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交談頗具深意。

楊續僅給了一次提問的機會，而何夜白順理成章地問起了保命之策。

然而楊續的回答隻有簡短的四個字——“必死無疑”。

然而何夜白並未因這答案而驚慌失措，因為他明白，這答案是在他講述趙德玄之事之後，楊續給出的結論。

這意味著什麼呢？

為了保護趙德玄的秘密，杜君綽毫不猶豫地斬草除根，甚至不惜殺害大道上的修行者。

這固然是一種殺少數以救多數，乃至殺多數以救無數生靈的嚴峻抉擇，但同時也揭示了李世民絕不希望有任何秘密外泄的決心，哪怕隻是微不足道的可能性，也要在其萌芽狀態予以毀滅。

倘若他知道何夜白已得知全部計劃，那麼正如楊續所說，何夜白恐怕真的難逃一死。

故此，若想存活下來，何夜白唯有裝瘋賣傻一條路可走。

然而問題是，楊續會不會為自己保守這個秘密呢？畢竟楊續乃是李世民最為信賴的親信之一。

何夜白微微眯起眼睛，注視著楊續，後者察覺到何夜白的心思，沉默良久，終於長歎一口氣。

“那商隊的修士為何要刺殺趙德玄？”

麵對楊續的提問，何夜白裝作不明所以：“趙德玄？此人何許人也？”

楊續搖頭道：“你與喬洮陽已然查訪過此事，秦英與韋靈符早已向你暗示了趙德玄的存在。如今你聲稱對此人毫無耳聞，反而容易引起懷疑。”

哦，那我想起來了，我在追蹤趙德言的蹤跡時，傳聞他將負責護送一支商貿車隊離開城市，於是我循線而出，趕至那裡時，車隊已然內亂四起，在那混沌之中，我對形勢無法判斷，加之我從未見過趙德言真人，就算他在車隊之中，我也無法辨認……

楊續依舊搖首道：“監察水運署的衙役們又是如何說的呢？”

“我在鐵匠小五的鋪子裡發現了經過改良的靈鐵馬蹄，深知此物將會給修煉騎術的修士帶來革命性的提升，因此我懷疑趙德言意圖將這些馬蹄鐵售予域外妖族，於是調動了監察水運署之人前去阻截。”

楊續終於停止了搖頭：“可有誰能夠為你作證此事？”

“誰會為我作證？”何樂為之沉吟片刻，暗自欣慰，果真是善行必有善報，虧得自己始終以大唐江山社稷為重，否則今日找尋人證之事必將棘手。

“宿國公程知節可為此事作證。在我發現馬蹄鐵後，也隻是從外形上有所疑慮，正是程知節確認了我的猜測，我才明白馬蹄鐵對於修行界的重大價值。”

聽到程知節的名字，楊續的臉色才算真正鬆弛下來。

“這麼說，在著手調查趙德言之前，你就已預料到最糟糕的情況，並預先找到了宿國公作為依靠？”

這樣的說法無疑暗示著何樂為的決策帶有強烈的功利色彩與未雨綢繆的遠見卓識。然而實際上，何樂為並未有過如此深思熟慮。

至少在那時，他對趙德言的一切情報毫無頭緒，直至危難來臨，或是潛力被激發，或是生死存亡的壓力刺激了他的記憶，才使他憶起了相關的曆史記錄。

曆史上趙德言的行為，史書記載寥寥幾筆，他在妖族擔任宰相，間接導致妖族王庭衰敗的事跡，亦並不如人們所想那般確鑿無疑。

但在關乎生死的關鍵時刻，何樂為還是想起了那段過往。

“先前我來拜見楊公之時，程知節曾為他兒子謀求官職，當時無人看好我，唯有他對我另眼相待，我覺得他人親和且身為久經沙場的武修將領，見識廣博，向他請教自然不會有錯。”

“從他口中得知馬蹄鐵對於修煉界的深遠戰略意義後，我便欲讓他上奏朝廷，在軍隊中推廣使用馬蹄鐵，也算是一種回報恩情之舉，讓他在官場仕途上更加平步青雲，也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吧。”

何樂為並未在楊續麵前賣弄玄機，因為他心中清楚得很，此刻能夠挽救他性命的唯有楊續一人。

楊續點點頭，卻並未多言，旋即起身離去。

何樂為終究按捺不住，急切問道：“楊公，這……這可是欺君大罪啊，您……您真的願意這樣做嗎？”

“欺君之罪？莫非你說的不是真話？”

何樂為連忙搖頭否認，他所言皆為事實，隻是略帶“斷章取義”，有意保留了一部分信息。

“我說的都是真話……”

楊續頜首回應：“那便好，據我所知，吾皇最喜聽真言。”

實則他的話語中蘊含著另一重意味：隻要黃帝樂意聽，即使是虛言也可化作真諦；若黃帝不願聞，那麼肺腑之言也可能被視為妄語。此乃揣摩仙諭之道，諸多臣工皆以此法迎合黃帝，乃至視其為升遷仕途的終南捷徑。然而，李世民作為一位較為公正的黃帝，並非任憑阿諛之詞就能輕易在官場上獲得成功的。

“趙德言也自以為所說乃是真言，然結局又如何呢？”何樂為心中滿是感慨地自問。

昔日的趙德言，正是試圖揣摩帝王心意，認定李世民內心深處不願寬恕李建成舊部，故而在權謀之中失策，最終遭貶黜官位，流放至北境蠻荒之地。

楊續轉身麵向何樂為，鄭重其事地回應道：“趙德言所言，確係真言。”

麵對這一連串疑問，何樂為一時未能立刻理解，稍加思索後，才領悟到楊續之意，但這番話題不宜繼續深入，否則恐怕引來更多難以收拾的困境。

“對於趙德言，我並不甚了解……”

楊續微微一笑，開口道：“如此便好，不過你還是要在牢獄中度過一段時間，此事無可避免。”

即便牢獄之內汙穢惡臭，何樂為卻不由得鬆了口氣，畢竟比起不明不白地死去，坐牢無疑已是最好的結果。

待楊續離去後，何樂為便開始了他的囹圄生涯。儘管牢獄設施簡陋不堪，但在飲食衣著等方麵並未虧待何樂為，隻不過連續三日，竟無人前來探訪，這讓何樂為深切感受到形勢的嚴峻。

起初他還以為憑借楊續之力，自己隻需經曆一番過場，很快便會安然無恙地走出牢獄。但現在看來，事情遠比他預想的更為棘手，無論是李孝恭、永嘉長公主，或是齊遂良，抑或柴紹等人——與何樂為有所交往的各方勢力，此刻都無法進入牢獄探望。這些人以往的身份地位與寵愛程度，彆說探監，便是讓何樂為自由出入宮禁，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原本信心滿滿的何樂為，每日安心享用飲饌，此刻心中也開始揣測不安：難道李世民並未接納自己與楊續商議的對策，他們那一套應對之策並未贏得李世民的認可？

若是如此，他何樂為這穿越而來的修真生涯，在尚未實現效仿蕭遙逍遙自在生活之前，隻怕就要提前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