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以為林海浩說的等他是說說的。
一早上林海浩都沒有聯係過他,兩人也沒有約好具體什麼時間回陸海市。
上午,他本來跟李星涯約好去海灣公園走走,順便去一下市裡的圖書館。
李星涯突然被家裡人叫走了,隻剩下江岸一個人在海邊吹著風。
李星涯打來電話,不停跟他抱歉,“我也不知道家裡有國外回來的客人,我媽非讓去見見。”
“對不起,江岸,我不是真心要放你鴿子的。”
“沒事的,星涯,反正我也待不了太久就要回陸海市了。”江岸不覺得這有什麼,他不是非要人陪著。
習慣獨來獨往的人,可以接納偶爾的同行,也能接受他人的突然離去,落單是成長必須麵對的課題,江岸早早習慣了。
海灣公園附近有藝術館,正展出來自國外藝術家戈恩斯最新的裝置藝術,江岸想著也沒什麼事,自己背著卡片機就去逛了。
展廳很大,有近五層。
他走近一個名為牽絆的展廳,隻見漫天的紅線充滿秩序感地從天花板傾瀉而下,每一根紅線又分彆纏繞到分飾不同角色的人偶模型上,靠著機械的運作,紅線像是毛線團一樣收緊,循環,千絲萬縷、牽扯不清。
江岸舉起相機,拍下了這令人驚歎的一幕。
他又走進一間顛倒鏡像的房間,抬頭一看,自己仿佛在另一個次元的空間裡,無數類似卵泡一樣的白色球體從天花板壓下來,仿佛要跟他爭搶整個空間的氧氣,巨大的壓迫感襲來。
江岸匆匆拍完照片,逃出那個名為壓力的房間。
他跟著指示來到一間叫呐喊的房間。無數張嘴在四周牆壁開合著,江岸站在指定的裝置位置,聽著身邊有一個女孩子,對著天上垂下來的話筒喊,“我喜歡你!湯池!”
江岸聽著女孩喊出的聲音在整個空間裡回響,不由愣了下。
“到你了。”女孩微笑著遞過來話筒。
江岸搖頭,擺手道,“我.....不需要。”
“你就沒什麼要說的嗎?試一試吧。”女孩很熱情也充滿好意。
江岸盯著話筒,尷尬道,“我確實沒什麼想說的。”
女孩不相信,他將話筒塞到江岸手裡,“隨便說什麼都可以啊,說你喜歡誰、你討厭誰,都可以,發泄一下嘛。”
喜歡誰.......
江岸腦海裡閃過一個人的身影,很快他搖頭將思緒散去。
江岸將話筒讓給另一個人,從指定位置走下。
女孩見他不配合,在後麵聳了一下肩,跟她同伴離開了。
江岸不習慣在人多的地方說出自己的想法,他一覺得矯情,二怕不被認同,他很慌張。
之後遇到的互動展覽,他都不敢再湊上前去,隻是拿起卡片機記錄。
因為在展覽館,江岸的手機一直靜音著,因此他也沒看到手機裡發來的短信以及未接來電。
等他逛完出來的時候,已經過了飯點。江岸沒有覺得餓,他低著頭回看著拍攝的照片,邊看邊往地鐵走。
他偶爾抬頭看一下路,然後又低下頭看相機。
路上出現一個檻,突然的高低差令他重心不穩,一個踉蹌往前摔去,他的第一反應是將相機護在手中,一隻手撐地。
“嘶”,皮蹭破了,膝蓋、掌心都是擦傷。
江岸坐起身,首先就是檢查相機有沒有摔到,還好沒事。
“江岸!”有人在喊他。
江岸抬頭,瞳孔一震,“你怎麼在這裡?”他覺得不可思議,這兩天林海浩出現得總是如此巧合。
林海浩通過飯粒套話李星涯得知江岸在海灣公園的時候,並不能確信他還在不在,他隻是過來碰碰運氣,沒想到一出來就看到江岸摔倒在麵前。
他一個箭步上前扶起他,臉色很不愉,很急也有些惱,“你怎麼回事!走路不看路!”
江岸被他一吼,突然有些發怔,“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下意識地道歉。
林海浩語氣和緩下來,又盯著他懷中的相機說,“壞了就壞了,又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該保護什麼他不知道嗎?
江岸低著頭摩挲相機道,“這個比較貴......”
林海浩抓住他雙肩,微微低頭正色道,“沒有什麼比你自己的安全更貴重的,相機壞了換一個就是。”
“可是.....這個是你第一次送我的禮物。”江岸將相機抱在懷裡,抬眸跟他對視著,眼睛水亮,隱隱透出一絲委屈。
林海浩沒了脾氣,鬆開手,“會送的,不差這一個。”
他抓起江岸摔傷的手掌,掌心痣被擦傷的起皮和血絲模糊了,傷口看起來很猙獰,他歎了口氣,又單膝跪地,看著江岸膝蓋處的布料有些劃破,他想都沒想要擼起江岸的褲腿查看傷情。
江岸後退一步,“不用了,我沒事,一點小傷而已。”
林海浩兩掌握住江岸的小腿腹,堅持說,“看一下。”
江岸立即彎腰捂著自己的膝蓋,說,“真不用了,求你了。”讓林海浩這麼近距離看他的腿,他覺得很尷尬,而且他今天穿了秋褲,其實也傷不到內裡。
重要的是他秋褲是哆啦 A 夢的!!!
很幼稚也,不希望被林海浩看到。
林海浩見江岸難得的固執,他站起身,說,“那你等我一下。”說完他跑開了。
等了一小會,江岸看到林海浩拎著藥袋回來了。
江岸有些緊張地握緊掌心,他說,“真的沒事,都是小傷。”
林海浩打開消毒水,一手握住江岸的手腕,“忍著點。”
“哦。”江岸抿唇,一陣清涼和刺激順著掌心傳到神經末梢,他皺了皺眉頭。
林海浩抬眸看了他一眼,動作變得極為輕柔,弄好後,他囑咐道,“最近這隻手不要碰水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江岸想起來林海浩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林海浩沉默了幾秒,道,“李星涯說你一個人在這裡,他讓我來找你。”
“哦。”江岸想了想,李星涯確實會做這樣的事,畢竟他放鴿子在先,估計是不想他孤單吧。
“那我們回去吧。”江岸說。
“嗯。”林海浩跟著,又說,“現在回陸海市嗎?還是你想逛逛?”
他私心裡想跟江岸多待會,但是他開不了口。
江岸收好相機,也想不出來哪裡想去的,他停下腳步,突然道,“我想狗崽子了。”
林海浩笑了,眸光瀲灩,帶著不似冬天的春意,溫柔的、溫暖的,江岸想不起來形容詞,隻知道,今天看的展覽都沒有他那雙眼好看,沒有他那雙眼藝術。
喉嚨滾動,他怔怔地隻聽到他似乎從遠處傳來的低啞嗓音,“嗯,回去吧。”
“我也想了。”
回去陸海市,江岸簡單在家裡放下行李,不顧旅途的疲憊,就要離開家裡去找林海浩。
陳婷問,“去哪?怎麼剛回來就走。”
江岸邊穿鞋子邊回,“我出去一下,很快。”
江耀祖看著電視,跟著說,“早點回來,這次回來之後不要再出去了,外麵不安全。”
江岸悶悶地應著,“好。”
江耀祖狀似無意地又說,“我看隔壁林家小孩挺爭氣的,小小年紀做家教,學費都掙出來了,寒假個把月的,有空也去找找機會。”
陳婷聽到他這樣說,不高興,“學生,讀書就讀書,賺什麼錢。”
江耀祖眼睛沒有從電視移開:“又不費什麼事,又能鞏固知識的,又不要求掙大錢,這馬上成年了,也該自立了。”
江岸本來要拉開家門的手頓了一下,他知道家裡條件不比以前了,隻是沒有想到江耀祖會突然這麼□□地說出讓他自食其力的話,說不上來是傷心還是委屈,江岸隻是突然很無力。
陳婷白了江耀祖一眼,又跟江岸說,“彆聽你爸瞎說。”
江岸有些發酸,淡淡應著,“好。”也不知道是在回應陳婷還是江耀祖。
之前他不覺得從深城搬到陸海市是一件值得傷感的事情,他隻是想著換一個環境生活罷了。後麵遇到討債的,他認為不過是家裡的一個變故罷了,隻是,現實好像追趕著讓他認清。
一切都沒那麼好,他的壓力陡然倍增。
下樓的時候,江岸看到林海浩頎長的身影倚著樓道口,在等他。
江岸壓下所有的煩惱和不快,微笑著說,“等久了嗎?”
“沒。”林海浩抬眸在他紅了的眼尾掃了一眼,猶豫著開口,“你.....媽......為難你了?”
江岸強忍著想要跟彆人訴說委屈的想法,輕輕搖頭,“沒,走吧。”
一路走得很沉默,江岸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他想著江耀祖說的話也不無道理,他也不想成為家人的負擔,如果有合適的機會,他會照江耀祖的期望去試試看,他們養了他這麼多年,他也享受過好日子,如今家道中落,他也應該承擔起一部分責任。
連他都沒注意到,在思考的過程中,自己輕微的歎氣。
林海浩捕捉到了,卻也沒說什麼,隻是目光落在遙遠處,眸色晦暗不明。
“狗崽子。”推開房門,江岸蹲下身一把將狗崽子摟入懷中,任由狗崽子的舌頭舔舐自己的臉頰、脖頸。
林海浩環臂靠在門口,略帶嫌棄道,“臟不臟啊。”
“不臟不臟,狗崽子不臟。”江岸瘋狂摸狗崽子的頭,狗崽子舌頭耷拉著往前湊。
林海浩將狗崽子抱開,從裡屋抽了幾張紙巾遞給江岸說,“你真會慣著它。”
江岸接過,擦了擦臉頰,又擦了濕了的脖頸,被擦過的地方被蹭出紅暈一片,在冷白皮中很明顯。
林海浩看著他從下頜蔓延到脖頸喉結處的紅暈,禁不住內心發癢,有一絲躁。
他喉嚨發緊,聲音有些沉,他問,“你是不是心裡有什麼事?”
江岸拿著紙巾的手一頓,他回,“沒......”
“我覺得你不對勁。”林海浩說。
江岸站起身,想著該如何解釋,忽地一陣黑霧從眼底蔓延開來,他晃了下。
林海浩連忙扶住他,“低血糖了?”
江岸蒼白著嘴唇,談談開口道,“應該是。”
林海浩從口袋掏出一顆大白兔奶糖,熟練地拆開包裝紙,一把將糖塞進江岸的嘴巴裡。
江岸含著糖,想好說什麼了,“就是從中午到現在我都沒吃飯,沒有不對勁。”
林海浩扶著他的手緊了下,他低眸看到江岸握緊手,手指摳著摩擦掌心,他沉下眼眸,沒有再追究。
緩過勁來的江岸,迅速站直身體,輕輕從林海浩扶著的手中掙脫開來,他輕聲道,“我沒事了.......”
“嗯。”林海浩將收回的手插到兜裡。
江岸沒有看他,徑直進裡屋跟狗崽子玩,他將繩結拋來拋去,逗著狗崽子玩。
狗崽子的毛量越發蓬鬆,卷成一團,耳毛很長,覆蓋住耳朵口,眼睛毛也長到有些遮蓋眼珠子的地方。
江岸因著跟狗崽子玩,心情好了很多,語氣也跟著輕鬆了,他說,“是不是該給狗崽子洗澡剪個毛?”
林海浩看著沒心沒肺跟著繩結跑的狗崽子,吐槽道,“養隻狗真不省心,跟養孩子似的。”
“也就你上心,還知道剪毛。”他道。
江岸同意他的說法,他笑眯眯道,“養一個生命,無論是人還是動物,我覺得都要用心,我們既然撿到它,養育他,對他的衣食住行和生老病死都要負起責任,不論發生了什麼,我不會放棄狗崽子的。”
林海浩“嗯”了一聲,“我也是。”很鄭重的回答。
江岸很高興,突然他擔憂地問,“林海浩,如果我們高考離開這裡了,它怎麼辦?”
江岸開始思考到以後,狗崽子由誰帶,帶去哪,學校能讓帶嗎,給彆人帶他不放心,又聯想到他跟林海浩以後可能不在一個地方,他莫名有些傷感。
林海浩沉默片刻,從抽屜裡拿出狗崽子的疫苗本,放到江岸的掌心,“你帶走它吧,我覺得你能照顧得比我好。”
這樣他就有借口跟江岸聯係,江岸去哪裡他都會知道。
江岸不知道林海浩的想法,隻是覺得現在莫名有點像離婚的夫妻開始討論孩子的撫養權問題。
他皺眉問,“你舍得嗎?”
林海浩撲哧笑了下,“不舍得,但如果是你,什麼都可以。”
江岸愣怔好久,都沒有從他那句話緩過來。他說得如此鄭重其事,承諾又怎會輕飄飄,這份托付情誼很重,重到江岸心裡發酸,嘴裡泛上一絲苦澀。
“不過,現在你就彆想那麼多了。”林海浩背過身去,看著咬繩結的狗崽子。
他淡淡道,“距離高考時間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