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樓 拜訪一下新鄰居(1 / 1)

山霧溫柔 寫個高興 5465 字 10個月前

邱遇沒了煙,就少了課間消遣,沒有足夠的消遣,上學就沒勁。沒勁之餘,邱遇還有一點鬨心。張鵬和劉鵬一遇到跟他爸有關的事就不淡定,這會兒邱林風大鬨四中高二辦公室的事遠在三中的錢成錦都知道了,一個勁地給他發消息,問他什麼打算,還說放學了來找他。

陽城這塊地,四中跟五中隔一條街,三中最遠,要過五個紅綠燈。

邱遇沒怎麼想就讓錢成錦彆折騰了,說自己晚上有安排,折騰完挺晚,回頭再約。但張鵬和劉鵬不遠,讓他安排完一起喝酒,邱遇說行,惹得錢成錦一頓乾嚎,說邱遇“不兄弟,搪塞人”。

邱遇知道錢成錦就是胡嚷嚷,沒搭理,他也確實不是搪塞,是老早之前就在網上看過老街那邊的租房信息,做了筆記,從課間操結束到放學這會兒功夫,他已經連短信帶微信約了兩個能即時看房的,決定今天就把房子定下來,遠離邱林風馬上開始,刻不容緩。

放學鈴響的時候,邱遇完全無視老師,沒有絲毫猶豫地把書包掛在肩頭,起身出了教室門。英語老師本想再占用兩分鐘,但邱遇這麼一走,所有人都蠢蠢欲動無心聽課,她也隻好擺擺手:“去吧,都吃飯去吧。”

學生們歡呼著合起書本,著急去食堂搶座的住宿生把筆一丟就投身放學洪流。馮嵐晚飯不在學校這邊吃,也不喜歡在走廊跟其他人擠,等人走得差不多才起身。這時候熱鬨都移去了教學樓外,馮嵐不緊不慢地走到教師辦公室敲了敲門。

門裡有人喊:“進。”

馮嵐推門進去,朝裡麵的老師稍一欠腰,直奔班主任於蓮去了。於蓮早習慣了馮嵐的放學流程,專門在這等他的,馮嵐一在她麵前站定,她就遞過去一張準假條。

“還是去打工?”於蓮說,“這樣一直不上晚自習行不行?快期末了,彆忘了你跟我保證過什麼。”

馮嵐接過假條看了一眼,道了聲謝。

於蓮又說:“我還是那句話,你還是學生,是孩子……”

“快成年了。”馮嵐說,“八月。”

於蓮無奈地看著馮嵐:“總之,遇到問題不要自己硬撐。”

馮嵐“嗯”了一聲。

“上次我說的助學金的事……”

“我不用。”

於蓮跟馮嵐對視幾秒,馮嵐麵目平靜,半垂的眼簾把所有情緒都擋住了,於蓮隻能無奈地換了個話題。

“對了,我問你件事。聽你們張老師說,今天邱遇跟張洋在政治課上動手了?”

張洋是馮嵐的同桌,同桌之外的人馮嵐都不太有印象,這會兒才把邱遇這個名字跟臉對上。

馮嵐垂了眼,像是在想發生了什麼,但其實是在琢磨該怎麼說。他跟張洋雖然是同桌,但關係一般,跟邱遇更是不熟。他沒必要包庇這兩個人,也沒必要對班主任如實相告。

不管多受學生歡迎的老師都沒法打破師生之間的壁壘,學生之間的事儘量不告訴給老師知道,是學生在校生存的中庸之道。

馮嵐看向於蓮,慢吞吞地開口。

“我犯困來著,不清楚,邱遇好像是問課表來的。”

馮嵐和張洋在靠門最後一排這個“風水寶地”,有遲到的學生問一句上什麼課是常有的事。

於蓮也不追問:“那我回頭再找邱遇和張洋了解情況。今天的作業還是一樣,我這科你不用寫。行了,去吧,彆耽誤打工。你們劉老師今天看晚自習,再一會兒人就該吃飯回來了。”

於蓮教語文,劉老師全名劉伯言,是教數學的。馮嵐偏科嚴重,語文一枝獨秀,數學一塌糊塗。於蓮願意給他開綠燈減負,允許他上課打瞌睡,但劉伯言看見馮嵐就牙癢癢,想叼著他脖子讓他做卷子刷題。

馮嵐再次跟於蓮道謝,轉身走了。剛到樓梯口,腳還懸在台階上沒踩下去,就聽身後有人喊:“馮嵐!”

是劉伯言。

馮嵐假裝沒聽見,腳都沒停一下,保持自己緩慢的頻率下了台階,然後快步離開教學樓。

這個時候,人都去了食堂和校外的小攤、飯店。馮嵐往校門口走了幾步,腦袋頂上又傳來劉伯言的聲音。嗓音洪亮的漢子扒著辦公室窗戶往外喊:“馮嵐!你這次數學作業要是再不寫,晚自習我就把你扣下!”

馮嵐沒法裝作聽不見了,扭頭很無奈地看了一眼。劉伯言遠遠地指了他一下,緊接著於蓮就出現在窗戶邊,不知道說了什麼,把人勸了回去。

“馮嵐,你數學作業再不寫——”

旁邊有路過的學生小聲學劉伯言說話,像是嘲笑馮嵐。

馮嵐看了他們一眼,完全不認識,猜他們就是覺得好玩,於是根本不理,隻當那是兩團會發聲的空氣。

話說回來,認識的他也可能不理,畢竟他連同桌都不熟,更彆提其他人。

馮嵐走到自行車棚,推出一輛看著要散架的自行車。這車長了一副賊都嫌棄的樣子,馮嵐便也沒給上把鎖,人到邊上一推就走。自行車很痛苦似的,“嘎吱嘎吱”不停響。門口保衛室的大爺都認識馮嵐的車了,在馮嵐路過時很關心地皺著眉:“小夥子,你這車得上油,都鏽了。”

馮嵐點一下頭,說“謝謝”。但誰也不知道他那一點頭具體是什麼意思,可能是“我知道”,也可能是“我會做”。反正不等保衛室大爺再探究,馮嵐已經走出校門,抬腿上車,“嘎吱嘎吱”地行遠了。

到打工的超市時時間剛好,馮嵐去更衣室換了員工製服,打卡上班。幾個剛下班的女人看見馮嵐,湊一塊嘀咕了幾聲,等馮嵐走近了,其中一個女人拿出臨期降價的兩個麵包和一袋牛奶遞給他。馮嵐道了謝,邊走邊吃,也沒見他吃多快,但到倉庫的時候就已經吃完了,包裝袋被他揉成一團,丟進門口的垃圾桶。倉管老李見到馮嵐,也沒多的話,隻道:“吃完了就乾活去吧。”

馮嵐點點頭,挺乖巧地去了。他乾的是最費力的小工,分揀貨物,搬運貨物,整理貨架,每天折騰來折騰去,一月一千五,比一般小工低,畢竟他不是全天上工,就每天放學來三個小時,這待遇已經很好,是超市這邊看他一個學生可憐給的了。

靠著這份錢,馮嵐能供上自己租房的花銷,但再加上學雜費和日常生活就有點不夠看。所以十點鐘離開超市後,馮嵐還報名了工廠疊紙盒的小時工,他還年輕,手快一點按量給錢的工廠他一小時能賺兩百,按時間算的那種就給的少了,東西要的不急,有的一天可能才給兩百,比誰耗得起。

總之這樣一個月下來,馮嵐的收入維持在三千到四千,一個月過去,該花的花完,還能有一點餘錢攢下來。

於蓮了解情況後,試圖給馮嵐申請助學金,也說過可以幫他一點。但馮嵐都拒絕了,他自覺過得還行,苦點累點不算什麼,日常生活不是維持著了嗎?而且他手裡其實有一筆老家房子的拆遷款,這筆錢他為了媽媽壓著不動,但隻要這筆錢在手裡,他實在沒臉去占其他人的助學金名額。

馮嵐也知道,於蓮是覺得他有學習天賦,希望他不為生活發愁,好好學習,把偏科的大腦再開發一下,爭取數學不在五十分打轉。可惜馮嵐覺得沒這個必要,一來他清楚自己天賦受限,沒長一個數學的腦子,二來他不想總去麵對於蓮關心的目光,那讓他覺得自慚形穢——因為他現在的成績有一半自己的“功勞”,他出於近幾年都沒法離開陽城的客觀原因,在主觀上就沒想好好努力。

陽城不算個大地方,最拔尖的學校隻是二本,馮嵐不能離開,就隻能在那麼幾所學校裡挑選,而那幾所學校以馮嵐現在的本事就是把數學這一科丟了也完全足夠。

真的足夠,畢竟退一步還有專科。學什麼習,不如打工,不如掙錢,能維持日常生活固然很好,但馮嵐還是想多多攢錢,讓母親生活得更好一點。

十二點多,馮嵐挪動僵直的雙腿離開工廠,找到自己嘎吱作響的自行車,披星戴月地回家。

說是“家”,其實就是老街舊樓的一間麵積不大的一居室,馮嵐自姥姥病逝後就一直自己住在這裡。

這棟樓是當年開發商的一處規劃失誤,比其他樓都要小一圈。開發商一拍腦門,做了一層兩戶,一戶一衛一廚,開放式臥室連客廳,主打一個適合獨居人士。

馮嵐每天路過生鏽的老信箱,穿過貼印著不知多少小廣告的樓道,上到二樓左轉,進門後是短窄的過道,左手小廚房,右手衛生間,往裡邁兩步就直接能看見床,沒有沙發,沒有茶幾,就多擺了一張椅子,是房東安置的。房東人很好,見他一個學生給了不少優待,甚至連押金都沒要,讓他什麼時候不住了招呼一聲就行。

馮嵐拎著自行車,在門口看了一眼電表箱,然後開鎖進屋。他摸著黑把車放到床邊空地,換了衣服去衛生間洗漱,出來後先插好電蚊香,然後一頭栽到床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馮嵐覺淺,睡得不實,半夢半醒間一直覺得屋裡有人,門外也有人。這麼迷糊了三個小時,淩晨三點半,真來了個人站在門口,先是撥鎖,然後使勁砸門。

馮嵐一個激靈坐起來,黑暗中擰眉看著震響的門。

“誰?”馮嵐腦子還不太清醒,“這屋有人。”

門外的人罵了一聲,似乎也嚇一跳。馮嵐聽出那是個男人,又不確定對方來意,正琢磨要不要去廚房拿把刀防身,門外的人就很迷茫地問:“這不是三樓?”

馮嵐聽出這人聲音有點含糊,猜他大概是喝多了,於是一邊回答“這是二樓”,一邊默默起身抓住椅背,準備拿椅子當武器。外麵的人又罵了一聲,更含糊地說了一句“不好意思”。不一會兒馮嵐聽見踉蹌雜亂的腳步聲,再一會兒馮嵐就聽見自己頭頂傳來劈裡啪啦不知道怎麼了的動靜。

馮嵐放下心,把椅子往旁邊一撇,重新躺回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他覺得剛才外頭那人的聲音耳熟。

他一貫對身周的事漠不關心,能讓他一下子就聽出來耳熟但又分辨不出來是誰的,肯定是最近才說過話,但之前沒交集的人。

這樣的人……

樓上又是一陣劈裡啪啦,馮嵐翻了個身,把頭縮進被子裡。再一陣劈裡啪啦,馮嵐越聽越像是有人摔地上起不來。馮嵐短暫的十幾年人生中隻知道一種類似的情況,伴著刺目的鮮血和瀕死的……

馮嵐從床上爬起來,抓過枕頭邊的T恤套上,起身出門一氣嗬成,上樓去看情況。

樓上先前一直沒人,昏黃的燈光下能看見門口堆著不知道誰家的雜物。現在這些雜物被撞散一地,本該鎖死的老舊防盜門和斑駁的漆黃木門全都大開,一個人影在房間的幾個行李箱間翻騰,馮嵐走到門前,仔細地看了一眼。

“操。”那人把腳從兩個行李箱間拔出來,醉醺醺地低頭看,“什麼玩意兒咬我的腳?”

馮嵐有點驚訝。

“邱遇?”

邱遇屬實是喝大了。他一般不會喝成這樣,出於對邱林風的反抗和厭惡,他對喝酒這件事並不熱衷,隻從小耳濡目染,遇到煩心事,尤其今天這樣跟親爹徹底掰了的煩心事,他還是會選擇用喝酒的方式來發泄。

一杯兩杯還行,一瓶兩瓶下肚,最後邱遇也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隻模糊地記著張鵬和劉鵬不放心,要送他,他不同意,最後那倆隻能妥協,要了司機的手機號確認他的安全。

他現在安全了嗎?

估計不安全,不然怎麼會在嶄新的家園,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呢!

邱遇衝著一個行李箱飛撲過去,手腳並用地把行李箱死死抱住,做出一副決絕姿態。馮嵐默默地看著他,無語,想走。

邱遇顯然肢體健全,也沒有明顯外傷,以馮嵐和他短暫的交情,此時確認對方沒事,把門一關不管非常合情。可邱遇不知怎麼,摟著行李箱也不安分,一直罵著什麼王八,身體扭得跟蛇一樣滑進兩個行李箱的間隙,讓人想起卡在水泥板裡出不去隻能哀叫的幼貓。當然,這種聯想毫無根據,邱遇從什麼角度看都不像貓,目測一米八的個頭擺在那裡,更不可能是一隻幼貓。

不是一隻幼貓,瞧著也有點可憐。

馮嵐猶豫再三,目光在邱遇皺巴巴的衣服上掃了兩個來回,終於進了房間。他繞過門口堆著的鞋盒,順手把幾個歪倒的行李箱扶正,最後停在邱遇旁邊,蹲下身。

“我幫你?”

邱遇醉眼朦朧地看了馮嵐一眼,神色茫然。馮嵐耐著性子,哄小孩一樣跟邱遇解釋:“你,放手,我,幫你,讓你睡床上去,聽懂了嗎?”

邱遇顯然是不懂的,含糊地應了個音節,一動不動。馮嵐無奈,使力去拽邱遇抱著的行李箱。邱遇喝得爛醉,馮嵐稍一用力就成功地把行李箱拿走了。手裡沒了東西,邱遇十分不滿,哼唧了兩聲,馮嵐不理他,把這最後一個行李箱挪到一邊,起身打量了一下房間。

上下樓而已,布局是一樣的。但邱遇這還沒有人氣,床都空蕩蕩。隻能說萬幸這家房東有定期打掃,不然以邱遇這剛搬進來的架勢,今天就隻能睡灰了。

睡灰。馮嵐還困著,思緒也漫遊,這仨字往他腦子裡一鑽,不知怎麼就變成一句加粗放大的“現實版灰姑娘來了”,十分離譜。馮嵐按了兩下太陽穴,覺得自己已經困到神智不清,看邱遇的床都覺得有點親切了。

邱遇總共折騰來五個行李箱,再加上門口近十個鞋盒,馮嵐不知道他要把這些東西往哪兒放,也沒那麼好心淩晨不睡覺,又幫助醉鬼又給醉鬼收拾房間。他用腳尖碰了一下邱遇,不怎麼客氣地問:“能起來嗎?”

邱遇眯著眼問:“再來?”

馮嵐又納悶又嫌棄:“你喝成這樣是怎麼回來的?”

邱遇就聽見一個“喝”字,豪爽地一揮手打在馮嵐腿上,熱情道:“來!再來!”

馮嵐直皺眉,蹲身去拽邱遇。邱遇無法理解馮嵐的舉動,下意識跟馮嵐較勁,馮嵐越往上使勁邱遇就越往下墜,沒一會兒馮嵐就煩了,丟開邱遇的胳膊,任邱遇癱在地上。

“你被子在哪個箱裡?”

邱遇當然不會回答,馮嵐也沒指望這個醉鬼,自己拉過最近的一個行李箱看了看,見沒有密碼就直接開了。拉鏈滑開的一瞬,兩件羽絨服瞬間炸開,沒有絲毫預兆地糊在馮嵐臉上。

馮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