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遇圓滿達成“向馮嵐出櫃”成就,第二天一起來就回複了“主題”,說同意組cp。韓老板很高興,提出加個微信細聊。可馮嵐人在超市,也沒有微信,就靠邱遇轉達,問能不能等自己這邊下班再談。
韓老板很爽快地答應了。
等到晚上回家,馮嵐打開電腦,想下一個電腦版微信,卻被告知係統版本不兼容。他自己研究了一會兒,發現確實救不了,隻能發短信跟邱遇打招呼,上樓蹭他的微信。
邱遇過了兩分鐘才回複:“行,你上來。”
馮嵐上樓,敲門,邱遇擦著頭發,熱騰騰地就來開門了。
馮嵐乾咽了一下。
“你……剛洗完澡啊?”
“啊,我聽手機響就趕緊衝衝出來了。”邱遇往旁邊讓了一下,“你等我一會兒啊,我吹下頭發。”
“……好。”
馮嵐進了屋,目送邱遇鑽進衛生間後,聽著吹風機的嗡嗡聲在書桌邊坐了。
要睡覺的時候了也不講什麼造型,邱遇沒一會兒就吹乾頭發出來。他看馮嵐挺乖巧一個坐書桌邊發呆,忍不住提議:“你要不換個手機吧?”
馮嵐問他:“又想送我手機了?”
邱遇道:“也不是,你自己買嗎。”
邱遇打開購物軟件給馮嵐看。
“其實現在很多手機都有觸屏功能,還支持聊天軟件,都不貴。你看這個,不到三百,比我的電瓶車都便宜。”
馮嵐看過去,念道:“老年人智能機,大字大聲……”
邱遇飛快切出,又點進一個給馮嵐看。
“這個呢?二手智能機,隻要兩百塊!”
馮嵐沒看,反問邱遇:“你電瓶車多少錢買的?”
邱遇默了一下。
“多少錢?”
“……七百。”
“二手?”
“……二手。”
“你知道現在一手的電瓶車,便宜的隻要三五百嗎?”
邱遇辯道:“可這七百的交換讓我多賺五百塊錢,四舍五入我真的是賺了,你數學不好就聽我的!”
“你數學好?”
“我……”
“你賺了多少?”
“……二百。”邱遇嘴硬,“二百不是錢嗎?”
“二百不是錢嗎?”馮嵐笑了笑,“彆催我換手機了。”
邱遇被自己的語言打敗,悶不吭聲打開微信,告訴韓老板馮嵐已就位,可以開始細聊了。
韓老板拉了個叫“夏日特供”的群,群裡是邱遇、馮嵐和另兩個通過麵試同意組cp的大學生。韓老板往群裡發了幾個客人的分享帖鏈接和截圖,另附幾個關鍵詞,讓他們自由搜索了解。
這些帖子分布在微博,貼吧,空間,以及邱遇從未見過的論壇,讓邱遇感到一絲迷惑。
馮嵐更迷茫,他的社交網站使用記憶還停留在初中,隻認識貼吧和空間網頁版。這兩個東西在手機裡跟電腦上長得還不一樣,變成了馮嵐最熟悉的陌生軟件。
於是馮嵐隻能看著邱遇操作,兩人一起看了臉部打碼和沒打碼兼有的男男牽手、男男壁咚、男男錯位kiss照若乾,並閱讀了客人們用詞大膽且極富想象力的段子無數。
邱遇都有點被震傻了,小聲嘀咕了好幾次“我們也要這樣嗎?”
“客人方麵就是這樣,如果你們不能接受被拍照,會給你們發個‘請勿拍照’的徽章。同意拍照的話客人會詢問你們或自覺打碼,你們看自己意願就好。但那些小段子就是不可控的了,你們掂量一下接受度,有個心理準備。此外第一天需要你們配合拍幾張照片,我拿去摳圖做攬客立牌和店內海報。放心,攬客立牌臉部統一打碼,不會讓你們被熟人圍觀。”
邱遇想到“主題”就在瘦猴家附近,隻能說非常感謝韓老板的體貼。
韓老板又道:“工作內容方麵你們已經很清楚了,根據客人需求陪聊,或者就在客人旁邊做自己的事,給客人看看。如果客人有指定,我們也有一個預約機製,你們會有至少一個晚上做準備。預約客人在店期間,就儘量在客人附近互動給客人看。”
邱遇一邊看一邊給馮嵐念,念完點評道:“怎麼看我們都是牛郎店。”
馮嵐抿著嘴笑。
韓老板最後說:“關於工作的事情我就交代這麼多,等下我把菜單內容發到群裡,希望大家能在正式上工前熟讀。最後你們明天有空嗎?需要你們來簽個合同,試一下製服。”
其他人都沒問題,但馮嵐還要去超市那邊。邱遇在群裡替馮嵐回答:“不好意思,馮嵐明天有工作。”
馮嵐道:“問問周一放學後那個時間去行不行。”
邱遇再轉達:“我和馮嵐周一去可以嗎?跟麵試那天一個時間,下午七點左右。”
韓老板說“沒問題”,這份工作便徹底敲定。邱遇輕鬆不少,回複“周一見”,還發了朵小花花。
馮嵐在旁邊看著,突然說:“其實我可以自己周一去,你明天又沒事。”
“這有什麼的,一起唄。”邱遇把手機往旁邊一丟,“那周一還是一起上學?”
馮嵐說“好”。
邱遇高興地抖抖腿:“要我說不如從此就一直一起上學。你要是會騎電瓶車,周六日也可以直接騎著我的車去上班。”
馮嵐道:“一起上學可以,但一直到暑假前我放學還要去工廠,到時候倆人一車怎麼安排?”
“我和你一塊去工廠?”
馮嵐想了想道:“那我得跟劉姐說一聲。不過你彆抱太大期望,現在的人員已經比較固定了,你想去也隻能等誰不來補位。”
馮嵐有點猶豫:“不過這個還……挺辛苦的。你得一直站那兒不動,工作比較機械無聊。”
“我能戴耳機聽歌嗎?”
馮嵐搖搖頭。
“不知道……之前沒人提過。”
“那算了吧,太無聊我可能也乾不動。”邱遇覷了馮嵐一眼,“不過你還知道辛苦啊?”
這句說得很快,馮嵐沒聽清,疑惑地看向邱遇。
“說什麼?”
“沒什麼。”邱遇說,“就覺得你累。”
“啊。”馮嵐捏著自己的拇指,“還好吧。”
“家教麵試約好了嗎?”
“嗯,下周三中午,那天下午第一節是語文,我能請個假。要是定下來了,我再跟韓老板協商工作時間。”
“暑假一起上下班?也讓你那自行車歇歇。”
“再說吧,還不知道具體時間安排呢,沒準一起上班都不行。”
馮嵐歎了口氣。
“這麼一念叨,事情還挺多。”
邱遇望著他:“累啦?”
“嗯。”馮嵐往後一靠,“這不是剛下班嗎。”
邱遇挺想說“你這可不是因為剛下班”,但看著馮嵐半垂的疲憊的眼,隻能關心道:“晚上吃飯了沒?”
“吃了,今天有盒……便當。”馮嵐又歎氣,“就是盒飯嗎,我總得轉個彎才想起來店裡叫便當。這是哪兒的叫法?”
“台灣那邊吧,你們老板是台灣人?”
“不知道,沒打聽過,應該是本地人吧?”馮嵐說,“陽城這麼小,出去都來不及,誰會從外麵來這裡開超市啊?”
“做老板的想法你彆猜啊,我就沒明白過邱林風。”邱遇說,“而且陽城也不算小,好幾所大學呢。你知道石城嗎?我老家。那才小,整個市就兩條街。我念的幼兒園和小學在一個院,街另一頭的初高中在一個院。前兩年高中也辦不動了,跟陽城三中合並了。”
“你什麼時候來陽城的?”
“幼兒園,沒畢業邱林風就發了,給我們挪陽城來了。”邱遇有點懷念,“小時候好啊,我那會兒可開心,每天上山爬樹下水摸魚,好快樂啊。”
“嗯。”馮嵐應了一聲,“小時候好啊。”
他又歎了一口氣,眼皮有點沉。真怪,明明工作沒那麼累了,他卻比以往更容易疲憊,好像曾經被壓縮的睡眠都急著被找補,非讓他湊夠平均一晚八小時。
“大忙人。”邱遇起身攆人,“快去睡吧。勸不動你少打一份工,隻能勸你好好休息了。”
馮嵐點點頭,跟著起身走到門口,要開門前又轉過身,看了邱遇一眼。
邱遇問:“怎麼了?”
馮嵐很輕地咬了下舌尖。
“沒什麼。”他說,“我下去了,晚安。”
馮嵐步入樓道,走得很慢。他本想問邱遇家裡對他出櫃這件事怎麼看,但邱遇跟他爹的關係那麼差,他真問了,邱遇要麼說不在乎邱林風的意見,要麼直接被惹得不高興。更何況每個家庭都是不同的,問了又能怎麼樣?
馮嵐呼了口氣,下樓回自己家了。
星期三中午,馮嵐打車到四合小區麵試家教。鄭先生今年四十有二,平時都忙,今天也是從工作中抽出一個中午。見麵時鄭先生並不多說,直接讓馮嵐給兒子鄭曉東試講。
馮嵐以前沒乾過家教,初中課本早當廢品賣了,現在又偏科嚴重,幸好鄭先生隻是希望有人幫兒子預習初一課程。馮嵐在網上搜索確認了這幾年初中教材沒有變動,去舊書網買了初一上學期課本,自己大概過了一遍,理了一份簡單的學習計劃,預計這個暑假帶鄭曉東預習完全科目的第一二單元。
鄭曉東長得圓頭圓腦圓眼睛,是個挺靦腆的小男孩,從馮嵐跟他說明教學目標到馮嵐開始講都隻乖巧的點頭。一節課結束,馮嵐先去客廳等候,不一會兒鄭先生走出來,給馮嵐倒了杯水。
“我覺得很好,小東也很喜歡你。”鄭先生說,“介意我抽煙嗎?”
馮嵐道:“您隨意。”
鄭先生點起煙,吸了一口,隔著白煙打量了一下馮嵐。
“你這穿的是校服吧,做家教是給自己賺零花錢?”
馮嵐知道這是定工資的時候,於是坦然回答:“生活費。”
說完這句,馮嵐低頭喝水,半真半假地做足了談及生活窘迫有些尷尬的模樣,沒有留意到鄭先生一愣,眼神立刻有了變化。等馮嵐抬頭,鄭先生掐著煙,態度與先前一般無二,仍是一副溫和長輩的模樣。他拿出一個紅包放到桌子上,笑道:“開門紅,這裡是兩百塊錢,算在工資之外。之後我們就按正常市價,一小時一百,你覺得怎麼樣?”
馮嵐有點驚訝。
“您這個市價……”他委婉地說,“是不是太高了?”
“哦?”鄭先生看起來有些困惑,“我身邊幾個朋友找那些大學生當家教,開到兩三百的也有。”
“我隻是一個高二學生,也隻幫曉東預習兩個單元的初一入門課程,一小時一百太高了。”馮嵐言辭懇切,“我來之前也查過市價,頂天五十。”
鄭先生滿意一笑。
“小同學,很老實啊。”他說,“既然如此,一小時一百確實太高了,給你按八十算吧。”
馮嵐隻是怕鄭先生回頭對比其他人覺得給多了會引起糾紛,沒想到這是鄭先生有意試探。馮嵐覺得有點無語,但畢竟拿到了更高的薪水,便也沒說什麼,隻對鄭先生道謝,然後看看時間,說自己午休要結束,該回學校了。
鄭先生不顧馮嵐推辭,堅持送馮嵐到電梯口。電梯門開的時候,鄭先生抬手按住馮嵐的肩膀,輕輕捏了一下。
“暑假見,我兒子到時候就麻煩馮老師了。”
馮嵐禮貌性地客套了一句“應該的”,等電梯門關上才皺眉拍了下自己的肩膀。他覺得鄭先生有點奇怪,但這種奇怪可能隻是因為他生活中較長時間地缺乏父親角色,不習慣跟父親角色的人相處。
馮嵐沒有多想,打開手機給邱遇發短信,把家教的工作時間告訴他。邱遇跟等著馮嵐的短信一樣,立刻回複:“我直接跟韓老板說?”
馮嵐回了一個“好”。
幾分鐘後,馮嵐走到小區門口,邱遇也發回了韓老板的回複,定下了馮嵐的暑假工作時間:周一到周五上午是家教,下午去“主題”,周六日照常超市收銀,之後在“主題”乾到晚十一點。
邱遇聽完直咂舌。他幫著馮嵐找工作是想他暑假輕省點,但馮嵐這一通安排下來,他也不知道馮嵐輕省哪兒了。問馮嵐,馮嵐就說鄭先生出手大方,“主題”工資不低,這一個暑假細乾下來,他高三沒準可以隻留一份工作,不用再去找彆的活。
那邱遇還能說什麼?隻盼著馮嵐不是說說而已,高三真能歇一歇了。
之後兩人按部就班,邱遇沉迷學習,馮嵐一如既往。好像是一晃眼的功夫,期末結束,暑假來臨,考完試的時候邱遇挺高興地跟李繡對答案,算了下自己大概得分。
“這不氣死邱林風?我都想回家看他收到成績單的表情了!”
馮嵐對此不予置評。他對自己的成績心裡有數,眼下根本沒空琢磨,隻為去探望母親的事情焦慮——他已經很久沒和母親好好說幾句了。
十五歲是馮嵐人生的分割線,這之前他家庭美滿,父親江灣溫和儒雅,母親馮婉人如其名,他們在每個暑假去海邊,因為馮婉喜歡大海。江灣曾摟著馮嵐,看著馮婉,跟他說要一輩子敬愛母親,說:“咱們這個家啊,都是你媽說了算。”
馮嵐曾一度覺得父母之間的愛情就是大海,深邃溫柔,廣闊無垠。
後來呢?
後來,馮嵐的想法似乎也沒有錯的太多——他父母之間的關係就像大海,一旦有了波瀾就是驚濤駭浪,能把一切掀翻。
馮婉殺夫後,馮嵐隻在法庭見過她一麵。那個總是溫柔微笑的女人變得蒼白單薄,仿佛失去了生活中的所有色彩。她也不再如從前那般溫柔慈愛,馮嵐哭著喊她,但她一直到審判結束也沒有回頭看馮嵐一眼,入獄後也不願意見馮嵐。
一連串的打擊掏空了馮嵐的靈魂,他如同行屍走肉,活著都費勁,更彆提念書。姥姥見他這樣子隻好給他辦休學,他緩了小半年,中間江灣父母來鬨了好幾次,從那些激烈的對罵中,馮嵐漸漸明白了一些事。
關於父母的婚姻隱情,關於他對江家的意義,關於他長得有多像江灣。
後來母親從監獄裡遞信出來,說新學期快到了,要馮嵐好好念書,馮嵐這才結束休學。開學前姥姥帶馮嵐去看馮婉,母子倆隔著探視室的玻璃對望,馮婉要求馮嵐改姓,話才說出口,眼淚就落下來。
這不是馮婉第一次提起這件事,隻是從前馮嵐不懂。現在馮嵐已經知道一切,很多事就這樣被馮婉的眼淚砸碎,砸透。馮嵐看著母親的淚水,想到平日裡慈祥的爺爺奶奶如何因為這件事撕破臉到姥姥家口沫橫飛地咒罵,想到姥姥是如何又氣又難過,說江家都是黑心肝的東西,讓自己不要再跟他們相見。
原來他不是一個孩子,而是一個罪證。他在母親麵前是一個罪人,他該聽從母親的每一個指令,滿足母親的每一份希望。
馮嵐同意改姓,不願做江家病態追求的香火。身份證上的姓氏從“江”變成“馮”後,馮嵐再回頭去看曾經美好的時光猶如望著泡影,模糊到讓人不敢相信那些曾真實發生。
馮嵐輕輕地呼出一口氣。
他麵對母親始終抱有愧疚,因此很多話都不曾出口。但邱遇說的沒錯,他對生活有自己的打算很好,但他不該自顧自付出,不該剝奪一個母親對孩子生活的知情權。
如果他是罪人,母親就是他的判官,他該過怎樣的生活,應由母親審判。
探視室的門打開,馮嵐捏著成績單坐直。馮婉麵無表情地出現在門口,走到椅子邊坐下,拿過話筒,黑沉沉的目光刺進馮嵐眼底。
“來啦?”
“媽。”馮嵐喉頭發澀,“我期末了,就……來看看你。好久沒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