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入夜家家挑燈, 女君神像下方一片火紅,似火海一般,燈火往四周蔓延, 四條主街道上人頭攢動。
庭淵站在窗口看著女君神像的方向,熱鬨非凡。
伯景鬱過來敲響他的門,“庭淵,準備出發了。”
庭淵關上窗戶, 轉身去開門。
門外, 許院判和伯景鬱等在外麵。
下樓後, 颶風人已經在樓下等著, 還有站得稍微遠一些的杏兒和平安。
見庭淵下來了, 杏兒朝庭淵跑去, “公子, 現在去嗎?”
庭淵點頭。
伯景鬱道:“街上人多,不要走散了, 若是走散了,便先回客棧,免得出事。”
“是。”
一行人從另一個門出去,便是西街。
往前再走兩裡路,就能到女君神像下方。
街上人潮湧動, 伯景鬱擔心庭淵走丟,與他走得非常近。
“你要跟緊我, 免得走丟。”
庭淵道:“不會, 我記性很好, 記得路。”
伯景鬱微微一笑。
街邊有不少賣小吃的。
杏兒與平安原本還跟在庭淵的身邊慢慢晃悠,看到前麵有好玩的,得了庭淵的準許, 兩人朝前跑去。
伯景鬱與颶風說:“你去跟著他們兩個,免得他們跑丟或者遇到什麼危險。”
街上人多,誰能保證絕對的安全,萬一遇到什麼危險,這兩個人可沒有能力自保。
“你倒是細心。”庭淵道。
伯景鬱:“這是你最看重的兩個人,為了你,我也得保證他們兩個的安全。”
庭淵笑了一下,與伯景鬱繼續沿街慢行。
街上有不少精心打扮的女子,想來是要去奔赴篝火會,尋找自己中意的情郎。
“兔子燈,兔子燈——”
街邊小販吆喝著,庭淵循聲望去,見他的架子上擺著許多漂亮的兔子燈籠,做得惟妙惟肖。
多看了兩眼。
伯景鬱注意到了,問他:“喜歡?”
庭淵嗯了一聲,打算買一個拿著玩。
“等著。”伯景鬱丟下二字,朝著攤販走去,“多少錢?”
“五十文。”攤販說。
“要兩個。”伯景鬱選了兩個好看的,給了錢。
庭淵站在原地等他。
伯景鬱拿著兔子燈回到庭淵的身邊,問他:“喜歡哪個?”
庭淵拿了他右手邊的兔子燈。
另一個伯景鬱自己留著了。
庭淵看他很有興致,“我看你對這些節日挺感興趣的。”
伯景鬱道:“從我出生起就在京城,對於這些東西,我少有機會能接觸到,體驗一下風土人情回去也能講給榮灝聽,讓他知道自己的百姓過著怎樣的日子。”
京城內多數都是官員居所,為了不影響官員休息,戌時整個京城的商鋪就會關門,正戌時宵禁後街上就沒有人了。
戌時天不過剛黑,商鋪就已經關門了,哪來的這些夜晚的美好生活。
京城的百姓睡得早,起得也早,為了避開官員上朝的時間,做早點的鋪子和飯店茶樓正卯時後才可出攤開門。
這樣夜間眾人聚到一起參加篝火會,他是真的頭一起參與。
聽他這麼說,庭淵道:“那我們走快一些,你就可以多玩一會兒。”
伯景鬱:“沒關係,慢慢走總會到的,篝火會也不是立刻就會結束。”
雖是如此,庭淵腳下的步伐還是加快了一些。
這篝火會確實很熱鬨,女君神像下不少男男女女穿梭在各個攤位下。
突然迎麵來了一個姑娘,往伯景鬱的懷裡塞了一個荷包。
赤風以為她要行刺,險些就用鞭子抽了上去。
伯景鬱看著手上多出的荷包,再看這姑娘羞紅了臉,想到店夥計說的話,這才明白這荷包的作用,給她遞了回去,“多謝姑娘青睞,我不過路過此處,無意招惹,望姑娘另覓良人。”
送出荷包被拒,那姑娘的臉更紅了,拿著荷包跑開。
庭淵在一旁看著,與伯景鬱說:“這種互贈荷包表達自己的心意,被拒絕了也是蠻尷尬的。”
伯景鬱看他,“那不然為了她不尷尬我就要收下荷包嗎?”
庭淵搖頭:“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伯景鬱拽下庭淵身上的荷包,“你這個荷包繡工作的精巧,一看就是女子做的,借我擋擋桃花。”
庭淵睜大了眼睛:“???”
“你拿走了我用什麼?”
這是庭淵出門前特地從自己隨身的幾個荷包裡麵挑的最好看的一個,是杏兒他娘送給他的,繡了兩麵,一麵是壽字文,另一麵是兩隻喜鵲,喜上枝頭吉祥如意。
若是不仔細看,很容易認為這是鳳凰。
他出門時特地選擇這個荷包在身上,就是為了避免麻煩。
伯景鬱拉住庭淵的手,“這樣不就好了。”
庭淵更是懵逼:“這哪好了?”
伯景鬱舉起庭淵的手,“彆人會以為我喜歡男的,一舉兩得,誰也不會被送荷包了。”
庭淵也是服了他的腦回路,“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爛招你也用。”
伯景鬱無所謂地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拉著你,你也不會走丟,對你來說是賺了。”
“你這是詭辯。”
伯景鬱沒撒手,“反正明日就走了,沒人會知道咱們是誰。”
庭淵:“可是現在丟人。”
伯景鬱看到前頭有賣麵具的,拉著庭淵快走了幾步,選了兩個麵具,“把臉擋起來就不用丟人了。”
庭淵:“?????”
這不就是掩耳盜鈴嗎?
把自己的臉擋起來,彆人是看不見臉了,又不是看不見人了。
伯景鬱將麵具給他戴上,拿過攤主的銅鏡給他看,“這樣就沒人知道你是誰了。”
庭淵:“麵具都戴上了,便不用拉手了吧。”
伯景鬱把另一個麵具戴上,拉著庭淵的手腕,“還是拉著吧,前頭人多,免得擠散。”
庭淵:“你不如拿根繩子把我拴在你的腰上。”
赤風道:“我覺得有道理。”
庭淵看伯景鬱。
伯景鬱:“你又不是狗,怎麼能用繩子拴住?”
他見庭淵不願意被他拉著,放開了庭淵,“你不想拉就不拉,我會跟著你。”
幾人繼續往前走,杏兒和平安已經擠進了人群消失不見。
庭淵也想去看燈謎,便往人多的地方去了。
前腳他剛進入燈謎會,後腳便有一群人打著腰鼓舉著各種紙紮的東西將他與伯景鬱他們隔開。
隨著人不斷往廣場正中心的地方擠,前方有人舉著各種紙紮燈籠,遮擋了他的視線,讓他完全看不見伯景鬱在哪裡。
伯景鬱也看不見庭淵了,被分隔前,他看見庭淵與他隻有幾步遠,一眨眼的工夫,庭淵就不見了。
伯景鬱與赤風說:“你去高處看看,庭淵不見了。”
赤風用長鞭纏住上方建築的圍欄,踩著柱子縱身一躍,便上了二樓,在密密麻麻都是人頭的廣場中尋找庭淵的位置。
伯景鬱心急,看著這長長的遊街隊伍,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走完。
驚風也在四處巡查,“要拉著他他不讓,這下好了。”
伯景鬱:“少抱怨兩句,快找。”
他幾次想穿過巡燈的隊伍,也沒能成功,這些人實在是太密了,他無法成功逆向衝過去。
庭淵一退再退,退到了角落裡,任憑他伸長了脖子,也無法看到伯景鬱他們,高呼他的名字:“伯景鬱——”
此時他有些後悔應該由伯景鬱拉著他的,這樣他們就不會被衝散了。
等著長長的隊伍過完,伯景鬱一頭衝進逆向的人群裡,大聲喊著庭淵的名字。
可惜現場太吵了,他聽不見任何回應。
庭淵也聽不見他的呼喊。
前方人群中有人表演,嗩呐鑼鑔結合大鼓的聲音,還有煙火衝天,四處飄散的都是煙霧,可見度也低。
伯景鬱此時真是著急死了,早知道剛才就臉皮厚一些,不讓拉也要拉著,這樣就不會弄丟他了。
庭淵不知道要去哪裡找伯景鬱,隻好站在原地不動,他相信伯景鬱現在肯定在找他,若他離開了,兩個人都在動,很可能會越來越遠找不到對方。
隨著煙霧散開,赤風終於看見了庭淵,朝伯景鬱喊道:“殿下,他在西北角的柱子下。”
伯景鬱聽到驚風的呼喊,迅速朝著庭淵所在的方向靠近。
所有人都在往中間的方向走,隻有伯景鬱往相反的方向從一群人中擠了出來。
庭淵看到他的那一刻,無法描述自己內心的心情,他朝伯景鬱招手。
已經準備好被他罵了,他看到伯景鬱的頭發都被弄亂了。想來為了找他,擠過那麼多人也是不容易。
伯景鬱看到庭淵,鬆了口氣,快速跑到他身邊,前後左右上下都看了一遍,問道:“受傷了沒有?”
沒有等來想象中的臭罵,而是急切地關心,庭淵心中一暖,忙搖頭:“沒受傷,你呢?”
伯景鬱搖頭:“我也沒受傷。”
他拉住庭淵的手,“不能再走丟了,嚇到我了。”
伯景鬱從小便被教育,不能把情緒在臉上表現出來,此時他看著一臉平靜。
可庭淵相信他是被嚇到了,手心裡全都是汗。
他道:“對不起,我不該固執。”
伯景鬱握緊了他的手:“不是你的錯,是我沒有跟住你,把你弄丟了。”
庭淵心中對伯景鬱又暖了幾分,不想讓他自責,便將一切都往自己的身上攬。
赤風和驚風也從人群裡擠了出來,各有各的狼狽。
驚風看到庭淵安然無恙,再看伯景鬱已經亂了的頭發,氣不打一處來,“拉你的手你是能少塊肉嗎?”
伯景鬱道:“彆說了,他也被嚇到了,這也不是他有意的。”
驚風:“……”
算了,他就不該說。
赤風本來是想損庭淵兩句的,見伯景鬱這麼維護,把話給咽了回去。
伯景鬱問庭院,“你還要去猜燈謎嗎?”
庭淵搖頭:“不要了。”
人太多,他怕再給自己擠沒了,讓伯景鬱到處找。
伯景鬱也是覺得這人太多了,庭淵身體不好,他怕給庭淵擠出個好歹,心中暗暗發誓以後絕不讓庭淵來人多的地方,征求庭淵的意見:“那我們回去?”
“好。”
庭淵也覺得該回去了,免得自己再整出問題。
他看著自己手上的兔子燈,已經沒有燈了,就隻剩下一根竹棍,“燈沒了。”
伯景鬱的兔子燈也不見了。
“等會兒回去了重新給你買一個。”
伯景鬱拉著他從小巷子裡離開,不敢走大路,大街道上現在人正是最多。
小巷子的燈籠都是自家門前掛兩個,亮一處黑一處。
兔子燈沒了也有照明。
伯景鬱提醒庭淵,“路不好,注意腳下。”
驚風走在前頭為他們探路,有坑或者是台階,路麵不平,都會提醒他們。
喧囂聲被留在了身後,巷子裡隻有他們幾人的腳步聲和呼吸聲。
手心傳來的濕潤觸感,像是在庭淵的心裡點了一把火,每走一步火就比先前旺一分。
“你的手怎麼這麼冰涼?”明明現在是大夏天,庭淵的手讓伯景鬱感受不到一點溫度,像是在冰天雪地裡凍了幾個小時的手一樣。
庭淵:“一直都是這樣的。”
剛穿過來不久,他就感覺到手腳不管怎樣都是冰涼的,郎中也給他開了不少活血補氣的補藥,一副一副地吃也不見效。
伯景鬱握緊了他的手,“回頭我讓人給你準備著小暖爐捧著,這樣就不會手腳冰涼了。”
他經常能看到庭淵鼻尖冒汗,也不耐熱。
伯景鬱憂心,“你這身體確實是太差了,以後還是彆折騰了。”
除開杏兒和平安,還有哥舒,伯景鬱是第四個如此關心他的人,庭淵的心再冷,也在被伯景鬱慢慢地焐熱。
幾人正要轉出巷子,往大路上插回來路。
伯景鬱突然停住了腳步。
庭淵納悶地看他:“怎麼了?”
伯景鬱的手指壓上庭淵的唇,“噓。”
驚風和赤風也屏住呼吸,免得影響了伯景鬱。
伯景鬱側耳認真聽了一會兒,往巷子相反的方向指,“那邊有女子呼救。”
赤風瞬間就衝了出去。
伯景鬱拉著庭淵道:“我們也去看看,那女子可能遇到什麼情況了。”
這篝火會是少男少女互表心意的日子,這村子粗略估算得有五六萬人,難免會有些人趁亂對女子圖謀不軌。
庭淵也有些著急怕那女子真遇到色狼,腳下的步伐不由得加快。
一個沒留神被台階絆了一下,險些摔倒。
伯景鬱眼疾手快摟住他的腰將他從地上提起來,這才沒讓他摔倒在地。
“赤風已經去了,他的速度很快,不用那麼著急。”
伯景鬱將他放下,重新牽起他的手,“慢慢走,不急。”
赤風已經先一步到了近前,看到一女子被人壓在草垛上,身上趴著一個男人。
“乾什麼呢!”他一鞭子甩了出去。
他的鞭子平常看隻有八尺長,剛才一瞬間鞭子便飛了出去,中間有一根極細的絲線串聯,鞭子直接長了一倍,將那人牢牢地纏繞住。
借著月光赤風看清了那人,是一個身高約八尺體形健碩的男子。
姑娘的外衣已經被撕碎,好在是這人沒能得逞。
男子麵相凶神惡煞,赤風從他的身形和穿著看出此人也是個習武的,他想憑借蠻力掙脫赤風的鞭子,兩次都掙脫失敗。
赤風收緊了鞭子,按下手柄上的機關,那人直接被他的鞭子拖到了近前,“還沒有人能夠掙脫我這玄鐵打造的鞭子。”
伯景鬱與庭淵趕過來,驚風已經去看那名躺在草垛上的女子,與伯景鬱二人說:“還活著。”
兩人鬆了口氣,還好這姑娘沒事。
伯景鬱看向被赤風捆起來的男人,看麵相此人不是中州人,更像是西州人。
赤風問伯景鬱,“公子,怎麼處理?”
伯景鬱道:“先捆起來,等這姑娘醒了,看她要不要報官。”
像這種人口較多的村落都有衙門,隻是平日裡隻有刑捕和衙役在,有案子才會去所屬的城裡找斷案的縣丞和法官過來斷案,大案便由主縣的縣令和法官來審理。
伯景鬱沒有直接選擇讓他們去報官,是替這個姑娘的名聲考慮,若是他們去報官了,到時村裡的人都知道這姑娘遭遇了什麼,她可能也沒法在村裡待下去了。
是否報案,得看這姑娘自己的選擇。
誰料這時,這男的突然口吐鮮血。
“不好。”庭淵忙道。
幾人還沒反應過來,這人就已經咽氣了。
赤風檢查了一下,確實沒氣了,捏開此人的嘴,與伯景鬱說:“死了,最後一顆牙齒是空的,□□自儘。”
這立刻便引起了伯景鬱的注意,“若此人隻是一個普通人,報官去衙門最多就是受點處罰,何須自儘。”
□□自殺這個行為讓人十分熟悉。
而這個人看外形像是西州人,怕是與叛軍有關。
伯景鬱道:“看看他身上有沒有什麼東西。”
赤風蹲下,在他的身上四處搜尋,並未發現什麼可疑的東西,隻有左上臂有刺青。
這刺青正是西州八大部落中上四部巳邑(siyi)部落的圖騰。
巳邑部落是當年西州叛軍中帶頭反叛的部落,也是他們多次派人進京刺殺伯景鬱的父親,伯景鬱吃的糕點中投毒也是他們的手筆。
赤風道:“殿下,巳邑部卷土重來,隻怕又要起災禍了。”
伯景鬱第一反應也是這個,巳邑部這麼多年從未真正臣服過,無論男女老少都打心眼裡仇視帝王家。
在女君沒有統一各州之前,巳邑部是西州南部的首領,在西州擁有絕對的話語權,隨著女君的鐵騎踏遍西州後,巳邑部當時的大首領選擇臣服於女君,可他們骨子裡並未真正地屈服,女君去世後他們便一直蠢蠢欲動,想要將西州獨立出去,不斷地挑起戰火。
若是彆的部落,伯景鬱並不擔憂,可這人出身巳邑部,又當著他們的麵自殺,伯景鬱不得不多想,這人潛進西府是什麼目的。
庭淵覺得奇怪,“若他是偷摸潛進西府的,不應該夾緊尾巴做人,怎麼還敢強/奸女子?”
這若是被人發現了,身份必然要暴露,行為邏輯上是說不通的。
驚風猜測:“或許是見色起意,這條巷子僻靜,沒什麼人經過,一時起了歹心。”
庭淵覺得不排除這個可能,這條巷子也確實是很僻靜,幾乎沒有什麼燈籠。
若非伯景鬱的聽力好,根本聽不見這裡麵有什麼動靜。
伯景鬱道:“想辦法讓這女子醒來問問情況。”
驚風搖晃女子,“醒醒,醒醒。”
草垛子旁邊正好有一口井,驚風用桶打了一桶水,原想著直接倒在這女子臉上,轉念一想這一桶水對女子來說太多,倒掉了一大半,朝著女子的臉潑過去。
下一瞬女子便手忙腳亂地胡亂揮舞,“彆碰我,彆碰我,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