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回到宿舍,喻凜都還隱隱感覺到後頸上殘留的熱度。
林鶴的手掌很寬,隨便就能將他的整片皮肉覆住,指腹帶著薄繭,輕輕擦過時粗糙的觸感格外明顯,總是讓人下意識地輕顫。
喻凜那時候看不清他的臉,但總覺得他的眼神銳利深沉地像狩獵中的孤狼,而自己則是他盯上的獵物。
可喻凜從來不想做獵物。
大概是睡前想不通的事情多了起來,喻凜難得地做了一個夢。
他其實很少做夢,在這個世界的這麼多月裡,無非也就想想自己得到了吃不完的冷鍋鴨血,或是造了一間巨大的糖果屋,還是頭一回在睡夢中見到了真真切切的人。
夢境裡的一切很真實,不像憑空出現的,倒像是他曾經失去的記憶之一。
他穿著深藍色的作訓服,隱匿潛伏在繁密的灌木叢中。呼吸融進周遭的蟬鳴與風聲裡,渾身肌肉都蓄勢待發般緊緊繃起,像是蟄伏的獵豹。
夜色昏暗,蓊鬱的樹木在微末月光下形狀難辨,宛若鬼影。遠處篝火攢動,火光倒映在墨似的水麵,乍時微風簇浪,粼粼波光散作滿天繁星。
篝火旁坐著三個黑影,其中一個正擦拭著手裡的槍杆,金屬在篝火的映照下泛著銀白的冷光。
他盯著另外兩人從包裡翻出三袋單兵口糧,輕輕撚過藏在袖子裡僅剩的一片壓縮餅乾,左手的腕表顯示下個空投補給地點在五公裡開外的F16區,蝴蝶刀自指尖轉過一道銀光。
就在他即將動身時,耳邊傳來了戰術靴踩在碎葉上的聲音。
來人壓得很輕,聽得出來是在刻意接近,甚至喻凜捕捉不到他的呼吸。
他僵直著脊背敏銳地分辨來人的方向。
下一秒槍支保險打開,金屬元件碰撞的哢嚓聲就如同開戰的信號,扳機扣下那刻喻凜應聲而動。
火光迸裂,一顆子彈精準地打在他方才潛伏的地方。
而喻凜來不及回頭看上一眼,手中刀刃寒光一現,徑直襲向來人的脖頸。
那人抬手格擋,蝴蝶刀刃擦過金屬腕表,發出刺耳的聲響。
“哪裡來的野貓,躲在這裡偷腥?”那人的聲線偏冷,猶如亂瓊碎玉,上揚的尾音又帶了點彆樣的味道。
篝火旁的三人聽到動靜,紛紛抓起武器急促逼近。
“陸哥!”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我草這裡怎麼躲著個人,差點我們就要被偷了。”
喻凜和那位“陸哥”靠得極近,加上動作招招大開大合狠辣致命,快得隻能看見殘影,三人不敢貿然上前相助。
刺出的刀刃遺憾擦過男人的臉,喻凜迅速反手回撤,卻不想男人早有準備擒住他的右臂,將他摜入樹叢之中。
巨大的力道仿佛要震碎了喻凜的五臟六腑,他粗重地嗬嗬喘息幾口氣,滾燙的槍膛抵在他的眉心。
先前說話的那人吊兒郎當地喊道:“這位朋友,你現在有兩條路,是交出所有物資安靜出局,還是我們送你上路?”
喻凜沒有說話。
天上的積雲被風吹跑,借著微弱的月光,喻凜看清了禁錮在他身上的男人的臉。
是一個約莫二十左右的青年,身量頎長,麵容深邃俊逸,一雙漆黑如夜的桃花眼裡毫無溫度,垂眸時,落在喻凜臉上審視的目光銳利如鷹。
喻凜剛才的一刀劃破了他的衣袖,破損處暴露出的手臂肌肉線條緊實,握槍的手在月光流轉下泛出玉質的光。
“哪個組的?”抵在喻凜額上的槍口向下壓著,被桎梏住的手腕微微掙動了一下,卻被青年壓在胸前,抓得更緊了一些。
喻凜忽然垂下了眼,輕輕地抽動了一下。再次撩開眼皮時,眼底漫開了一片晶瑩的水光,眼尾都帶著可憐巴巴的昳麗紅痕。
“我太餓了。”他的聲音放得又輕又柔,刻意拖長的尾音宛若撒嬌一般綿軟,“我和隊友走散了,隻是想要一口吃的。”
因為方才的激烈打鬥,他的頭發已經濕透,調皮地貼在臉頰上。白皙的臉上掛著近乎糜爛的紅,濕漉漉的眼睛渴求地望著眼前的人,像一隻無家可歸的小狗。
再開口時,甚至還帶上了無所適從的哭腔:“我錯了陸哥,放過我好不好?”
青年握槍的手一僵,平靜的眼眸中翻過一道暗潮。
驟然,喻凜腰腹用力,雙腿正蹬踹向青年,隨後反手一撐,竟僅憑著核心力量從地上翻起,長腿一胯絞上青年脖頸。
地位調轉,喻凜跨坐在男人身上,擒住男人握槍的手,嘴角勾起一絲漫不經心的笑。他俯下身,幾乎是貼著對方的鼻尖說道:“兵不厭詐啦,陸哥。”
一聲“哥”被他叫得百轉千回,頗有種情人低語的調情味道。
“現在,交出你們的所有食物吧。”
話音剛落,一顆子彈打在三人身前的土地裡。
……
喻凜猛然睜眼,從床上驚醒。
清晨的陽光從窗簾縫隙裡瀉進,頭頂的空調還在嗡嗡運作,喻凜揉了揉睡得發漲的腦袋,茫然地盯著在陽光的光柱裡飛舞的塵埃,才晃過勁來。
【這是我之前的記憶嗎?】
007緘默不語。
【我以前是乾什麼的,特種兵?雇傭兵?嘶……看起來也有點像強盜,怎麼打不過還□□了。】
007:【……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其他室友還沒有醒,喻凜翻身下床喝了一口水,反駁道:【沒啊,被誘到的笨蛋才應該妄自菲薄吧?】
007:【……是我多話了。】
第一天上午沒有排課,喻凜思索了一下,打算去醫院看看謝知讓。
謝知讓的身體沒什麼大礙,唯一值得關注的無非是後頸上不知道被哪個alpha抓破的腺體。omega的腺體很脆弱,稍有不慎都容易引發感染,導致信息素分泌紊亂。
醫院是林氏旗下的醫院。謝知讓因為發|情期消耗了太多精力陷入昏睡,林鶴昨晚聯係了熟識的醫生,安排了單人病房讓他待在醫院看看情況。
至於許澤安,由於喻凜下手不知輕重,在另一個病房躺著了。
喻凜到病房的時候,謝知讓已經醒了。他半靠在病床上,覆在被子上的手背上貼了一層膠帶,下麵的皮□□開一大片烏青。
謝知讓失神地望著窗外的樹梢與來往的嘰嘰喳喳叫著的麻雀,一雙眼裡空空蕩蕩,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喻凜搬動椅子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肩膀驚嚇地一聳,詫異地偏過頭來看著已經坐下的喻凜,臉上很快流露出一個淡淡的笑來:“你來啦?”
喻凜掃過床頭櫃上不知道是誰送來的粥,說:“不吃嗎?”
謝知讓搖了搖頭:“沒什麼胃口……昨天,謝謝你。”
“……唔。”
“謝謝你及時趕到,救了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能撐多久。”謝知讓抬手,虛虛觸碰了一下被繃帶包紮得嚴嚴實實的脖頸,語氣裡有些感傷。
喻凜望著他貼著膠布的手背,似乎看見了他泛青的血管。微微張合的嘴唇乾澀泛白,皮膚蒼白到幾近透明,一場發|情期好像吸乾了謝知讓所有的精氣與血色。
喻凜沉默了好一會,才淡淡地開口:“你學得很好。”
這句話不知道是觸動了謝知讓的哪根神經,他突然俯下身,瘦削的脊背微微抽動了起來。
“好想……做一個beta。”
喻凜定定地看著他,遲鈍的思緒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該先安撫,還是先追問緣由。
但謝知讓早就習慣了他這副遊離於所有東西外的反應,隻是繼續說著:“我好害怕。那種完全不受自己控製,隻想屈服於欲望的感覺,像奴隸,像野獸……許澤安當時問我,需不需要一個臨時標記,其實有那麼一瞬間,我想答應的,一個人硬熬著好痛苦,我甚至覺得眼前的哪怕是任何一個alpha,隻要他能解救我,我都會答應他。”
漫長的昏睡裡,謝知讓的思緒翻湧,回想起了許多事情。
有初高中時,同齡人無故地推搡與嘲諷,高大的alpha們圍在他身前,戲謔地猜測他的信息素是怎樣糜亂的味道。他們羞辱著想要比對AO身體的差異,故意扯開他蓋著眼的長發,興奮地看著他被欺負得通紅的眼。
也有後來在白潮裡,那些自以為是的alpha們下□□邪的目光,還有送酒時作亂的手,有意無意的暗示,和總是嬉笑幫他擋開的陳哥。
他甚至還夢到了與現在完全不同的未來。在那個未來裡,沒有喻凜的出現,他在許澤安的掌控和他的那些朋友的作弄裡度日如年,然後那些日子又隨著奶奶的噩耗戛然而止。
他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為了一份來之不易的工作無法拒絕腦滿腸肥的男人遞來的酒,又在狹小華麗的包間裡被他的信息素壓製得動彈不得,隻能在內心嘶吼期待著救世主的降臨。
還有……還有許澤安。多少年過去,兜兜轉轉,不管他怎麼努力都逃不出他的掌控,他在一場意外的發|情期中無奈委身,從此後頸落下了再也無法擺脫的印記。
“林晝,我突然很害怕,我的命運注定就是要成為彆人的附屬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