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嵐聽勸,主要是圖省錢,和邱遇成本價在後廚領了兩份飯,坐休息室吃完才走。等到了家,邱遇一想到明天就要正式接客心裡就緊張,拿手機可勁搜今天在店裡聽到的關鍵詞。
不算已經離職的老員工,現在“主題”總共有三對糖點各異的固定cp,但顧客思維發散,六個人連拉帶拽配多人水仙,普通服務員也如邱遇當初猜測那般沒被放過,照樣有人嗑,隻是相對收斂,畢竟互動實在太少,純純拉郎。
邱遇順著韓老板之前給發的關鍵詞和段子,一路摸到了客人的同人中心,看到客人及被吸引到的路人寫的同人文和畫的同人圖。其中官推cp多,拉郎cp少,清水者眾,開車者更眾。什麼“霸道總裁風流秘書”“情場浪子寡欲冰山”“哥哥弟弟坡前坐,弟弟來把哥哥做”“兄弟二字兄在前,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圖文都算了還有視頻,視頻就算了還是官方剪輯!
看到後來邱遇都不好意思看了,怕第二天上班不敢麵對老前輩。
但自己一個人不好意思算什麼?邱遇看看時間,十點多一點,便給馮嵐發短信:“睡了嗎?”
馮嵐回了一個“沒”。
邱遇摸過床頭T恤,下床出門,在台階上一邊走一邊穿好衣服,最後敲響馮嵐的房門。
馮嵐是還沒睡,但也準備躺了。他以為邱遇隻是有話要說,在那兒等短信,聽到敲門聲驚了一下,起床把門打開,用表情給邱遇展示了一個充滿困惑的問號。
“你看!”邱遇舉著手機給馮嵐看,“我們的前輩!他們有這些!”
屏幕上是寫陳林陳杉的一篇文,文中的陳林掐著陳杉的下巴,質問他為什麼要拋下自己這個弟弟結婚。
馮嵐:“……”
馮嵐:“你有沒想過,我們之後也會有這些?”
邱遇:“?”
馮嵐:“說起來,韓姐讓你想個花名,你想了嗎?”
邱遇:“!”
暑期新人初營業,韓老板搞了個盲選。兩對新人的預約界麵隻有年齡和剪影,花名和照片要等初營業後才會放上去。馮嵐和邱遇下班回家路上,韓老板在“夏日特供”群裡提了這件事,邱遇本來還記著,但看過同事的同人以後已經把這事丟到腦後了。
邱遇慌道:“我忘了!”
馮嵐指指手機:“那你之後就會看見自己的名字出現在這些裡了。”
邱遇倒吸一口氣。
“你想好了?定的什麼?”
馮嵐沉默,沉思,然後緩緩開口——
“小馮。”
邱遇一秒看破:“你也沒想好吧!你的名字也會出現在這些裡!”
馮嵐不知道邱遇在幸災樂禍個什麼勁,他點了一下開始暗淡的屏幕,又看了一下上麵的字。
“你希望我們的名字出現在這些裡?”馮嵐說,“你希望看到‘馮嵐掐著邱遇的下巴,麵目猙獰,又是凶悍,又是難過。邱遇抓著馮嵐的手……’”
邱遇捂住馮嵐的嘴,把屏幕關了。
“你有病啊!”邱遇紅著耳朵,“你怎麼麵不改色心不跳地念這些東西!”
馮嵐聳了下肩,右手隨意地插進口袋裡。
邱遇急著岔開話題:“花名怎麼辦?花名……這工作越來越像牛郎了。咦……不對啊?”
邱遇按亮手機,指紋解鎖,又看那篇文。
“陳林,陳杉……他倆用的不是真名嗎?”
“也許不是硬性要求?”馮嵐說,“韓姐也隻是讓咱們想一想,沒說一定想出來。可能他倆不太在意,就用了本名。”
馮嵐懶懶地靠在牆上。
“你打算用本名?”
邱遇幽幽道:“你知道我微信名叫什麼嗎?”
“什麼?”
“Q.”
馮嵐歪了下頭。
“你知道我Q名叫什麼嗎?”
馮嵐看著邱遇的表情猜測:“難道……Q.”
邱遇點點頭:“你再猜我微博名呢?”
“微博是什麼?”馮嵐先問了一句才回答,“Q.”
邱遇點開微博,把手機遞給馮嵐,用行動回答馮嵐的問題。
“再猜猜我的B站賬號。”
“B站又是什麼?”馮嵐簡單看了眼就把手機遞還邱遇,“不會還是Q吧?”
邱遇點開B站,進入個人主頁,把手機舉到馮嵐麵前。
馮嵐驚了。
“荷塘月色?”他看看手機,再看看邱遇,“為什麼?”
“我像隻魚兒在你的荷塘~”邱遇唱了一句,不怎麼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魚,遇,我。”
馮嵐湊近了看手機屏幕,看到頭像都是荷塘,忍不住笑了。
“你起名真的是……還是用本名吧。”
邱遇握著手機,抱著胳膊靠到後麵樓梯扶手上。
“那你叫什麼?”邱遇問,“咱倆是一對,名字也得搭配一下吧。欸,說起這個,你Q叫什麼?”
馮嵐都不太記得了,想了好一會兒才道:“好像是‘何處不相逢’。”
邱遇咂舌。
“行吧,我不跟你比,你是書生,我是酷哥。書生,你打算叫咩名?”
“你怎麼這麼愛說粵語?發音準嗎?”
“不準吧,我都隨便說的,錢成錦愛看港片,拉著我們幾個——不是,聊花名呢,你怎麼這麼多問題?”
“是誰先跟我猜猜樂的?”馮嵐笑了下,“你要用本名,我就也用本名吧。”
“然後我們一起出現在那些裡?我和你說他們還有視頻呢,雖然應該沒咱倆的事,暑期工沒有官方素材,粉絲想剪也沒的剪……”
“我都行。”馮嵐說,“你未來男朋友彆介意就行。”
樓道燈滅了,馮嵐咳了一聲,把光明喚醒。暖色的燈光灑在老舊的樓道裡,斑駁掉落的牆皮,亂七八糟的小廣告,好看的馮嵐,一下撞進邱遇的眼睛裡。
“我未來男朋友……”邱遇眨了下眼,“應該不會這麼小氣。我是說,我也不會找那種小氣的人做男朋友,愛情跟友情都是人生的必需品……呃,也不是必需品……”
邱遇站直了。
“你頭發是不是有點軟啊?”他突然說,“我看著……”
馮嵐撥弄了一下劉海。
“好像是。”
馮嵐一向不怎麼注意發型,畢竟舍不得花錢又沒空閒,隻要不影響生活就放著不管。至於發質是偏軟還是偏硬,要不是邱遇提了,馮嵐根本不會留心。
“你頭發好像偏硬。”馮嵐看了看邱遇的頭發,“是硬點好還是軟點好?”
一個不知哪兒看過的知識點鑽進邱遇的腦海,大概內容是營養不良容易引起頭發細軟。邱遇的心又酸又澀地軟下去一小塊,他看著馮嵐有些好奇的模樣,慢慢道:“我也不懂這些,反正好做造型的就好吧。回頭有空去剪個頭?你這個有點長了,稍微剪短一點,再修下劉海,更帥。”
馮嵐想都沒想就拒絕了,給邱遇分享自己在辦公室蹭聽到的消息。
“操這個心?高三要管頭發了,到時候和五中似的,男生都要推成寸頭。”
“我操。”邱遇驚了,“學校要動我頭發?”
馮嵐點頭。
“有什麼不好?剪一次頭少說十塊,就是去路邊那種也要五塊。但如果檢查不合格,不配合學校管理,主任會直接幫忙理發,免費的。”
邱遇有點崩潰。
“這不是好不好的問題。”他說,“頭可斷,血可流,發型……”
“真正的帥哥能撐住任何發型。”馮嵐一本正經地看著邱遇,“你對自己的五官難道這麼沒有自信?”
邱遇抱拳道:“省錢大師,但我認為我精致的五官應該配精致的發型。我當初愛四中就愛它不管發型,不然我留三中了,學生魚龍混雜,好的重本大學壞的警局喝茶,邱林風三兩天就得來撈我一把,氣不死他。”
“三中管得也沒那麼嚴啊,他們還有染發的呢。你吧,你就是……”
就是自己也沒想真往爛裡走,雖然跟爹較勁,但心裡還有分寸。
馮嵐笑了下。
“行了彆貧了,回去睡吧。”
邱遇看看時間,也是晚了,倆人竟然就這麼乾站著在門口聊了五分鐘。時間悄然流逝,世界萬籟俱寂,他和馮嵐兩個人,大晚上的孤男寡男……
邱遇扯住自己脫韁的思維,對馮嵐道:“行,你睡吧,我也上去躺了,晚安。”
馮嵐點點頭,也說了聲“晚安”,然後看著邱遇。
倆人就這麼看了對方好幾秒。
邱遇迷惑:“怎麼了?你不睡?”
“我等你走。”馮嵐說,“還是你也在等我關門?”
“靠,傻了。”邱遇笑罵著後退一步,躥上樓梯,對馮嵐揮手,“關你的門,晚安晚安,走了。”
馮嵐也揮揮手,把門關上了。他關了燈,坐到床上,等聽見樓上的動靜才躺下。眼藥水剛剛已經滴過了,馮嵐拆了一個蒸汽眼罩戴好,閉上眼睛。樓上傳來一些窸窸窣窣的動靜,馮嵐一邊聽一邊猜測:這是邱遇關門,那是邱遇去衛生間,然後邱遇洗漱,邱遇從衛生間出來,關燈,躺到床上……
馮嵐有點睡不著,在眼罩下睜開眼,突然想換個便宜點的智能手機。如果他用的是智能手機,邱遇今天就可以直接在聊天軟件上找他,不必下樓;如果他用的是智能手機,他就會了解什麼是微博,什麼是B站,跟邱遇有更多話題。
馮嵐一個人的時間有點久了,跟同齡人也有些脫節,他對這一切雖然習慣,但也向往陪伴,渴望跟其他人一樣——是邱遇給了他陪伴,並讓他有這種渴望。
邱遇實在是個很好的人。
馮嵐想。
知道他家裡的情況沒有表現出恐懼和反感,看到他跟同齡人脫節的表現也沒有任何驚訝或嘲笑。他們認識的時間不算長,但稍微相熟後邱遇就對他很上心,幫他找輕鬆又多錢的工作,關心他的生活,帶他去老護城河散心,推他和媽媽好好談話……
邱遇在改變他兩年來對待生活的態度,消磨他自我苛待的意念。可他好像沒幫過邱遇什麼,隻在邱遇剛搬來老街那天因為心裡不安,上樓稍微照看了一下。那次在於老師麵前幫邱遇解圍,也是邱遇先晚上不睡等他回家。
馮嵐翻了個身,樓上已經徹底沒了聲音。
真神奇啊,認識邱遇。
馮嵐繼續想。
也是緣分,誰能想到邱遇會搬到這裡,自己還跟他陰差陽錯就有了交集?邱遇一開始還把他當成愛打聽八卦聽彆人亂說的人,結果現在他們……
馮嵐想著想著睡著了,在夢中回到了邱遇剛搬來那天。同樣的淩晨,他聽見樓上的動靜,但沒有去管,隻是把枕頭按在頭上睡覺,第二天正常上學。然後第一節課結束,邱遇沒來,第二節課結束,邱遇也沒來,一直到放學,邱遇都沒有來。
夢中馮嵐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可放學後他去找於姐姐批假條,於姐姐突然問他:“馮嵐,你知不知道邱遇在哪兒?”
馮嵐不明白於姐姐為什麼問自己這個問題,老老實實地說“不知道”,於姐姐的目光立刻變得十分古怪,馮嵐有些害怕,匆匆告辭離開。然後他沒去打工,而是直接回了老街,兩腳不聽使喚地領著他上樓,讓他在301門口停下。
門是緊閉著的,馮嵐用自家鑰匙打開邱遇的房門。房間裡邱遇穿著侍應生製服,頭低垂著,像個木偶般坐在血泊裡。
馮嵐感覺自己在發抖,他顫巍巍地走上前,跪在邱遇旁邊。
“邱遇?”他去摸邱遇的胳膊,很涼,像冰一樣,“邱遇!邱遇!”
邱遇的回應是一把刀。
那刀刺穿馮嵐的胸膛,馮嵐眼前的人也不再是邱遇,而是江灣。江灣麵色青白,瞪著沒有瞳仁的眼睛一遍遍質問馮嵐:“我會死,你為什麼不會?我會死,你為什麼不會!”
馮嵐驚恐後退,又一把刀從他的後背刺入,刀尖出現在他胸口,將他定在那裡。
馮嵐沒有回頭,他知道是馮婉。
馮婉聲音淒厲:“你和你爸一樣,你該死,你活該——”
窗外汽車鳴笛劃破寧靜,尖銳刺耳。馮嵐睜開眼,滿頭是汗。他扯下眼罩,呼吸急促,半晌抓住被子一角,用力捂住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