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非我等不儘力。實在是這些愚民,根本不懂大王的苦心。大王想要通過兼並戰爭使得天下再無戰爭,可是他們卻和大王還有我們對著乾。”
說話的人是治理新鄭的長吏——公冶舉。
“我們按照大王發布的命令,按部就班在新鄭推行秦法,可是他們對此非常抗拒。甚至我們前腳教導他們秦法,他們後腳在府後成群結隊地唱韓國歌謠,聲音此起彼伏。”
“他們是有人組織的,提前籌謀安排好的,故意給我們使絆子,好阻礙我們。”
扶蘇和這位長吏,是隔著簾幕坐的。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
誰也不想讓太子有個閃失,到最後丟了腦袋。
“我聽出來了,新鄭現在雖然名義上是秦國的土地,但是這座城裡卻異常凶險。以此類推,其他昔日被韓王獻上的土地,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這個長吏公冶舉,他知道這是個討好太子的絕佳機會。
“太子所言極是。以新鄭這樣的韓國舊都,有重兵把守,這些暴民尚且不把大王放在眼中,更何況其他守衛薄弱的地帶呢。還請太子為我們指條明路。”
“我給你們指明路?”
公冶舉笑道,“太子不知,我膝下女兒今年和太子同歲,可是她卻是從小聽太子的故事長大的,太子在她們這個歲數的女孩兒心目中,那就是神話傳說裡的人物。”
“新鄭城裡至今還有許多貴族在隱秘行事,他們遠比我們這些秦人更熟悉新鄭。治理起來非常困難,他們像是泥鰍一樣,好不容易抓到他們的把柄,可以加以懲治,但是很快就又溜走了。”
“臣這邊實在是束手無策,幸好如今太子來了。太子素來機智,請太子幫下臣出個主意吧。”
公冶舉語氣裡滿是激動,假裝為難。
扶蘇坐著,對眼前這個公冶舉,他眼中露出不滿。
這個長吏,奏事就奏事,扯什麼自家女兒。而且這話裡話外,都是想要討好太子以謀取利益。
蒙恬精明的目光射過來,落在公冶舉身上,公冶舉見蒙恬的神情明顯對自己的言行很是反感,便縮起自己的手腳,佯裝恭順。
“蒙將軍,你怎麼看?”
蒙恬直言,“太子,新鄭如今已經是我秦國名正言順的地盤。這個韓國貴族,如今名義上也是我秦國的子民。如果他們煽動民眾造反、叛亂,完全可以按照秦律處置。”
“臣的意見是嚴查,隨後將這些暴民背後隱藏的人全部抓出來,一網打儘,以儆效尤。”
蒙恬的話,信也認為說的對。
“太子,臣也認可蒙將軍的主張。這些叛逆分子根本不能放過,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們抓出來。”
扶蘇早在前來韓國的路上,就想到了張良。
他相信,張良一定摻和了所有的事情。
“如果掘地三尺,還找不出叛逆分子呢?”扶蘇反問。
林信和蒙恬倒是對視一眼。
蒙恬作揖,“太子,大王常常教誨我們這些臣下,說事在人為。隻要我們去查了,就能給予這些人威懾。”
扶蘇卻搖頭,“他們敢造反,說明他們不怕死。就算我們動用秦吏、禦史調查,耗費巨大的人力,我看也未必有效果。他們未必供出背後的主謀,而且能策動兩場叛亂還沒有浮出水麵的策劃者,可見心思縝密。”
“我並不是覺得我們秦人不行。隻是知己知彼方方能百戰百勝。我們秦國看似強大,但是去處置這些小小的、零散的叛逆分子,就像是用捕撈的漁網去打撈河底的細沙淤泥。你們說能捕撈到什麼東西上來?”
扶蘇說了這樣的話,蒙恬和林信都答不出來。
坐在一邊看戲的公子騰終於忍不住拍手叫好。
“太子說的好。我們每次發動兵力去全城搜捕緝拿可疑的叛逆分子,總是被他們逃之夭夭。據說在新鄭城地下,有許多地道,方便他們行事。我們想要這些地道給淹沒了,好毀了他們集結的窩點,但是找不到入口,他們的口風特彆緊。”
“若是繼續發動兵力去處置這件事,非但鬨的新鄭百姓人心惶惶,而且我們收效甚微,還會疲弊自身,久而久之,士兵也苦不堪言。反而會讓那些躲藏在暗處的不法分子越發猖狂。”
公冶舉聞言,隻是不斷地低首對太子和內史騰的話表示認可。
“太子和內史所言極是啊。大網撈不了細沙,莪們越是想要鎮壓他們,他們反抗的越是激烈。”公冶舉又忽得話鋒一轉,“可是如果放手不管,他們還是會更加猖獗。”
“那就從根源上解決問題。給韓國百姓地種,先抄幾個貴族的家,把土地分給少地的庶民和無地的傭耕者。公冶舉,你把新鄭城裡所有的貴族世家列個賬給我,再把新鄭城中的戶籍報上來。”
公冶舉原本笑著的臉凝固了。
“你愣著做什麼?”
公冶舉不理解,“太子,既然要把這些貴族的田地都給沒收了,難道真的就隻分給韓人庶民和傭耕者嗎?”
扶蘇笑笑,“等到瓦解了這些同氣連枝的貴族,讓韓國庶民安定下來,真心歸順於我秦國。到時候再分這土地也不遲吧。”
公冶舉聞言,隻能點頭。
雖然他覺得太子說的這些話有些牽強,但是麵前的人畢竟是太子,萬一自己不小心惹著太子生氣了,他把自己砍死怎麼辦。
“我要休息了,這些日子也太累了。三日內若是沒什麼大事都不要來找我。”
“唯。”
公冶舉領命走了出去,路上他卻在想。
他們這些從鹹陽遠道而來治理地方的秦吏,尚且很難得到大量的田畝,除非與當地舊貴族妥協。
可是這裡有內史騰在,一旦被他發現自己有通敵的心思,自己注定是要一命嗚呼了。
這太子,我看也沒有傳聞中的那麼機智啊。
他竟然要搶了韓國貴族的地,去分給庶民和傭耕者。
這不是造孽嗎?
我還是第一次見有人這麼處理政務。
等到公冶舉走了,騰站起,“太子,我的府上已經備好了宴,專門為款待太子而設,還請太子移步。”
扶蘇沒有道理不去,這可是他長輩喊他吃飯。
“待我換個衣服,馬上就前往。”扶蘇見蒙恬對自己有話要說。
“那我就在外麵等候太子。”說著,騰就先邁步而出。
出了門,他忍不住心想,這個蒙恬不懂得察言觀色,喜好厭惡全部寫在臉上,他想要做個剛直正氣君子,可是這樣做以後難保會得罪很多人。
騰在庭院外站著等候。
室內,蒙恬對扶蘇道,“太子,我觀這公冶舉,言辭輕浮,還請太子遠離此人為妙。”
灌夫卻聽不懂,他不知道蒙恬為什麼要這麼說。
他覺得公冶舉還挺會做事的,把太子誇得天花亂墜的。
“蒙將軍,一起去喝酒吧。”
“可是太子,這個新鄭長吏,他如此做派,豈能服眾,隻會在身邊招攬一些華而不實的人聚攏在他的身邊罷了。這樣的人做長官,隻會讓手下諸吏離心離德。
蒙恬說的確實有道理,扶蘇就問,“那你覺得應該怎麼做呢?”
“臣回去就要上諫大王,把這個小人給揭發了。請大王另擇長吏前來。”
“那如果天下能夠做到嚴格遵守秦吏之道的人屈指可數,甚至於隻有我眼前的兩位呢。”
扶蘇看著信和蒙恬。
蒙恬一時說不出話來。
“沒有人是完美的。我倒是覺得,君父選擇派遣這個公冶舉前來,必定是他有些過人之處。”
扶蘇說著,蒙恬卻對此卻並不認同。
他最恨的就是小人。這些小人明明自己做錯了事情,卻不肯承認,他們不敢對自己來明的,隻會在暗地裡做些小動作。
因為蒙恬在小人身上吃了很多虧,所以他厭惡小人,覺得事情走向壞的方向,那都是小人的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