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隻是三天不見, 庭淵有種伯景鬱要死在他前頭的感覺。
對於突然出現的哥舒璡堯,伯景鬱也很意外,“舅父,你怎麼來了。”
哥舒璡堯看他這樣子就來氣, “我倒寧願自己不來, 看到你們兩個整成這個鬼樣子。”
他問伯景鬱, “庭淵到底做了什麼,你要掐死他。”
伯景鬱低頭看了一眼庭淵, 脖子上的瘀青刺痛了他的眼睛。
“對不起……”
庭淵輕輕搖頭,“你是遇到了什麼事,說出來,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
伯景鬱作踐自己的樣子,庭淵實在是看不過去。
哥舒璡堯也想知道, “到底怎麼回事,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伯景鬱鬆開庭淵,與他說:“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與舅父商量事情。”
庭淵愣了一下,從前伯景鬱可是從不避他,如今講話都要把他支走。
庭淵看向哥舒璡堯。
哥舒璡堯點了個頭:“你先回去休息, 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庭淵:“我不是想要交代,我是想知道他怎麼了。”
哥舒道:“晚些我去找你。”
庭淵在場,伯景鬱肯定不會說。
伯景鬱的態度很堅決,“庭淵, 你先回去。”
庭淵看了他一眼, “行,我回去。”
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已經這個樣子三天了, 伯景鬱現在的精神狀態的確很糟糕,庭淵也不想氣他,轉身離去。
待他徹底消失在回廊,伯景鬱才收回視線。
哥舒璡堯坐下,彈落身上的灰塵,看向伯景鬱,等他給一個解釋。
伯景鬱拿起賬冊遞給哥舒璡堯,“這幾日我核算了賬目,中州官員一共……”
哥舒璡堯抬手製止了他,“不急,你先把和庭淵之間的事情解釋清楚再說彆的。”
伯景鬱:“……”
他將手裡的東西放下,不知道該怎麼說。
不能讓哥舒璡堯知道他喜歡上了庭淵,他知道了,庭淵很快也會知道。
伯景鬱抹去了最重要的部分,說道:“被夢魘住了,把他當成了夢裡的人,掐住了他的脖子……”
哥舒璡堯一臉的難以置信:“?”
他覺得奇怪,“你被夢魘住,怎麼會掐住庭淵的脖子,他又不和你一起住。”
“那晚我剛知道中州這個案子背後複雜的事情,一時間沒撐住氣暈了,夜裡睡不著想去找庭淵說說話,就睡他屋裡了。”
哥舒璡堯聽他這個話才搞明白,“那你給他解釋清楚道歉不就行了,我看他也沒怪你,還讓驚風幫你隱瞞,你這又是鬨哪一出。”
伯景鬱坐下扶額:“我沒臉見他,我一看到他脖子上的瘀青,就會想到我差點掐死他,心裡很難受,這幾日我隻要一睡著,腦子裡就會重複這個畫麵。”
他已經快被折磨瘋了。
哥舒璡堯摸了摸他的頭,“說開了就好,庭淵不計較,你也彆太放在心上,過段時間放下了就好。”
“我放不下。”伯景鬱一想到庭淵的樣子,滿腦子都是他,“我這輩子都放不下。”
“沒有嚴重到這一步,他不會怪你。”
伯景鬱問:“你怎麼會過來。”
哥舒璡堯道:“中州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我怎麼可能不來,霜風讓人給我帶信,看到信件我連夜出發的。”
路上跑死了十幾匹馬,晝夜趕路,才在今天下午趕到。
他說:“這麼大的事,你不告訴我,難不成還打算自己扛著?”
伯景鬱:“我能處理。”
哥舒璡堯:“你能個屁。”
伯景鬱:“我可以。”
哥舒璡堯道:“將情況一五一十地都給我說一遍,說完了你去睡覺,你再不睡,閻王就該讓你長眠不起了。”
伯景鬱:“……”
他依著哥舒的意思,將中州的事情全都告訴給了哥舒璡堯,包括寶來錢莊以及京州官員的名單,還有顏槐序四十年前作為賑災官員挪用賑災糧食去私自販賣一事。
口供也一並呈上。
等他們談完,太陽已經下山了。
事情遠比哥舒璡堯想得要嚴重,聽完之後他更加確信,“這事你處理不了。”
伯景鬱態度堅決地說:“處理不了也得處理,我不能將這個爛攤子扔給榮灝,更不能扔給父親。”
哥舒璡堯抬手拍了一下伯景鬱的頭,“我還沒死呢,你的眼裡就沒我了。”
伯景鬱:“你在居安縣挺好的,我不想破壞你的安寧。”
哥舒璡堯嗤笑一聲,“你真以為我會一輩子待在居安縣嗎?”
他不過是累了,找個地方休息休息,休息夠了,自然還是要回京城的。
怎麼可能真的把勝國交給兩個半大的娃娃。
兩個都是他一手教出來的,他們有幾斤幾兩,哥舒璡堯還是一清二楚的。
他不過是想給榮灝一些時間,讓他能夠儘快地曆練起來,多磨煉磨煉,能夠讓他的心性更加堅韌。
伯景鬱愣了一下,“舅父你準備回京城了嗎?”
哥舒璡堯:“我還活著,就輪不到你大義滅親。”
伯景鬱心裡一暖。
哥舒璡堯與他說:“你也是有舅舅愛護的孩子,不是沒人疼你愛你的。”
伯景鬱點了點頭。
哥舒璡堯說:“這段時間你隻管查,中州的官員交給你處理,至於京城的官員,是時候回去收拾他們了,放心,我一定會秉公處理,讓他們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伯景鬱問:“亞祖一家……”
哥舒璡堯:“依律懲處。”
“如此重罪,依律懲處,榮灝他——”
依照律法,這種重罪得滿門抄斬,範圍和誅殺九族差不多,榮灝作為顏槐序的親外孫,自然是在九族之中。
哥舒璡堯道:“所以更要秉公處理,我自然會有辦法將這事妥善解決,庭淵沒說錯,勝國如今已經到了不得不拆散重建的時候了,若此時不下定決心,以後再沒這樣的機會。”
“可若是此時就這麼做了,京城大量職位空缺,朝堂必然動蕩。”
“人的潛力都是無限的,你乾不了,有的是人能乾,京州數百萬人口,要找出一部分出色的人填補空缺,不是什麼難事,平日裡那些鬱鬱不得誌的官員,也該給他們一個表現的機會,讓他們證明自己。”
伯景鬱一想覺得也是,最頂尖的那一批官員都在京城,多數都被壓住無法晉升,一輩子都在四五品徘徊,能到三品已是不易,京城三品往上的官員基本是那些人和他們的門生,完全被這些老權貴和學閥壟斷。
哥舒璡堯道:“我正愁著用什麼辦法讓他們退位讓賢,他們就在前頭擋著,新人很難有嶄露頭角的機會,新帝舊臣,事事他們要與先帝比,倚老賣老,如今借著這個機會,把他們全清了,沒參與的就老老實實退出京城回京州頤養天年,參與其中的,該斬的斬該殺的殺,盛國七億多子民,人口還在高速增長,總要換一換新的思路,舊的體係已經無法跟上新的發展了。”
“調任體係捅出這麼大的亂子,當年調任就是他們鼎力支持的產物,時間證明這個體係除了幫助他們更好地偷盜國家的資產,加大他們手裡的權勢,壟斷底層官員通往上層的道路,並未給百姓造成多大的好處,那麼這場鬨劇,從他們開始,也就從他們結束。”
“既然錯了,那就老實認錯,讓百姓看到我們的決心,也讓底層的官員能夠真正的做到為國為民心係百姓。”
一朝天子一朝臣。
既然已經換了天子,那麼也是時候換一批舊臣了。
哥舒道:“趁我還有精力,趁我還有這個能力,把能乾的事情都乾了,交一個清正廉明的朝堂給你們,便也算不枉此生了。”
“舅父——”
伯景鬱突然跪地。
哥舒璡堯伸手去攙扶他,“現在你是代天巡狩的王爺,你稱我一聲舅父我還能受得起,可你若是跪我,那我受不起,快起來。”
伯景鬱搖頭,抬手阻攔他伸過來的手,“我是替天下萬民跪你,舅父,你受得起。”
哥舒璡堯:“不必如此,掌政多年,一直沒能做到哥舒家的祖訓,這本該也是我的責任,我們哥舒一族有如此高的地位,是因百姓對我們的信賴,不能辜負了百姓對我的信任。”
伯景鬱:“舅父,謝謝你,你總是能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挺身而出。”
哥舒璡堯笑了笑,“你喊我一聲舅父,我就有責任和義務照顧你。”
他站起身,“你去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庭淵,你好好收拾一下自己,看著都不像個人樣子了,晚些我們一起吃頓飯,再好好給他道個歉。”
伯景鬱點了點頭。
哥舒璡堯走後,伯景鬱讓人去給他打了一桶熱水,他去泡個澡,順帶休息一會兒。
庭淵的大門敞開著,坐在屋內,等著哥舒璡堯過來。
聽到外頭的腳步聲,他伸長脖子往外看。
哥舒走進來,站在門口,擋住外頭照進來的光。
庭淵問他:“怎麼不進來。”
哥舒璡堯笑著說,“景鬱沒來,你看著好像很失望。”
“有嗎?”庭淵給旁邊的位置倒了一杯熱茶。
哥舒璡堯嗯了一聲,“都寫臉上了。”
他進入屋內,坐到庭淵旁邊。
“不多不少,至今日,正好兩個月的時間。”
他說的是兩人分開的時間。
庭淵一算還真是,“我以為居安城一彆,得是永彆。”
哥舒璡堯端起小茶碗抿了一口,“可不如我們居安城的茶好。”
“所以這裡叫永安城。永安——永安——都叫永安了,又怎能比得上居安城呢?”
哥舒璡堯輕笑,“看來是真沒什麼事兒,都能開玩笑了。”
庭淵感覺哥舒璡堯來了,自己放鬆了很多,終於能有個說話的人了,“我以前也不是個古板的人。”
哥舒璡堯:“你和景鬱相處得不錯。”
庭淵點頭:“確實不錯,你說得對,他確實能聽得進去話,待人也真誠。”
聽他誇伯景鬱,哥舒璡堯還是很滿意的,“那你也不看看誰教的。”
“是,都是你教得好。”
哥舒璡堯確實有驕傲的資本,他把伯景鬱教得太好了。
“伯景鬱有心疾,你怎麼沒告訴我?”
哥舒璡堯道:“他的心疾不嚴重,小時候心跳速度彆人慢一些,現在也就接近正常人的心跳速度了,倒也不用太當回事。”
“你們哥舒一族不是有遺傳嗎?”庭淵沒想到哥舒璡堯也不太在意這事。
哥舒璡堯:“是有,我這一脈不嚴重,沒幾個有心疾,景鬱母親那一脈的比較嚴重,打小就給他吃了很多藥,太醫們都細心照顧著,確定他和常人沒什麼差距,他的體質也擺在這裡。”
庭淵:“……”
哥舒:“出門兩個月,怎麼感覺你比我更像他舅舅了。”
庭淵:“所以他的心臟是真的沒什麼問題,對吧?”
哥舒點頭:“真沒有,從小他父親對他的訓練就很嚴苛,提高了他的心肺功能,若是沒有小時候那些嚴苛的訓練,現在還真不好說。”
庭淵:“……我以為他父親不疼愛他。”
“怎麼會。”哥舒歎了口氣,“其實他父親很愛他,隻是不表達,希望他能堅強,看似對他要求嚴格,事實上他父親對榮灝的教育比他更嚴格,榮灝不僅要習武,更要學治國之道,每日要比他多一個時辰的功課,名義上他是儲君,卻從未以儲君標準要求他,讓他學的都是為臣之道,就是不希望他被束縛住,不是儲君就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情,他父親儘可能給了他自由,將來的路為他鋪得平平整整。”
“原來如此。”
哥舒輕輕點頭,“哪有父親,不愛自己的孩子。”
庭淵笑了笑,“若他知道,應該會很高興吧。”
哥舒:“我和他說好了,晚點一起吃晚飯。”
庭淵鬆了口氣,“他可是整整躲了我三日。”
哥舒璡堯指了指庭淵的脖子,“他很自責,這三日/他幾乎沒睡覺。”
庭淵:“他到底是因為什麼才掐我的?”
“壓力太大了,做了噩夢,把你當成了壞人。”
庭淵猜測也是如此,伯景鬱承擔的壓力確實太大了。
沒人能夠替他分擔,隻能他自己硬扛。
庭淵問哥舒璡堯:“這次你來是為了什麼?”
哥舒璡堯說:“自然是給他撐腰,哪能真讓他大義滅親,他掐了你的脖子都能把自己折磨成這樣,這要真讓他殺了顏槐序一家,還不得把他逼得瘋魔。”
末了哥舒璡堯感歎了一句,“論心狠手辣,他遠不及榮灝。”
若是榮灝,直接手起刀落。
正是因為沒把伯景鬱當儲君培養,他才是如今這副模樣,榮灝打小就是被當作一國之君在教育,沒有自由,也沒有太多彆樣的情感。
勝國不需要一位有情感的君王,隻需要一個有鐵血手腕能強硬壓製住所有朝臣的君王。
沒有人會在意國君是否高興,有沒有喜歡的人,隻會在乎他有沒有為國為民作出貢獻。
庭淵聽得起了雞皮疙瘩。
這樣的伯景鬱在他們的眼裡是給了足夠自由的,那麼高居朝堂之上的君上,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還有你能替他過這一劫。”
聽到哥舒璡堯說不會讓伯景鬱大義滅親,庭淵心裡是真的徹底放心了,伯景鬱不會因殺了亞祖一家而自責。
哥舒璡堯:“我以為這一路你們的相處會很針鋒相對,沒想到如此和諧。”
庭淵輕抬眼眸:“我也沒有你想的那麼差。”
不可否認庭淵這一路是有功勞的。
哥舒璡堯:“還是謝謝你這一路在他最需要的時候,都在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