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之行不算順利,但也不算是有太多的意外。
讓羅摩來說,他還是覺得自己凡人的身份起了一些作用。
這個身份固然讓阿佩普不太願意和他交談,帶來的好處也很明顯,阿佩普實在沒有興趣通過殺死一個普通人來達成什麼目的。
不管是激怒納西妲,亦或者是彆的什麼目的,通過殺死一個凡人來做成,對於這位高傲的古龍來說,都有些跌份了。
因為看不上,所以連殺死的想法都沒有。
既然不會死,那麼故事自然隻能算是有驚無險。
“抱歉,我並沒有做到我的承諾。”離開的路上納西妲率先道歉。
“你明明猜到了是我做了點事情,所以你為什麼要道歉?”羅摩有些無奈,“像是這種事情,應該是我來道歉才對。”
不管怎麼說,他的嘗試確實是破壞了納西妲的計劃。
按照祂的想法,祂並不願意和阿佩普有任何多餘的接觸。
“因為那些話我說的很開心。”神明的臉上帶著微笑,“我從來沒有試過這樣說話,但現在回想起來,實在是令人愉悅。”
“不需要顧及對方的身份,思考自己的身份應該說出什麼樣的話,對什麼樣的事情負責,就是簡單地抓住對方的痛腳不斷攻擊。”祂頓了頓,眼睛如同月牙,“然後看到對方惱羞成怒的樣子,確實是很開心的。”
“但這樣辦不成事。”羅摩說道,“隻是抓住對方的痛腳,不顧一切的攻擊,並不會讓事情變好。”
“這隻是攻擊所采用的一種手段而已,但攻擊本身,也隻是為了達成一種目的的手段。”
羅摩稍微有些擔心。
我家的神,不會因為這件事情而習慣嘴臭吧?
罪過罪過,這樣可不行啊。
“我知道啊,繼續說下去的話,也許就連阿佩普也會坐不住吧?”納西妲輕笑著說道,“那樣的話,麻煩的反而是我了。”
阿佩普未必有多生氣。
祂的憤怒主要是來源於痛苦,過於漫長的痛苦讓祂對任何事情都失去了耐心,目光所及隻想看到屈從自己命令的一切表現來安撫自己的內心。
稍有對立,就會招致祂的憤怒。
這種憤怒的本質其實是宣泄和遷怒,是因為在另外地方的無能而招致了痛苦,隻能夠在自己可以肆無忌憚的地方找回尊嚴。
所以對外溫和的人,可能對家裡人就會換一副麵孔了。
因為他們篤定了家裡人不會因為自己的些許憤怒而傷害自己的利益,但外麵發脾氣可就要付出代價了,他們不想要支付這份代價,所以怒氣隻能夠朝著自己人發泄。
納西妲對於阿佩普不算是自己人,但草之神對於這位草之龍而言,就屬於基本上可以隨便嗬斥也不會有事情的情況。
祂深明大義,不會因為幾句話的衝突就放棄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草之神明義懂禮,所以草之龍可以不懂道理,不明十分,反正不管怎麼造作,草之神總是會以大局為重的。
“其實我也很不開心的。”祂收斂微笑,話語輕柔地說道,“其實祂的事情和我有什麼關係呢?這數千年來,我在這片須彌的土地上巡視四方,照顧著信奉於我的臣民們。”
“我做規則之內的事情,安分守己,連帶著我的臣民們過上了安定幸福的生活。”
“但總是有人,總是有一些人,祂們不喜歡遵守世界的規則,渴求著外界的力量,尋求多餘的變數。”
祂的麵容突然冷硬起來,“倘若祂們能夠做到的話,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情,但祂們誰又何曾真的把事情做好了呢?”
“祂們都在冒險,唯有我在遵守世界的規則,但最後祂們總是能夠鬨出一些自己解決不了的爛攤子,最後把麻煩交到我的手裡,讓我來解決祂們犯下來的錯誤。”
“哦,對,阿赫瑪爾死了,祂死的時候像個英雄啊。”納西妲看著羅摩,“祂站出來,主動選擇了犧牲自己,並且把自己裝在了阿佩普的體內,徹底地結束了禁忌知識。”
這絕非認同,於是羅摩自然有了偏向。
“這不算犧牲。”他搖了搖頭,“祂隻是在彌補自己的錯誤而已,甚至沒能彌補。”
赤王在意識到了禁忌知識的侵染之後,因為祂的腦海之中承載著禁忌知識,所以祂不得不去死。
祂如果不死,作為汙染源的自己就會自然地繼續供給禁忌知識對於世界的侵蝕。
在這種情況下,祂選擇了用死亡作為記憶的中斷,這本來應該是故事的結束,因為阿佩普實在是儘職儘責,祂把禁忌知識全部拿走了,並且祂沒有死,所以這些記憶也不會回流到世界樹中。
這一次大慈樹王以支付力量為代價,完成了故事的結束。
然而在五百年前的坎瑞亞時期,大詞雙烏昂意識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祂可以阻止禁忌知識對於世界的侵蝕,甚至讓世界樹避開這些知識,但這些都毫無意義。
地脈會把所有的知識流傳到世界樹內,要麼祂代替世界樹接下這部分記憶,要麼這部分記憶就必然會回到世界樹內。
而前者毫無意義,祂知道了,在祂死亡之後,這部分知識還是會回流到世界樹之中,繼續自己的侵蝕。
所以祂隻能死,而且要完全的消失,才能夠讓故事有一個不錯的結局。
始作俑者的阿赫瑪爾隻是死了,而另外一個無辜的神卻不得不選擇連同存在一起消失,來為這些人的選擇買單。
“你的不開心是合情合理的,”羅摩這麼說道,“如果伱不喜歡祂們,我們總是有辦法打回去的。”
“可你應該和阿佩普建立了某種契約吧?”納西妲幽聲歎了一口氣,“讓阿佩普活著吧,祂這樣古老的龍,總是十分懂事的。”
不會鬨什麼麻煩,不會做不該做的事情。
所以阿佩普能夠從古龍隕落的時期活到現在,並且顯然還能夠繼續活下去。
“我答應的事情和幫你的事情並不衝突。”羅摩神色輕鬆,“雖然不能夠告訴你,但你可以相信我。”
幫助阿佩普拿回草之龍的古龍大權,和幫助納西妲殺死阿佩普,這兩件事情毫無任何的衝突可言。
這件事情的難度在於如何做到,而不是如何平衡。
“我當然相信你。”神明微笑著說道,“但就當是一點小小的抱怨吧,其實我也沒有這些記憶,五百年前的故事我都已經忘完了,有些還需要靠你提醒。”
“不知道就沒有什麼具體的實感,甚至我都會懷疑,這些付出和犧牲是否真的能夠算在我的身上。”
羅摩下意識地眼皮一跳。
納西妲聲音輕的如同一陣微風,不打算留下任何的痕跡。
“我完全沒有五百年前的任何記憶,有的隻是一睜開眼,就被六賢者帶走的記憶。”
“祂們圍繞在我的身邊,據說是如同過去一樣,狂熱的向我求取知識的奧秘。”
“這可真是一種錯誤的決定啊。”
祂搖了搖頭,“知識應當依靠自己的努力去獲得,而非神明的給予。”
“也許過去的我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而是輕易地向所有問詢者提供答案,但六賢者對於【虛空】的應用,到底是證明了我的錯誤。”
羅摩沉默不語。
有一瞬間,他下意識地恐懼著一個答案,但好在答案對著他擺了擺手,告訴他你猜錯了。
【虛空】的用處其實很大,客觀地說,大慈樹王和六賢者其實都隻應用了其中的一小部分。
大慈樹王對於虛空終端的應用和芙卡洛斯對於諭示裁定樞機的應用相似,主要是當成了一種工具,用來提取能量去乾自己的事情,有多餘的能量,祂們也願意為民眾提供一些幫助。
但主要還得是為了自己的工作。
大慈樹王應用夢境在世界樹那裡硬撐,避免禁忌知識的進一步侵蝕,等待納西妲親手來刪除自己的存在。
芙卡洛斯儲存力量殺死自己,破壞依附於自己的水神神座,將神座之中的古龍大權釋放出來,給那維萊特補充力量拯救楓丹。
至於說六賢者對於虛空的應用·······其實這才是比較契合凡人的工具。
配合罐裝知識,他們可以將成型的知識體係直接灌輸進一個人的腦海內,形成穩定的記憶。
理論上說,通過這種方式可以批量地列裝出大量的學者——儘管這些學者思維僵硬、做事古板,完全沒有任何的變通思維可言。
但講道理,這個世界本來也就是這個樣子。
大多數人都知識負責當一個螺絲釘而已,螺絲釘本來也不需要太多自己的意見和想法,隻需要按照某個人的意誌在某個位置上做一點正常的工作就足夠了。
這樣的工作,禁忌知識灌輸的知識是絕對夠用的。
如果指望虛空能夠製造出多托雷、萊茵多特這種妖怪,那肯定是不現實的,但批量製造一些為他們在中低端研究提供幫助的工具人,這件事情是很簡單的。
有些時候,一個人多年嘔心瀝血的研究,其實也就是為了幫助一個天才節省某個午後的時間,讓他可以多一個下午去睡一覺而已。
世界需要天才的匠師決定方向和道路,但世界也需要大量的螺絲釘,來支撐這條道路。
“在這件事情上,六賢者確實是做錯了。”
“但他們沒有走錯道路。”
羅摩選擇了否認。
“哦,為什麼這麼說?”納西妲問道,“按照須彌的記錄,在古早的時候,學者們還會學者思考,但隨著草之神播撒知識,他們很快習慣了直接去詢問。”
不需要幾個麻袋的草稿紙演算,不需要實地的研究和勘測,隻需要跟著人群排成隊伍,然後問詢一句,答案就已經出現了,並且是不會出錯的答案。
在這樣的情況下,願意繼續保持獨立思考的學者很少。
這也實在正常,倘若你在艱澀的研究某個公理,然而旁邊的學者已經拿出了答案,你也會克製不住地選擇去看一眼。
也許你是在驗證自己的思路是否正確,但答案出現的時候,你的過程就已經不再重要了。
一次可以,兩次可以,一個人能夠在這種道路上付出多少次還不“悔改”呢?
“這也是六賢者選擇造神的原因。”羅摩說道,“他們發現自己的道路已經走到了瓶頸,而回顧往昔,曆史卻給出了麵對這種問題的標準答案。”
“他們不相信自己能夠踏開道路,於是就選擇了標準的答案。”
道路也許是對的,也許是錯的,但這需要驗證。
不過須彌的曆史有不需要驗證的道路,找到神明問詢一句,前路自現。
納西妲安靜地聽著羅摩的說辭。
“但魔神和人類,其實是兩種文明體係。”羅摩看著神明蒼翠的眸子,話語認真地說道,“我不知道你能否理解我的說辭,但我姑且先這麼說。”
“提瓦特的我們通常將人類和神明擺放在一起,但實際上,魔神和人類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生命。”
“隻是如同人類會豢養寵物,為它們提供住所、食物和飲水一樣,魔神們偏愛人類,於是也為他們提供了安全和富足的生活。”
納西妲的眼神帶著疑惑,“但我從未聽過這樣的理論。”
因為時間太長了。
羅摩搖了搖頭,卻並不解釋。
自神明體係出現至今日,起碼也有數千年的時間了。
一兩百年都算豢養,數千年下來,提瓦特人自己都會以為人類和神明是一體的。
如同璃月七星的宣言那樣,璃月人從未考慮過離開岩王帝君之後的道路,因為祂已經伴隨了璃月人數千年的時間。
你沒辦法懷疑這樣的神。
祂有摧毀你的力量,卻在數千年間從未對你煊赫任何的武力,反而耐心地指引你前行的道路。
這樣你都懷疑對方的用心,這甚至不能算疑心重,說是喪心病狂也絲毫不為過。
對於個體的人類來說,千年就太長了,一個活生生的神明陪同了他們千年,他們不會有任何的戒備和提防。
但放在文明的尺度上,千年其實一點都不算漫長。
這不是說要去懷疑神明的立場而選擇,而是一個簡單的陳述。
神和人是兩種文明體係。
“高等文明陪同並且扶持低等文明,世界上有很多的花種,隨便種下一枚種子,花朵的形狀和大小是無法確定的事情。”羅摩說道,“但如果我從一種花上采集花種,它被種下後,它的未來發展都是可以遇見的。”
“人類文明也許會有很多的發展,我相信過去的你也想要看到他們開出不同的花朵,但對於六賢者那些學者來說,當你明明有了道路的時候,你是不會想要去開辟新的道路的。”
“因為這太困難了。”
這就好像古代的大數學家在研究數學的某種美的時候,你把答案給了他,他最多也就是順著這份答案驗證一邊自己的研究——難道他還能夠轉眼忘掉,然後繼續自己的研究,繼續自己的試錯?
不會了,有了答案,過程就不重要了。
數學是這樣,文明也是這樣。
你有了一顆可以依靠的科技樹,哪怕你一開始想著的隻是順著對方的研究方向走一段路,少走一段彎路。
但這段直路走的太快樂了,實在是根本停不下來。
研究的道路上不存在任何的錯誤,不需要投入任何多餘的資源試錯,我開始研究,我知道答案·······過程?沒有過程。
這不是我尋找答案,而是我知道答案在尋找問題。
但這樣一來,科技樹的發展就已經選擇好了。
你已經為文明的科技樹選擇了發展的道路,它將會成為對方文明體係上的某個分支,而不是一種幼小但全新的樹苗。
就文明本身而言,這也許是一種災難,畢竟它讓一個文明失去了自己的一切,變成了另一種高級文明的附庸。
但就文明的組成者們來說,這件事情卻又不同了。
研究者可以提前看到前路,普通人可以提前享受到未來的科技——這通常意味著生活水平是在上升而非下降。
每一個時代都有自己的問題,但科技的進步是可以········通常是可以幫助多數人過上比過去更好的生活。
文明和文明的個體之間,通常他們相互成就,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他們的利益就完全相等。
文明無法拋棄它的組成者們,但組成文明的個體的立場是可以變化的。
“我明白你的道路了。”納西妲笑容清淺,“嗯,是很有你的風格的說辭呢。”
羅摩一直都是這種說辭,他貫來是實用主義的代表者。
這個話題其實也很簡單,文明的隱患要在未來很久才會出現,但現在的便利是現在的我就可以享受到的。
你問我為什麼不自己來乾,而是選擇抱大腿?
因為這樣對我好啊,未來和世界?那就讓未來的世界去考慮這些吧。
“唉呀,明明有很多的事情都是我已經忘掉的,但你總是能夠提醒到我。”
祂衝著羅摩眨了眨眼睛,“嗯,因為和我的契約,所以從我的記憶之中看到了一些我自己都忘掉了的事情啊。”
納西妲的笑容不乏調侃,溫聲說道:“我的賢者大人還真的是很能乾啊。”
羅摩麵色平靜地點了點頭,“都是托您的福而已。”
大家都明白的事情,那就還是當作都不明白的好,倒也沒必要說的太清楚了。
片刻之後,納西妲抱了抱羅摩,“麻煩你了,賢者大人。”
這話少見地過分輕柔,倒不像是往日裡的神明的祂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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