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
先前被留在原地女子幽幽感歎。
“你若舍不得……起來，跟他走……”
旁邊撲地的和尚嗬斥著，不過顫抖的手出賣了他的情緒。
“不了……”
女子微弱著聲，咳了咳，
“我就不去……打擾他和姐姐了……”
她向來玩心重，這次卻隱約覺得……自己錯了……
明明姐姐那麼在意那個呆子，她卻……
“那你……喜歡他嗎？”
淨初不自覺地就問出聲，顫抖著給她輸送內力，即便知道她已經心肺俱損，回天無力了，可他就是不想她死，仍舊不停地輸著……
她把他關了起來，每日過來戲弄，又每每被自己氣得跳腳離開。
可今天，他卻沒見到她，等也等不來……
被人放出來了，一出來才知道武林眾派聯手圍攻魔教之事……
那她呢……
不知不覺中他那鑽心毒走得更遠也不會發作了，魔教滅了，他重獲自由……
“不……”
女子努力地扯了扯嘴角，輕笑，半清明的眸子示意他……
淨初貼近她麵上，想她說得不至於那麼辛苦。
隻覺得嘴角……一片微涼的柔軟，印上來了……
便不受控製般……他嘗到了那份甘甜美好……
“毒也解了……”
將解藥，她的血，渡給他。
毒姬笑得爛漫，其實她已經看不清這臭和尚的樣子了，因為太疼了，真的不想再睜眼了，她好困啊……
不過還是能想象到他清清冷冷的表情，可能會帶點惱羞成怒……像記憶中的有趣。
那些臭男人居然圍攻她一個女人，真是不知羞啊！不過他們也討不到好……還在為這些有的沒的惋惜遺憾，不過更大的遺憾是……
“……其實……我是想你當壓寨相公的……咳……”
“……隻你……一個……”就夠了……
可惜，連最後的三個字，都沒說完……
“瓔珞……”
微啞的男聲，第一次喚她的名字，不過她再也聽不到了。
不……
他不相信，那個古靈精怪的女子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躺在這……
你不是還心心念念去南疆，去鬼穴，貧僧也了無牽掛，陪你去，你醒過來……好不好？啊？
他想喚醒她，卻覺得會吵到她，便放棄了。
跌坐在地上……
“嗬……哈哈哈……”
那清冷的和尚不再是平淡的模樣，任由放縱自己的情緒。
瓔珞，毒姬，不愧狠毒——
連他一個臭和尚的心……也偷了去嗬！
如果……
如果他當初能帶她離開，是不是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
要是……要是……
……
身後的動靜打破了這的死寂，
“淨初師兄？……真的是你！”
淨初頭也不抬地，聽著師兄弟的聲音，喃喃，
“師父……”
“阿彌陀佛……”住持歎息，
“昔日因，今日果，徒兒，你該知道的，這位女施主先前沾染了不少業障，得此報也怨不得人……”
“徒兒知道……”
可，為什麼就不能饒恕呢，佛祖若在，可會覺得她該得到寬宥？
他想不通了。
‘是你不想她死罷了，可這世上不是你不想就不進行的，其他人都覺得理所應該。’
他聽見內心另一個自己在反駁……
“師父，徒兒糊塗……”
他跪下，認錯。
然而，他也許要糊塗一輩子了，他想。
……
淨初親自執的火把，點燃。
望著熊熊火光，漸漸顯露的灰燼……
他知道她最不喜束縛，喜自由，他自然要幫她。
“唉……”
住持看著他的徒兒，自小清冷，頗有慧根，放他下山是想讓他再參悟，卻……
或許，該來的躲不掉咯……
“去罷，若是想念了，回來看看你師兄弟們……”
“是……”
淨初拜了拜，懷抱著精細的瓷罐，辭彆了。
佛家有言，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彆離、求不得。
他自幼體味平淡，如今，你是要教我這些麼……
……
此後，江湖中便出了個行僧，身材修長的，竹杖芒鞋，一襲灰白素袍，也不知師出何處。
武功高強，行俠仗義，懲凶除惡，見有不平之事便少有袖手旁觀，受他恩惠的人感激他，漸漸地在江湖中有名氣起來，那些想為非作歹的差不多都顧忌著他。
人問他如何稱呼，法號為何，他隻撫著隨身攜帶的形影不離的罐子，自號“了空”。
了空，空了……
他可能是想為她多積善緣，隻望她來世能平安喜樂，可有沒有來世……誰知道呢……
可惜眾人是不會懂得的，了空和尚的名號便這麼流傳了出去。
……
他帶著她到了南疆，有一處鳳凰花山，花開時火紅遍野，熱烈爛漫，讓他仿佛又見她眉眼，巧笑倩兮，古靈精怪地看著他……
最後他把她留在了那。
她會喜歡的罷……他想。
……
不過這一行呢，有點不順利，因為……
又幫人解圍了一次，可，那是個小女娃，是個孤女，附近的人都罵她災星，對她極儘欺辱……
他沒法，就想帶她重新尋個歸處，可那女娃不依啊，就纏上他了，給她找了收養的人家，他一走她就偷跟上來，趕她她就哭得委屈巴巴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怎麼的她了呢。
這種煩惱他可隻在那人身上有過。
所以無奈，隻好讓她跟著了。
“臭和尚……臭和尚……”
小女娃又跟在後麵喋喋不休的。
不過他怎麼不知道，誰教的一口一個“臭和尚”的？他好歹是她恩人好罷。
接收到他涼涼的目光，女娃討好地改口，
“淨初、淨初……”
沒大沒小的！
他聽不慣她喚“了空”，便告訴的是原來的法號，許久不聽了，一陣恍惚。
“等會兒去清潔自己。”
一個女孩子家家的，渾身臟兮兮的，連他這種不在乎外在的都看不下去了。
然，等她真洗淨了，他忙道了聲“罪過”，移開目光。
那些蠢人說她是災星也不是沒有緣故的，這女娃子原本的模樣，自小便看得見的冶麗妖豔胚子，特彆是那眼角朱砂淚痣，似要攝人心魂……
過美而招致禍患。可，美貌從來不是過錯，錯的是那些齷齪之心，慣會找借口罷了。
他便不自覺地想到了和她一般美豔的那人……此刻不免有些錯覺。
“你也討厭我？……”
女娃見他的反應，漸漸沉下小臉，沒甚情緒地，問。
“為何要厭惡？眾生平等，你又有何特殊？”淨初眉眼淡淡的，道。
“真的？”
女娃歪了歪頭，一派天真。
“嗯……”
淨初見她衣衫破舊，隻好給她弄了套灰樸素淨的衣裳。
小女娃拿著，滿臉的不樂意，嫌衣服太難看了，就是不肯穿。
小姑娘：你以為我是你啊，穿這麼難看的，哪個女孩子喜歡！
淨初：娃都這麼難養的？
淨初差點說不穿隨你了，還是沒丟開不管，帶她去買。
她自己偏挑了紅色的，穿上，嬌嬌俏俏的，連路人都忍不住駐足看她。
連忙帶她出了集市。
果然，是個小麻煩精。
“我穿著不好看嗎？”
小姑娘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麵，非要問出個答案。
結果，臭和尚自然是不解風情，隨口便敷衍一句“好看”，哼！
“對了，還沒知道你叫什麼名。”
小姑娘沉默了。
淨初停下，
“怎麼，是沒取麼？”
“當然有啊，我叫瓔珞……”
和尚隻覺得被什麼蜇了似的，半晌才道，
“不許叫瓔珞。”
“怎麼不行？”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這臭和尚怎的這麼霸道！
她爹媽早去，沒人給她取正經的名，這還是她偶然去廟裡聽過的，就認定了，
“我就要叫瓔珞，多好聽啊，你管我！”不甚服氣抗議。
這下輪到和尚沉默不語了。
小姑娘可不管他，神秘兮兮地，道，
“跟你說啊，我以前也認識個臭和尚呢……”
“什麼和尚？”
淨初隨口接過。可她這年紀，還以前？能記什麼事？
“就是跟你一樣咯，很討厭的，老惹我生氣，你說可惡不可惡……”
“……”
淨初默，難道他還要連同自己也罵麼……
“什麼時候的事？”
“記不大清了，或許是上輩子的罷……”小姑娘半開玩笑道。
是尋他開心的罷？淨初抬腳就走。
“哎彆不信啊，我還能回憶多點的……”小姑娘見逗過頭了，
“淨初……臭和尚等等我啊……”
和尚聽著身後的動靜，笑笑，搖頭。
脾氣還是這麼躁啊，真是……
卻不知有哪來的水珠，摔碎浸進腳下的泥土裡。
阿彌陀佛……
也不知是誰在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