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哥逮著林海浩打,一下又一下。
寧哥嚎啕大哭,喊,“不要打了!求求你們,不要打了!”他跑上去擋在林海浩麵前。
林海浩忍著疼痛,將他推開,說,“不關他的事。”
“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麼主意,不就當心我把你朋友拐了嗎,我告訴你,我想做的事還沒人能阻攔!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成!就連你,我拿到錢想撕票就撕票!”猛哥氣勢洶洶地又揮了一棒。
皮肉裂開的血跡暈染出來,林海浩忍不住叫了一聲。
條紋襯衫男子懶懶開口道,“悠著點,留口氣,錢拿到手再說。”
“知道了。”猛哥邊應著邊打得樂此不疲。
“我啊,最喜歡教訓不聽話的孩子。”
林海浩被打得吐血,他捂住胸口,臉色蒼白。
寧哥見他吐血,又著急又害怕,他嘴裡喊著,“不要打了,求求你們,放過浩浩,我跟你們走。求你們了,不要打了。”他哭著喊,“爸爸,你什麼時候來救我,救救浩浩,爺爺!”他又跑去拍裡屋的門,“爺爺,你救救浩浩。”
裡屋安靜,沒有回應,隻有冷漠緊閉的房門。
猛哥打得累了,他將上衣脫下,光著膀子,“媽的,要不是身上帶了刀,差一點就被蛇咬了,隻要你認錯,我考慮放過你。”
林海浩被打得體無完膚,倔強著不肯討饒,緊緊抿著唇,他有些虛弱無力,精神開始渙散。
黑衣男子失去耐心,他又提起棍棒。
一道黑影撲到跟前。
揮著小手,拿著小木棍揮向猛哥。
猛哥低頭一看,是寧哥拿著柴垛撿來的樹枝在紮他。
怒起,又想起與蛇的驚險搏鬥。
他氣急地一棒將他拍開。
“啊!”寧哥痛叫一聲,癱倒在地。
林海浩回神過來,發現寧哥擋在了自己身前。
他顫抖著托起寧哥的腦袋,喊,“阿寧!”。
掌心傳來濕滑的、黏膩的觸感,林海浩伸出手看,眼前一片刺紅的液體在流淌。
條紋襯衫男子見狀,推開猛哥,“他媽的叫你悠著點。”他立馬蹲下身檢查寧哥的傷情。
腦袋裂開口子,正往外汩汩地流血,寧哥眼睛緊閉著。
條紋襯衫男子掐寧哥的人中,說,“該不會鬨出人命吧。”
林海浩這時不再倔強,他慌張了,討饒了,“求求你們,帶他去醫院,我錯了,我錯了。”
猛哥也被嚇到,他扔下棍棒,“哪知道這小孩突然冒出來,我就是一時氣不過,沒收住勁。”
“求求你們,快帶阿寧去醫院。”林海浩扯住條紋襯衫男子的衣袖,苦苦哀求著。
“他媽的去不了,去了我們就暴露了。”他喊,“龍哥,家裡有沒有包紮的藥?”
“哎!”裡屋應了,男人探出身,“怎麼回事?”他也有些慌了。
“彆在我這搞出人命啊。”
“求求你們了,阿寧沒有醒,求你們帶他去醫院。”
“求求你們了。”
......
醫院長椅上,林海浩用雙手掩住臉,頭重重地垂下去。他深深地吐氣吸氣,似乎花了很大的勇氣講述寧哥受傷的來龍去脈。
他說,“都怪我,如果我不帶他逃走,就不會激怒對方。寧哥也不會為我擋那一棒,他不為我擋那一棒,就不會受傷,就不會得不到治療,就不會腦損傷嚴重,更不會 .......”
“永遠長不大。”
江岸拍拍他的肩膀,“你那時也還小,已經很勇敢了,要不是遇到的村民剛好也是蛇鼠一窩,你們可能已經安全回到家了,真的,林海浩,不怪你。”
“不,是我。後來我們得救了,那個阿姨瞞著他們替我們聯係了家裡人。也是見到林建國了,我才得知,他們早就定位到我們的位置,如果我不逃跑,也許已經獲救了。”
“是我,太衝動,也太自信了。”林海浩啞著嗓音說。
“你才八歲,你不能用現在成熟的想法去怪罪年少的決定,而且你說了也許,也許他們打草驚蛇了呢,誰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惱怒撕票。”
“但我始終是欠寧哥的,以前他總說要快快長大,成為大哥,保護我,可惜再也沒有機會了,現在我叫他一聲寧哥,他也隻會傻傻地笑。”林海浩苦笑。
他說,“江岸,如果有那麼一天,我出事了,你不要管我。如果我被打了,你更不要為我擋在前麵。”
江岸愣了一下,他道,“不會有那麼一天的。”
他突然有些心疼起眼前的人,他很想擁抱他,告訴他,“這不是你的錯,這是個意外。”
但是他沒有辦法,又有什麼身份去做呢?
他深深地盯著林海浩的側臉,道:“林海浩,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做的任何選擇,都不需要你為我負責。”
林海浩怔了一下,內心都在震顫,他好像得到了一個十分珍重的承諾。
一個無條件會為他赴湯蹈火的承諾。
他說,“江岸,謝謝,你……”
“是我的好兄弟!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嗯……”江岸頷首,是同學是朋友是兄弟,不可能是彆的了……
林海浩收拾好心情,他站起身,“走了,我想狗崽子了。”
“你能陪我嗎?”
江岸看了一下手機時間,他無奈地搖頭,“對不起,我……有點事……”
他要回家吃飯,吃完飯跟胡琴麵談。
林海浩抿唇,“好吧。”
江岸似乎看到一絲委屈,他不自覺地伸出手拍了拍林海浩的肩膀,“明天見?”
“嗯。”
江岸又說,“你也彆太自責了,寧哥會沒事的。”
“嗯。”林海浩悶悶地應著。
正巧收到消息的猴子和老三趕來。
猴子大老遠就開始叫喚:“癩子那小子又他媽的沒事找事,你放心,浩哥,我們找人圍堵他。”
老三緊隨其後問:“寧哥怎麼樣了?”
“打了鎮定,在睡。”林海浩應。
江岸向猴子和老三點頭,“我先回去了,麻煩你們照顧了。”
猴子擺手,“去吧去吧,唉,真鬨心!癩子怎麼回事啊,腦子缺根筋……”
“不知道,王叔跟癩子有事瞞著我,他不想說……”
江岸越走越遠,聽著兩人的對話越來越小聲。
他腦海中閃過林海浩塌下去的雙肩,還有一雙桃花眼失去神采的樣子,心底又是一絲抽痛。
原來喜歡一個人,連喜怒哀樂都會相通。
回到家,江岸默不作聲地吃著飯,陳婷也擦覺到他低沉的情緒,她忍不住問,“怎麼了?遇到什麼事了?”
“沒。”
“吃飽了,你幫著收拾一下,我下午還要去滿園大酒家上班。對了,你說你做家教,也彆耽誤到自己的學習,知道了嗎?”陳婷給他夾了一筷子肉。
“還有,快過年了,媽給你買了幾身衣服,在屋裡,待會去試一下。過年年貨還得置辦,明天你找個時間跟媽出去逛一下。”
“好。”江岸吃飽了,他站起身,收拾著碗筷。
陳婷抓過他蔥白的手指說,“指甲長了,該剪了。”
“知道了,我會注意。”江岸有一點點不耐煩,他將碗筷收到水池,戴上手套,開始洗碗。
“小岸,下午回來的時候去棋牌室叫一下你爸,讓他回家,這一天天的不著家,不像話。”陳婷一邊在玄關穿鞋一邊喊。
“好!”江岸大聲回應。
水池裡的瓷碗被水衝刷,他擠了一點洗潔精,拿著碗轉著圈地擦洗著,廚房窗戶照出陳婷騎著自行車的身影,一瞬間,江岸覺得她老了許多。
有點心酸。
他鎖好門,下了樓。
胡琴約她在陸海汽車站旁的商場見麵,江岸隨手招了一輛三輪車去赴約。
每次見到胡琴,江岸總是抑製不住內心的緊張,明明不在醫院,也不算是病人,可總是會有一種隨時要被診斷出什麼的恐懼。
胡琴坐在商場二樓靠窗的飲品店,在樓上她就看到了一身黑色休閒運動服的江岸,身姿挺拔如鬆,氣質清冷。
“喝點什麼?”她將菜單遞到江岸麵前。
江岸禮貌接過,隨手翻了翻,他點了一杯最便宜的檸檬水。
胡琴手撐著臉頰,微笑著說,“我從胡一那了解你不少事。”
“胡一是誰?”
胡琴掩麵大笑,“敢情你不知道我侄子名字啊?”
江岸不好意思地撓頭,“你是說猴子?”
“哈哈哈哈,你們都叫他猴子?也是,他從小性格就咋咋呼呼的,皮實得很,你竟然沒有問過他的名字。”
“我......不是一個主動的人,跟他能成為朋友也是偶然。”
“是不想?還是不敢主動?”胡琴問。
江岸愣了一下,道,“不敢......”
胡琴喝了一口咖啡,繼續問,“為什麼?胡一說雖然你們是朋友,但他總覺得你遊離在一切之外,你並沒有真正跟他們交心。”
“我不確定真正了解我之後,他們還喜不喜歡我......畢竟我......”江岸頓了頓,“喜歡男的。”
胡琴認真地看著江岸,“你是害怕他們知道你的秘密會遠離你?”
服務員上了檸檬水,江岸握緊放在自己麵前的杯子,“算是吧,而且我的事不重要,高考之後,我可能再也不會回來這裡,我不想到時傷心。”
“你在回避跟他人建立深厚情感聯係。”胡琴嚴肅道,見江岸如臨大敵的樣子,她笑了,“彆緊張,我沒有在給你診斷,隻是當成朋友那樣隨便聊聊,你不要太有心理負擔。”
“嗯。”江岸緊張地喝了口檸檬水,喉嚨滾動,緊握杯子的指節泛白。
“不過跟第一次見你時,感覺好多了。我還記得剛見到你時,瘦得厲害,臉上沒有血色,問你什麼都不說。陳婷說他看了你的日記,發現你對男的有不一樣的想法,擔心你心理出現問題。”胡琴說,“那時候你整個人很呆板,雖然也跟現在一樣不愛說話。”
“你說你不知道為什麼就在客廳坐了一整夜,你覺得時間隻過了一秒,大腦完全停滯了。悲傷如潮水湧入,你想哭也哭不出來。那時候我就知道,你的問題出在了哪裡。”
胡琴緩緩道,“如果你還有這種情況出現,一定要告訴我,知道嗎?”
“嗯,現在很少出現了。”江岸回。
“是,或許回到陸海市不算是個壞事情,胡一說你跟林海浩走得很近,多跟朋友接觸,是件好事。”
“嗯......”江岸應得很含糊,片刻,他問,“你知道......如何才能不喜歡一個人嗎?”
胡琴愣了,很快又微笑著問回去,“為什麼要不喜歡?”
“我......”江岸有些心虛,“我不想給彆人帶去困擾......”
胡琴靜靜地看著江岸緊張的摳手動作,她說,“你沒必要壓抑自己,我以前也喜歡過一個人,後來大學畢業了,我都沒說出口,工作之後慢慢失去聯係,喜歡也就慢慢淡去了。”
“我想,如果你沒有勇氣坦白,或許交給距離、交給時間,江岸,我不要求你立刻接納自己,那對你來說太難,但是你也不要妄自菲薄。”
“我沒法坦白......我媽說我有病,我爸罵我惡心,想讓江家絕後,以前班主任知道我的事,也用異樣的眼光看我,甚至幫我調了位置,跟女生坐一起,隻要我坦白,所有人都會對我失望。”江岸低頭。
他嗓音啞道,“我就想如果這個是病,能不能治,我能不能不喜歡男的……”
胡琴沉默了,她以前接診過幾個同性戀群體的病人,常常會麵臨各種各樣的情況。
一種是潛在的同性戀,因為察覺到自己的性向異常,而極度抵觸恐慌,引發焦慮。一種是已經出櫃的同性戀,因為周圍人的不解,原生家庭的壓力,而嚴重雙向情感障礙。
而江岸是明確自己的性向,他活在其他人的期待裡,沒法接納真正的自己。他害怕敞開心扉後的未知,他也在逃避。
這是一條充滿荊棘的道路,沒有鮮花與掌聲,在情感上遠比常人的路要難走得多。
片刻,胡琴說,“你這不是病,江岸,人活一輩子,不是為彆人活的,但我能理解你的處境和想法,這個需要時間,現實無解。至於你喜歡的人,我還是那句話。”
“你現在還小,隻要你遇到的人多了,看見的世界足夠寬廣,總能找到這個群體同頻的人,那時候,一切剛剛好。”
“感情不可能沒有挫折的,很簡單,如果你克製不住喜歡,那就不要壓抑,你可以換另一種方式表達。”
江岸沒有說話,長久之後,他吐出兩個字,“謝謝。”他沒有寄希望於一次談話就能解決問題。
胡琴笑著喝了口咖啡,“話說,你是有喜歡的人了?”
“......”
“不說也沒關係。”胡琴揉了一把江岸的腦袋,“傻孩子。”
“想喜歡誰就去喜歡,至少在我這裡,你可以做你自己,你可以向我坦白,我做你的聽眾。”她微微笑道。
江岸感覺有一股力量注入懷中,這次他真心實意地說,“謝謝。”
“江岸,有什麼想說的話你就寫下來,如果擔心陳婷偷看,你用郵箱寫,發給我,我會看的。”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