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宋予朵倏忽羞紅了臉。
“我沒有,你在說什麼?”
她咬著嘴唇,不知如何是好,靜等著陳醉解釋他剛剛很是“莫名其妙”的話。
二人眼神交錯,陳醉驟得意識到什麼。除了專心學習以外...其它事情上總容易恍惚。
尤其是麵對宋予朵。
這個同桌做的愈發糊塗了。
“沒,沒有。”
陳醉嘴裡吐出來的話變得磕磕巴巴,似是有難言之隱。
他太過於緊張,靠著椅背翹起二郎腿,眼神有意無意的躲避宋予朵的視線。
他又在佯裝。
“之前是熱情,現在確實冷淡,很冷淡。”
宋予朵故意說的誇張,結尾兩詞偏加重音量,生怕陳醉注意不到。
陳醉稍稍歪嘴,眸中匿著狡黠之色,盯向宋予朵。
這可被宋予朵逮了正著。
她不服輸,便用同樣“不懷好意”的眼神看了回去。
二人就這麼僵持了十幾秒...
“好吧。”陳醉妥協了。
“他們說,你跟我做同桌太委屈了。”
說這話時,陳醉雖未抬頭,口氣就能聽出他自己才是委屈的那個。
宋予朵大致也聽明白他想表達的意思。
“為什麼這麼說呢?”宋予朵故而反問道。
“你......可愛。我......不善言辭。”陳醉說這話時的支支吾吾,一字一頓望著宋予朵,想捕捉她臉上每份細微表情。
宋予朵抿著嘴唇,蘋果肌微微鼓出,然後狠狠點了兩下頭,表示非常認可。
她繃不住地低頭捂嘴笑,又很快收拾好自己的麵部神經,淡定說,“既然你都這麼誇我性格好了,那我肯定要否定他們說的話不對。”
宋予朵講完一段停住嘴,瞥看陳醉現在是什麼樣子。
他“切”了聲。
“這樣吧,你教我理科,我帶你種太陽。”
宋予朵忽地冒出這麼一句話,信心滿滿的樣子。
陳醉彎著嘴唇淺笑,怕自己快要撐不住,於是拿好水杯,起身對宋予朵說,“走吧,上體育課了,小太陽。”
冬日外的陽光照耀在身上總是暖暖的,帶給人極舒適的一種感覺。宋予朵怕冷,脖子上會係著粉色的短毛絨圍脖,暖寶寶放在校服口袋裡捂著。
她並不覺得這樣笨重麻煩,她想在允許的範圍內多讓自己舒服些,舒服地去學習和生活,這樣再好不過了。
驕陽正好,一切明媚的時候得到要跑八百米的消息,這種在不合時宜時的晴天霹靂讓所有人怨聲載道。
穿在身上,包裹著身體的衣服,跑起來實在厚重不堪,高體能的運動,大家都選擇褪去一兩件衣物。
宋予朵在熱身時,意外關注到許真一。她未和任何人站在一起,整個人的著裝與氣質顯得與他人格格不入。
內衣、棉毛衫、毛衣、衛衣、冬季校服......
許真一最起碼身穿五件。
可她嚴嚴實實包裹著,一件也不脫。
宋予朵正奇怪著,哨聲已經想起。
站成一排的女生隊一窩蜂拐彎向前跑,最開始的速度有快有慢,也有刻意放緩速度留給最後衝刺用的人。
宋予朵跑起步來較輕盈,從小學開始長跑就是她的優勢。
不到一分鐘,她輕鬆越過了所有女生,跑在最前麵。
當宋予朵已經快到最後時,許真一才達到第二圈的線,二人擦肩而過,因為時間的緊迫宋予朵隻得匆匆瞧一眼許真一。
佝著背,慢吞吞跑步的少女,模樣看上去實在不雅觀。
“許真一,挺起腰來跑步!不注意形體不注意健康,像什麼樣子!”
體育老師張著大口衝許真一喊著。
第一學期,體育老師除了能清楚記住體委徐欽的名字,便就隻有許真一了。
罵的多了,他自然印象深刻。
宋予朵率先衝過終點線,她喘著氣,不停補充水分。之後,陸陸續續的女生都已經完成長跑任務。
唯有許真一,她太過於吃力。
不光體育老師看不下去,甚至已經不需要他說話,就有男同學幫他。
“許真一,跑起步來好奇怪啊,以前怎麼沒發現。”彭昶休閒靠著籃球杆,吊兒郎當說著。
光說不夠,手指也不停。
宋予朵都能清晰聽見刺耳的點評聲:
“胖的像豬。”
“她為什麼不脫衣服跑?真笨。”
“...”
不知道這些話是從誰嘴巴裡冒出來的,實在讓人不舒服。宋予朵尋著大概的方向送了白眼。
“7分37秒,你高考準備拿零蛋吧。”
體育老師隨手記錄分數,繼而在許真一的成績條後熟練地打了個叉。
許真一好像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模式,她一字不發,獨自一人在不會擋著人的地方盤腿坐下。
宋予朵除了會有意關注陳醉外,便還有許真一了。
剛剛的一切她都儘收眼底。
結合軍訓時候發生的事,許真一備受不少辛苦吧,這種辛苦旁人很難真正體會,隻有經曆過的人才能理解。
“杯子裡裝的冰紅茶,喝點嗎?”
宋予朵靜悄悄來到許真一身旁,盤腿坐下。
許真一擺擺手,笑著拒絕了。
她向外圍望去,望著在操場上肆意奔跑的人,又抬頭望了望天,像在數著那為數不多,散落在人間一片片細碎的雲。
“熱嗎?”
宋予朵開口問道,雖然很廢話,但她想不到彆的前言。
“熱。”
從嘴裡冒出的一個字略帶著倔強。
許真一咬著牙,衣服因為汗的緣故早已沾身。
“那把校服脫掉吧,不然等汗捂乾了容易生病。”
宋予朵嘗試勸說,許真一依然不為所動,念叨著沒事。
宋予朵用鼻息歎了氣。
她很想靠近許真一,也清楚地明白現在的許真一需要幫助。
暫時不願跨過心口的那道坎罷了。
隻要許真一不排斥,宋予朵就這麼陪著她。
直到男生堆裡出現情況,圍在一起的人流,體育老師疏散後才看清發生了什麼。
“陳醉?”宋予朵懷疑地自言自語。
她確定自己沒看錯。
坐著休息的人是陳醉。走近時,才能發現他唇色發白,整個人不停淌著汗。
劉子陽:“你又虛了?”
陳醉:“你彆說了。”
陳醉現仍感到無力眩暈,整個人微微顫抖著。
陳醉幾乎一直低著頭,瞥見那雙熟悉的球鞋,才發現宋予朵已經站在旁邊。
他更是不舒服了。
但大半分是裝的。
“吃糖吧。”
宋予朵從口袋裡拿出三顆紙糖遞給陳醉。
陳醉抬頭看著宋予朵,發愣了幾秒,劉子陽心急,搞不清楚他在發什麼呆,直手幫他拿來。
“我自己來。”陳醉一把拿過在劉子陽手中的紙糖。
他非要親手擰包裝紙似的。
陳醉的犟讓劉子陽想抽死他。
“你說說你,本身就有低血糖逞什麼能?”劉子陽在一旁訓責的樣子好像老父親。
宋予朵麵露不快之色,她在擔心陳醉身體。
“從前都不會有事的,今天不知怎麼了。”陳醉還在嘴硬著。直到宋予朵來了一句彆吵,吃糖。
他忽地變得聽話了。
“果然,還是大嫂的話大哥才聽。”陳意故意打趣。
宋予朵臉頰還是受不住變得通紅。陳醉抬眼望向宋予朵無措的模樣,又回眸看著手中握著的紙糖,勾唇而笑。
怕宋予朵不自在,陳醉輕描淡寫略過句,“他們瞎說的,彆在意。”
劉子陽和陳意相視一眼,兩人都是一副很懂的樣子。
黃萌萌看不過去,嘀咕讓倆人收斂點,畢竟還有其他不明是非的人。
宋予朵愈加不好意思,眼見陳醉好的差不多,渾身的酥癢讓她很想逃離這裡。
可陳醉看起來,並沒有想要“放她走”。
所以,他突然提起,將宋予朵叫住刻意過問。
“我給你的糖,你是一直沒有吃嗎?”
“我自己的,你想多了。”
宋予朵壓眸,沒等陳醉接下句便小步離開了。
而現實也沒比陳醉說得要差。
他不知道的是,
兩張空的彩色糖紙一直藏在筆袋裡。
就像這樣,
它們似乎一直陪伴著宋予朵,從未離開。
陳醉心有失落。
隻吃了一顆,剩下兩顆他並沒有聽話全吃下去。
看著手心裡的糖細細盯看片刻,之後將其放進口袋。
他對宋予朵的關懷在意,所有的小動作,貌似都是下意識,是某個瞬間的。
而這樣帶給宋予朵那樣無法擺脫的錯覺。
她逐漸需要並沉迷於這樣的錯覺。
它是短暫的,是克製的,是無法觸摸的,是兩人都不敢逾越的。
暗戀是萬次的窺探,是心意間的暗流湧動,所享受的便是那絕不可捅破與觸犯的禁忌。
“宋予朵。”
宋予朵被熟悉的聲音叫住。
出現在她身後的是已調整好情緒的許真一。
相比剛剛,她的氣色和狀態佳了很多。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宋予朵笑著做回應,她願意回答,也洗耳恭聽。
“你會不會也覺得,我頂著厚重的棉衣長跑,很奇怪?”
許真一問出的話夾著哽咽。
宋予朵聽出來了,她帶著許真一來到乒乓球台外的護欄長台上坐下休息。那是原先在夕陽西下時,與陳醉談心的地方。
“你有你的原因和習慣,我並沒有資格多做質疑,更沒有權利去評價。”宋予朵認真回複道。
許真一笑了又笑,更多的反倒是苦笑。
“初中的時候,因為身體原因。身材和青春期發育帶給了我不少困擾。
他們的眼神似鷹,說出口的話像毒蛇。那樣的難聽,那樣的如刀子紮在心裡。
我不知道自己何故要承受這樣的惡意,實在是太肮臟了。”
許真一平靜地敘述著,而宋予朵早早皺起眉頭。她愣住了,不止片刻。
許真一深吸深呼一口氣,接著說,
“我總是很害怕夏天,它原本是樹影婆娑,蟬鳴陣陣的美好形容詞。
可這些美好在我看來,是無儘的汗漬與冷眼摻著膠水全悉糊在我的身上,揭都揭不開。
在跑步時,我承受了所有的目光。那些人發出來的異樣聲響,長時間令我不適、耳鳴、作嘔。以至於會讓我覺得,樹上嘰嘰喳喳的蟬鳴聲也參與到了其中。
我很痛苦,很不堪。
......
是這樣嗎?”
兩滴淚儘數低落在校褲上。
埋葬在心底裡的話在決定要被深挖出來時,它就已經沒有那樣重要了。
讓許真一緊繃著的那根弦終是斷了,她抽泣著,崩潰著,直到整個人埋在宋予朵懷裡痛哭。
宋予朵抱著她,這個時候,她就是宋予朵的避難所。
“不是的。一定不是的。”
宋予朵不斷否定,不斷否定......她的否定傳到許真一的耳朵裡,漸漸進入她的心裡。
“待到你不哭了,我給你講個小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