇團，難道沒有其他機會了嗎？演不了戲也沒關係，我還可以準備道具、寫劇本、設計服裝，隻要能讓我加入你們的劇團，我什麼都願意學。”

她抓住歐佩拉團長的衣角，試圖取得對方的憐憫。

“我很抱歉。”歐佩拉歎了口氣：“劇團已經不缺人了。”

其實歐佩拉在這之前已經見到太多可憐的孤兒們，即使她們不擅長表演，她也給了她們加入黃金劇團的機會，因此黃金劇團除演員以外的名額很快就被填滿了。

現在隻需要找到適合飾演《魔王》的兩位主演與一位劇作家即可。

由於歐佩拉對主演的選拔標準極為苛刻，到目前為止隻有澤拉特一人通過。

至於劇作家，一個叫卡姆的小姑娘順利通過了選拔。相較於其他連單詞都認不全的同齡人，擁有豐富閱讀量的卡姆贏得極為輕鬆，或許她曾出生在一個還算優渥的家庭裡吧。

歐佩拉看向眼前這個同樣可憐的孩子，卻已經無能為力。

被再次拒絕後，西爾特終於鬆開手，沉默地離開了。

沒過幾天，澤拉特便收好了行李，準備跟隨歐佩拉團長離開孤兒院了。

那一日，孤兒院裡的其他孩子們都過來為她送行。

而西爾特躲在一個不會引人注意的角落裡，看見歐佩拉團長拉起澤拉特與卡姆的手，孤單地注視著她們三人漸行漸遠的背影。

她或許再也見不到澤拉特了吧，西爾特悲觀地想道。

在最受歡迎的澤拉特離開後，孤兒院裡的生活便開始變得平淡無味。

本就不受關注的西爾特徹底成了一個無人在意的影子，沒有人會領養一個不善言辭且不討人喜歡的孩子，因此她在孤兒院裡生活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某一天，在她拿著用自己攢了許久的積蓄換來的門票，觀看黃金劇團演出的時候，遇見了一位高貴的公爵大人。

她們兩人的座位正好挨在一起，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

起初西爾特並沒有意識到公爵大人的身份，甚至以為身邊的長者與自己一樣，都是因為缺錢才坐在這個視野不佳的位置。

雖然這位長者脾氣有些不好，但好在西爾特同樣也不擅長與人交流。

兩人竟然雞同鴨講地聊了許久。

在演出結束後，公爵大人突然說了一句：“兩個不善言辭的人何不一起做個伴？”

公爵朝她伸出手，嚴厲的目光在此刻竟有些溫柔：

“我是德拉瑪，你是否願意成為我的養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