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文書庫走出之後，何樂塵略顯遲疑，想去找楊續詢問一二，最終卻並未付諸行動。

楊續明明早知情，仍將此案交付於何樂塵處理，這其中分明是對他的試煉與考驗。

儘管已曆經諸多磨礪，尋得趙德言這一脈絡線索，然而這宗疑案的本質並非錯綜複雜，其中並無過多匪夷所思的轉折。

何樂為心中已有大致揣摩，楊續欲考驗的並非他何樂為的查案手段，而是其修煉者的洞察力——政治修行的悟性。

若他無法領悟李世民借趙德言所施的深意，楊續恐怕今後也將不再對他委以重任。皆因都水監乃秘密修真情報機關，握有暗中督察群臣之權，堪稱李世民手中銳不可當的神兵利器。

何樂為無心涉足仙途官場，自認清修不足，亦無入世治國的雄心壯誌，但都水監所賦予的巨大便利對於他未來的修真計劃至關重要，斷然不能失去。

喬洮陽在外等候，何樂為坐在都水監衙門之外的石階上，倍感頭疼，他甚至猶疑是否該將真相告知喬洮陽。

原因在於喬洮陽乃陛下親近的心腹，而根據一路追查所得，喬洮陽對趙德言之事竟一無所知。

此事一旦讓喬洮陽得知，上報至陛下那裡，帝王必然認定何樂為未能保守機密，世人皆厭煩口風不嚴之人。更何況，“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傷自身，萬事不密則害成”，倘若此秘由何樂為泄出，一旦影響到李世民的重大謀劃，其自身性命恐都難保。

“與我們的調查相符？尚未獲取更多信息？”喬洮陽流露出一絲失望，但他迅速調整狀態。

“下一步有何打算？”喬洮陽如此發問，反讓何樂為陷入沉吟。

反複思量之下，何樂為毅然決然地道：“安排弟子尾隨趙德言，看看他在忙些什麼。”

實則這也正是他既定的策略：悟性不足，則用勤勉補足。既然無法解析李世民的意圖，那麼就從趙德言身上入手探究。

僅僅是暗中跟隨，並非乾預其行動，自然不會破壞李世民的布局，更無需擔憂此舉會擾亂李世民的籌謀。

隻有摸清趙德言所為何事，方能洞悉李世民的意圖，從而為自己作出正確的抉擇。

喬洮陽點頭讚同，繼而又問：“使用你的弟子，還是我的手下？”

“還是讓我的徒弟們去吧，那些小家夥們如同山狐穴鼠，行事低調不易被人察覺。”

何樂為顧慮喬洮陽會揭破趙德言的秘密，此外，提到追蹤刺探消息這類事務，小龍光祖等人實乃其中翹楚。

“明白了，那我就靜候佳音。”喬洮陽並非多話之人，或許也覺察到了何樂為對自己的戒備之心，因而顯得鬱鬱寡歡。

本欲就此返回，何樂為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前來尋見楊續。

“楊公，此案已有初步線索，能否將裴明禮與趙溫二人釋放呢？”

楊續凝視何樂為良久，複又重複了一遍：“要釋放裴明禮與趙溫？”

實際上，何樂為這句話已含蓄地透露出諸多信息：

他已然識破鐵匠與獄卒同趙德言有所牽連，而裴明禮與趙溫與此事毫無瓜葛。

而何樂為僅提釋放裴趙二人，而不言及趙德言，這恰恰表露了他此時此刻的態度……

九

嗯，釋放靈力屏障吧。

楊肅輕輕揮動手臂，示意何樂緣離開，自己則再度沉浸在修煉與著述功法的專注之中，他那一頭銀灰的長發在窗外灑落的靈光映照下，儘顯歲月沉澱的底蘊。

何樂緣朝著他拱手施了一禮，退離了楊肅的靜室。

終於返回靖恭坊，何樂緣仍未能安穩坐下，飲下一壺冰寒的靈泉水，方使心境逐漸平複下來。

龍光組，我有一項秘境探索的任務交給你們，罷了，還是隨我一同前往吧。

何樂緣本打算向他們描繪趙德言的修為氣息特征，然而此類描述就如同古時繪製的元神肖像般不可靠，這些孩子並未見識過趙德言，若跟錯了目標實屬容易。

更何況何樂緣自己也未曾真正見過趙德言，隻是通過韋靈符與秦英兩位前輩口中得知其大概的修為氣勢，經過轉述，情報恐怕已失真頗多。

帶領著孩子們來到延禧閣前，他讓他們原地等候，自己則取出一枚通行令牌——青魚令，步入了東宮殿域。

不多時，何樂緣走出東宮，與孩子們重新聚合，在宮牆之外耐心潛伏。忙活了半天，直至臨近黃昏，滯留在宮內的諸多修士與官吏也開始陸續離去。

白天時分，眾多修士官吏出入宮禁處理事務，皇宮周邊的各大仙府也多設在此處，故此人流如織，煞是熱鬨非凡。

深知趙德言必定會使出藏匿蹤跡的手段，所謂大隱於市，也許他會逆其道而行，公然混跡於人群中穿梭往來，對此何樂緣自然不敢掉以輕心。

幸好趙德言終究沒有背離間諜的一貫作風，在宮門即將關閉、官吏散儘之際，他才鬼祟地從延禧閣悄無聲息地溜了出來。

韋靈符確是個可靠之人，何樂緣先前進入東宮求助於他，這位風姿卓越的妖修果然信守承諾。

他親自伴隨趙德言離開皇宮，以防何樂緣產生誤解。儘管四下張望未見何樂緣身影，但他依然按照事先約定，舉起了一個象征默契的手勢——結出一道內含乾坤的靈訣。

身為成玄英高徒的韋靈符，身為知名仙道宗師，此刻這一手勢不僅昭示了他的超凡之氣，更透出幾分仙骨清逸。

然而何樂緣的目光卻始終緊緊鎖定在趙德言身上。

這趙德言頗有幾分成玄英的影子，身形短粗滾圓，挺著一個大肚腩，宛若一位修煉過度而又疏於鍛煉的富賈修士，尤其是他那宛如彌勒佛般的笑容，更是給人親切之感，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和善可掬的胖修士，竟然暗藏禍心，充當邪魔外道的奸細？

監視他，留意他的行蹤，接觸過的任何人，所做的一切事情，無論大小都要記錄清楚！

隨著何樂緣一聲令下，龍光組的孩子們立刻聚精會神地觀察起趙德言，無需多言，紛紛尾隨而去。

韋靈符似乎在延禧門外駐足良久，流露出一絲依依不舍之意，然而何樂緣並未走上前去攀談，而是直接離開了延禧閣，返回了靖恭坊。

陳碩貞早已準備好了晚餐，她安靜地坐在門口的藤榻之上，膝蓋上擱置著一方竹編的香盒，正仔細挑選其中的修煉材料，那神情悠然恬靜，如同等待修道伴侶歸來的仙眷婦人。

靈膳尚溫……她的話語雖少，但何樂為的思緒卻完全被趙德言之事占據，他微微點頭，默然欲步入修煉室，然而即將邁入門扉之際，卻又停下腳步。

共餐罷，一人用膳實無趣味……

陳碩真抬起目光，眼中流露出一絲驚訝與羞怯。畢竟此刻家中孩童皆不在，隻剩她與何樂為兩人，這情景不免讓人感到些許微妙的尷尬。不過，思量片刻之後，她依舊放下手中的靈竹篩，跟隨何樂為步入修煉室。

正當二人準備享用靈膳之時，門外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陳碩真本能地起身欲去應答，卻被何樂為輕輕按住了肩膀：你先用膳，我去瞧瞧是誰來訪。

此刻時值深夜，坊市的護陣即將關閉，何樂為心中已大致猜到來者的身份，然而真正打開門扉的那一刹那，真相還是讓他頗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