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鄭城牆上,孟達黑著個臉,雙目無神地盯著前方的山道。
“將軍……”一個小廝模樣的人走了過來,惹得孟達扭頭看去,不過在看到這人的瞬間,他那跟死了父母一樣的臭臉,瞬間就堆上了笑容。
“原來是張管事,這個時辰,何事勞動您親自上城樓來?莫不是張長史有何吩咐?”
那張管事一張如鬆樹皮般的老臉,沒有任何表情,好似機械一般地開口道:“我家主人說了,漫漫長夜,將軍隻身守城,實在辛苦,特備薄酒,請將軍賞光一敘。”
孟達的雙眼,頓時有些亮光閃爍起來。
“孟達粗鄙之人,竟然有張長史掛懷,實在感佩於心,末將這便去,還請管事先生帶路。”
在那位張管事的帶領下,孟達這位大將,十分恭敬地來到一座府邸門口,解下了佩劍之後,這才走了進去。
一座燈火通明的大殿中,坐著一個儒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赫然便是張鬆。
張鬆並未起身,而是端坐主位,伸手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孟達將軍深夜守城,鬆一介文士,百無一用,略備薄酒,聊為將軍解乏,請坐。”
孟達有些受寵若驚,脫去靴子,走入大殿,來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抱拳行禮後,這才落座。
“長史聖眷正隆,此次發兵來漢中路上,陛下下詔,以劉璋公子為太子,封先生為太子府長史。長史乃是府中屬吏之首,足見陛下與太子殿下,對先生之重視。日後新皇登基,長史閣下必然是一朝宰相,位列三公,不在話下。即便如此,您還能舍棄成都之溫軟,親至軍前,實在令末將佩服不已。”
張鬆聞言,卻是不悲不喜,反而揮了揮手,示意那張管事退下。
孟達有些詫異:“長史這是……”
張鬆看了他一眼,開門見山:“鬆觀將軍,頗有武勇兵略,如今位居偏將軍一職,不知將軍還知足否?”
孟達一聽,立刻頭上冷汗直流,一步跨出,“噗通”跪倒在地,搗頭如蒜。
“末將本扶風人士,當年因董卓之禍,後又曹操、袁術、劉赫相爭,為避戰亂,才舉家遷入蜀中,若非陛下提攜,末將一家,早已餓死荒野,豈有今日?末將對陛下厚恩,沒齒不忘,絕不敢有非分之想。”
張鬆就這樣俯視著他,麵無表情,緩緩端起一樽酒,抿了一口,隨後枯樹皮一般的臉上,忽然露出了笑容。
“哎呀呀,將軍何必如此?快快請起。”
他話是這麼說,可眼神之中,儘是不屑之色。
孟達抬頭看了他一眼,張鬆立刻堆滿了笑容,這才讓孟達鬆了口氣,站起身來。
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試探性問道:“長史何故突然問及此事?莫不是太子殿下,對末將心懷猜忌之意?”
“嗯?”張鬆倒是擺出了一副詫異的樣子:“將軍怎會想到此事?萬萬沒有,鬆不過是見將軍武藝,智謀皆是不凡,心生為國惜才之意,故此感慨,彆無他意。”
“彆無……彆無他意?”孟達似乎還有些不信。
張鬆正了正神色,十分堅定地說道:“彆無他意。”
“呼……”孟德徹底放下心來,這才重新落座。
“長史不愧是國之棟梁,若能在陛下,和太子麵前,為末將多多美言幾句,末將必不敢忘長史大恩大德。”
張鬆低頭飲酒,餘光瞥了孟達一眼,嘴角含笑。
“嗬嗬,將軍言重了。如今天下紛爭,群雄逐鹿,鬆近日新得消息,劉赫在虎牢關和函穀關外,分彆大敗曹操、孫堅聯軍。其中孫堅戰死,隻留下孫策率領殘部逃走。而曹軍更是損失慘重,荊州五萬兵馬,係數叛逃,夏侯惇、夏侯淵、曹洪、曹純、於禁、樂進、李典等大將,儘皆戰死,當初攻打虎牢關近二十萬大軍,如今已不足五萬之數。”
“嘶……”孟達驚詫莫名:“那劉赫竟有這般本事?數日前之戰報,還說曹操占據了上風,何以戰況如此劇變?”
張鬆笑道:“曹阿瞞何人?宦官之後,怎能與劉赫這等雄傑相提並論?劉赫早在十多年前,便已和時任上黨太守的劉備,劉玄德,暗中謀劃。劉備這些年故作虛偽之態,似有背離朝廷之意,引得曹操主動前往結盟。虎牢關一戰,劉備驟然反戈一擊,曹操豈有不敗?”
孟達聽得雙目瞪得好似銅鈴一般:“竟有此事?這劉赫心智如此深遠,實在……實在是太可怕了……”
張鬆看了他一眼,問道:“將軍以為,我軍比之洛陽,強弱如何?”
孟達有些猶疑:“這……各有千秋,不好說……”
張鬆搖了搖頭:“子敬口不對心啊。我已屏退左右,此地隻有你我二人,莫非子敬信不過我?”
“沒有沒有,末將對長史,向來欽佩,怎敢欺瞞?”
“既然如此,將軍為何不說實話?”
張鬆的雙眼,死死盯著孟達,孟達有些心虛,避開了他的目光,故意低下頭喝酒。
“這……既然長史發問,末將不敢有違。以末將看來,我川蜀之地,即便傾儘全國之力,莫說與洛陽劉赫相比,即便僅僅是涼州軍團,也是極難抗衡。”
“今夜一戰,雖然我軍設伏,暫時擊退張遼,可敵軍那武器紫金龍騎,損失極小,元氣未傷,縱然張任將軍此去,能夠搶奪幾座城池,卻也難以撼動涼州敵軍之根基。如今虎牢關戰事已平,待關羽、崔鈞二人,率領紫金龍騎主力回歸,我軍休說要攻取涼州全境,隻怕這漢中……”
說到這裡,孟達忽然停了下來,眼睛偷偷瞄著張鬆的反應,畢竟就他這幾句話,如果真要有人追究起來,足可論他一個擾亂軍心,心懷不軌之罪。
張鬆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說得好,說得好啊……哈哈哈哈……孟達將軍見識不凡,不枉鬆如此看重於你啊。”
孟達被他一番話,說得有些莫名。
“長史,您這是……”他心中有些忐忑。
張鬆放下酒樽,說道:“將軍方才所言,與鬆,還有法孝直所想,可謂英雄所見略同。”
“法正彆駕?”聽到這個名字,他心中再次一凜。
法正這幾年,在益州可謂風生水起,平步青雲。五六年前,他還隻是一個郫縣縣令,如今卻已經是益州彆駕,和張鬆一樣,是太子劉璋麵前的紅人,深受寵信,都是他要仰望的存在。
張鬆點了點頭:“不錯。不瞞將軍,我與孝直,早就暗中對將軍多有觀察,將軍在軍中,頗有威望,陛下和太子,也曾對將軍有過讚許。”
“哦?果真?”孟達好像看到了希望一般。
“唉……隻可惜……”張鬆忽然歎了口氣,讓孟達剛剛升起來的心,突然“咯噔”一聲。
“隻可惜如何?”
張鬆看了看他,一臉惋惜:“隻可惜,將軍並非益州人士,張任、嚴顏、泠苞等人,還有吳氏、黃氏等益州大族,都對如將軍這般的外來將領,心存排擠之意,屢屢在陛下麵前進讒言。陛下在益州,尚需仰仗他們的名望,因此即便是我與孝直常為將軍進言,卻也始終難以奏效。”
聽到這話,孟達麵露憤怒之色,一拳打在了桌案上。
“張任匹夫,某早就看他處處刁難於我,此人心胸狹窄,某早晚必殺之!”
“哦?殺張任?”張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嗬嗬,不是在下看不起將軍,以將軍的地位,想殺張任,隻怕……”
孟達的神色,頓時黯淡下來,卻還是有些忿忿不平。
“唉……可恨,實在可恨……莫非我孟達此生,果真沒有出頭之日麼?”
張鬆這時說了一句:“那倒也未必。眼前便有一個絕世難得的好機會,若能成功,區區張任,莫說要殺他一個,縱然要殺儘他全族,也單憑將軍一句話而已。”
孟達兩眼放光,再次跨步而出,跪倒在張鬆麵前。
“長史若有良策,助我大展抱負,一雪前恥,孟達永世不忘!”
“哈哈哈……”張鬆站起身來,走過去,親自將他扶了起來,讓孟達更是受寵若驚。
“眼前這個機會,說容易也容易,說難卻也難,關鍵之處,便看將軍有沒有膽略了。”
孟達斬釘截鐵道:“但能令末將就此翻身,一切聽憑長史驅策!”
“好!”張鬆一把抓住他的雙手:“將軍快人快語,鬆便與你直言了。這個機會便是……”
他指了指殿外:“獻了漢中,送與洛陽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