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長言這一昏就昏了三天,直到第四天中午才醒。
陌上謙擔心會醒不過來,期間還多次把郎中找來給許長言紮灸補身子,生怕這人還沒睜眼,就死在了夢裡。
不巧的是,許長言醒來的時候,陌上謙沒在身邊,去了道士那。
許長言感覺渾身疲憊,四肢無力發軟,抓著床邊費了好大勁才撐起來。
外廊傳來幾個下人之間議論的聲音,夾雜著急匆匆的腳步聲。
“哎,你知道前兩天那個事嗎?”
“知道,有人要刺殺陌大公子,但沒成功,在拐角處被派來殺他的刺客代號‘凜’擋下了。”
“啊?代號凜!?怎麼可能!他不是寒城第一的刺客嗎?陌公子是他的目標,他怎麼可能……”
“誰知道啊~就是說搞不清楚這代號凜在乾嘛,說要刺殺,但結果……”
“唉,彆說了彆說了,午膳要是送晚了,小姐就該罵我們了。”
又是一陣慌忙的腳步聲,許長言豎著耳朵,聽著這身後外邊傳來的聲音。
許長言刮刮鼻子,垂下眼。
我好像……有點對不起這“寒城第一刺客”的稱號。
不過話說……
猛的一抬頭,屋裡還點著燭火,可現在都到中午了,整間屋子裡隻有許長言他一個人,就連那“貼身侍衛”白朝川也不在。
“陌上謙哪去了?人呢……?”
盯著桌上那點了一夜的蠟燭:“一夜未歸嗎?”
許長言想下地走過去把那蠟燭吹滅,畢竟屋裡陽光大好,曬的人渾身舒服,也用不著“蠟燭”了。
許長言覺得有這自然的光就很不錯。
可剛俯身要掀開被子下床,這稍稍一動,背後傳來鑽心的刺痛感。
他身體一顫,腦袋刹地白了幾秒,抬頭猛的倒吸一口涼氣。
於是,想要好心把蠟燭吹了的念頭在這刻灰飛煙滅,許長言疼的是一點也不想動。
不知道這箭刺的是有多深,許長言覺得,他不僅僅是背上痛,這胸腹也痛的很。
許長言輕手輕腳的躺下,結果背貼著床,一聲慘叫在院裡響起。
真是夠了……
許長言心如死灰,閉著眼雙手捂胸腹試圖緩解痛楚,但好像並沒什麼用。
想死的心飄到了陌府。
許長言清楚的感受著這刺麻的痛感,他開始後悔,後悔自己要為陌上謙擋下這一箭,拚死拚活救下他,結果醒來,人還不在,不知道跑哪浪去了。
好歹也叫個下人照顧一下重傷人員啊!
許長言在心底絕望地咆哮。
……
陌上謙剛在郎中那抓完藥,這兩天他一直守在許長言身邊,隻不過是今天郎中要上山采藥,沒時間去給許長言擦傷口,就叫他來抓藥。
抓完藥回去的路上順便去看下道士,問一問玉佩為什麼會發光。
一隻手抱著藥包,一隻手推開門——“來了?”
“嗯。”
陌上謙已經習慣了道士這種“早已料到”的說話方式,踏過傍水石路,來到道士前拉開椅子坐下。
道士靠著椅背,閒散的扇著扇子,扇起的風將他撒在前邊的頭發吹起,擱著眼皮曬太陽。
“怎麼?幾天不見,知道來看我了?~”
“是,最近有點忙,沒空。”陌上謙把藥包放到桌上。
道士淡然笑笑:“的確是忙得很啊——”
陌上謙從袖子裡拿出雙魚玉佩,道士眼睛睜開一條細縫,不明顯的睨了他一眼。
話到嘴邊,陌上謙剛要張口,就被道士搶先一步。
“發現了?”
“啊?”陌上謙神情一頓,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你知道!”
“你的所有事就沒有我清宇不知道的——”
道士都這麼說了,陌上謙點點頭,也沒再做鋪墊,直接開門見山。
“所以,玉佩發光是為什麼?之前都不會的,是不是有什麼……”
“聰明~”
聽到這回答,陌上謙瞳孔猛的一震,眸光微亮,情緒激動道:“還真是!是不是……我可以回去了!”
道士搖搖頭,一手摸著胡子,一手愜意的扇風:“你啊——心急~”
“啊…?”剛剛燃起的希望在這一刻又匆匆散儘。
“那……為什麼?”
道士睜開眼跟陌上謙對視,看著對麵的他眼神焦灼緊張,眼裡的渴望仿佛在說自己在這一秒也呆不住。
看了幾秒,道士終於不再賣關子,俯下身噓聲告訴他。
“玉佩這發光…一定是因為感受到了某種同質能量~”
“同質能量?”稀裡糊塗的話讓陌上謙摸不到頭腦。
道士可不管這些,坐回去繼續曬太陽,眯著眼,懶懶的拖著音調。
“我可是直接把方法都告訴你了,彆跟我說……你在這個時候犯傻。”
方法……
陌上謙木著眼還是聽不懂,擰擰眉,咽了咽口水,還想問些什麼。
道士:“要實在是不知道,就好好琢磨琢磨,你連這命定之人‘是誰’都不知道……”
“我怎麼會知道呢……?”陌上謙垂著眼,晦暗的目光顯出幾分不解。
道士笑了笑沒說話。
陌上謙抿著嘴,眼神堅定雜著疑惑,想了許久還是沒想出來。
瞳孔微轉,猛地一抬頭:“道士!你就告訴我吧!”
陌上謙:“不告訴我為什麼發光,那…告訴我這命定之人是誰也好啊!”
麵對陌上謙的懇求,道士隻是搖搖頭。
“這一切的一切,已經全告訴你了,好好想想我的話——想不通啊,那就多想幾遍,自然就懂了。”
“道士!求你彆賣關子了!”
“聽過這麼一句話嗎——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見道士起身要走,陌上謙看著他站起,抬腳趕忙跟上。
“哎呀,說到這熱豆腐……我還真有點餓了~”
“哎!”道士轉過頭,手裡的扇子已經收了起來,正放在胸前,“這中午準備了豆腐嗎?”
陌上謙哽了哽:“……有。”
“嘿!不急,吃熱豆腐去~”
道士要去正廳吃中飯,陌上謙無奈,沒問到也不好再糾纏什麼,隻好歎口氣回去。
兩人分道揚鑣,身後突然傳來道士的呼喊。
“哎!你不去用膳啊!”
“不了。”陌上謙拎了拎手裡的草藥包,“我打算先給代號凜上完藥再去吃!”
道士扯唇輕笑一聲,望著陌上謙的背影越來越遠,直至走入轉角處不見。
一把揮開扇子,轉過身,夏風帶著燥熱鋪了滿臉,耳邊的蟬鳴聲呼嘯而起,像極了“某人”不滿意的心情。
“頭發都吹亂了。”
見風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道士無奈,抬眼撇撇旁邊,可他身旁無一人身影。
“這麼小氣,也就隻有我不會對你發火了。”
風力不但沒有減小,反而更加猛烈。
“我這不是看不下去嗎~”
道士朝遠處走去,步子越走越輕,樹葉散了滿天,落在他走過的痕跡上,就聽幽幽的聲音在風中響起——
“結局太慘了,不忍心啊……”
風雪殘柳,戲虐人心。
……
陌上謙回到庭院,推門而入,看了看床上的人,沒注意到被子被人移動了位置,許長言把整張臉都埋在了被子裡,陌上謙還以為他沒醒。
走到桌邊剛把藥包放下,身邊就傳來了許長言的聲音。
悶悶不樂的開口道:“你還知道回來啊……”
聽到這,陌上謙手上動作一頓,一下子愣住了,沒反應過來。
“我還以為你不管我了,就這樣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自生自滅。”
聽著像是在抱怨,給人一種微妙奇怪的感覺,莫名的心虛感湧上心頭。
呼吸滯了一瞬,過了幾秒才緩過來,怔怔的轉過頭看向床上的人。
聲音微顫,帶著不可置信的語氣:“你,什麼時候醒來的?”
許長言雙手拉開被子,露出脖子和腦袋。
“就中午的時候,也算不清是多久之前了。”
望著對方漆黑的雙眸,眼底儘是真誠,柔和的目光如秋波,在陌上謙眼前蕩出一圈圈漣漪。
視線忽而拉遠,眼前浮上那天許長言為他擋箭的畫麵,夾雜了幾段兩人見麵時在月下聊天的片段。
浮影飄飄,燭光下的少年郎人畜無害的笑著,光看那抹笑,就覺得氣質與曾經的“代號凜”截然不同。
“喏,殺他呢~”
這片段與許長言在他懷裡眼神痛苦,抬頭艱難的說著“小心”,的那段緩緩重疊。
“陌上謙——!”
回憶中,許長言朝他這撲過來,抓住他撲進懷中時,利箭正好刺中。
鮮血“突”的炸了出來,陌上謙不敢忘,被這畫麵嚇的一激靈,心臟“砰”的掉下去。
“陌上謙!”
許長言一嗓子把深陷其中的陌上謙喊回。
陌上謙“恍”地回過神,抬起眼回視。
許長言:“我在跟你說話,你怎麼。”
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看到陌上謙那副表情,後麵的話都不敢說了。
陌上謙眼眶微微泛紅,臉色蒼白,眼神黯淡,眼淚在眼眶邊打轉,回想著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麵,整個人淹沒在悲傷中不知所措。
許長言看到這都蒙了,眨眨眼有些吃驚。
半張著嘴,遲疑的問:“你……是哭了嗎?”
話落出去五秒,陌上謙這才給了點反應,搖搖頭抬手擦掉眼淚,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或許是見不得血,亦或許是被許長言這一行為所打動。
再或者……他著急的等了三天,本以為無望,可當看到人醒過來時,而激動到喜極而泣。
“你……”話剛起了個頭,就被陌上謙打斷。
“轉過身去,我給你上藥。”
許長言微微皺著眉,焦愁的看著陌上謙,點點頭艱難的背過身。
陌上謙掀開衣服,他以為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能麵對的,可當親眼看見傷口在自己眼前現出時,又是一陣恐懼。
一道血痕出現在肉上,傷口又長又深,血淋淋的一條,白色的肉大刺刺的展開,清晰可見,傷口還沒完全愈合,但已經不再流血了。
剛剛抑製下去的眼淚,在這一刻又匆匆湧上。
由於許長言背著身,看不到陌上謙,不知道是不是他聽錯了,居然聽到了身後的人傳來細碎的哭聲。
聲音很小,但是隔一會兒一次的抽涕聲隱瞞不了。
接著是拆草藥包的聲音——“你為什麼哭啊?”
“心疼我嗎?”
陌上謙沒有回答,看著眼淚快速落在包紙上,抬手輕輕抹去。
“啊……其實還好了,不過說實話啊,確實挺痛的。”
陌上謙吸了吸鼻子,垂著眼,試圖蓋住他內心的悲傷。
張嘴悶悶的問:“既然痛,為什麼還要給我擋下。”
“你說過要殺我的。”
明明,不要擋就好了的。
陌上謙抹上草藥,藥到現在還是熱乎的,就在即將碰到傷口的時候,許長言的回應讓他一下子頓住。
許長言:“有嗎?我不是說來找你交朋友的嗎~”
語氣間帶著絲縷笑意,似乎是想安撫陌上謙的情緒,隱隱安慰著——“不要難過了,我這不沒事嗎”。
“你是‘代號凜’,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許長言迅速的打斷陌上謙的話,毫不猶豫的回答讓陌上謙有些恍惚,“誰說刺客就一定要一直殺人的?”
“刺客就不需要朋友了嗎?”
許長言:“那得有多無聊啊?”
“是吧?~”
許長言笑著說的這些話,陌上謙愣了愣,目光暗沉不知道在思索什麼,細看,似乎又在心底掙紮著。
半響,陌上謙才“嗯”了聲。
抬手剛把藥塗上去,床上的人就痛的忍不住慘叫。
“嘶!——能……輕點嗎?”
陌上謙看著剛抹上藥的那隻手陷入了沉默,他……也沒用力,就隻是把藥塗上去而已。
但最後還是應下“好”。
緩緩將草藥抹勻,許長言抿著嘴快要痛哭了,陌上謙清楚的感受到這人身體在小幅度的顫抖著,並不明顯。
陌上謙:“我沒用力。”
話落,許長言痛苦地點點頭,把藥抹勻的那短短幾秒,像是傷口被人用刀再次刺開。
陌上謙收回手又沾了點藥,抬手剛要塗上去,就聽許長言顫顫巍巍的哽咽著問。
“能不能……輕點……”
“……可我,已經很輕了。”
許長言眯著眼絕望,說話時拖著調的語氣間在告訴陌上謙他痛的已經“生無可戀”了。
“那還真是,麻煩你再輕點了——”
“……”陌上謙沉默幾秒,微微張口應下,“好。”
傷口被刺的很長,許長言痛的想死,第二次後悔自己為這人擋下那一箭,如果沒有擋,那麼此時此刻躺在床上壓著嗓子痛吟的人就是陌上謙了。
終於熬過第二次塗藥,許長言得以緩上一口氣,在這期間,他想了很多。
莫名其妙的就想到了自己昏迷的這幾日——他昏過去的這幾天,一直躺在陌上謙的床上……
許長言朝身後的人看了過去,隱約瞧見陌上謙在低頭鼓搗著什麼。
那……
陌上謙怎麼睡覺的?
床被許長言占了,一占就是三天。
許長言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訕訕的開口發問。
“那個……我昏迷的這幾天一直躺在你屋裡,你……晚上怎麼睡的?”
趴桌上?
喝酒喝醉了就不睡?
陌上謙聽到這,或許也沒想到許長言會問出這個問題,手上動作一頓。
“趴桌上。”
“啊?真趴桌上睡啊?”
“嗯。”抬手在傷口處輕輕抹上藥,“總不能跟你擠一床吧?”
許長言:“也——是。”
“但是!這是你房間啊……”
陌上謙聽出了許長言的疑慮,眉頭微跳,抬眼望著許長言背過去的臉。
緩緩收回視線:“沒關係,你都為我擋下了這一箭,差點失去了生命,隻不過是睡了我的床而已,又何妨。”
“真的嗎?可我總不可能一直占著吧……”
這麼一拋話,陌上謙沒愁起來,許長言更愁了,他這背在短時間之內肯定是好不了的,能不能站直了腰板下地還不清楚,沒二次裂開就很不錯了。
清楚的感受了會兒背上傳來的痛感,照著這痛楚,許長言在心裡算了算,這麼痛,最少也要躺個三天吧?
三天好像都說少了……
身後的人不知為何,並沒回答,許長言也沒再開口,內心又是慚愧,又是擔憂,奇怪的情緒一直圍著他轉,甚至是讓她一度忘了背上的痛感。
直至把藥塗完,都沒聽到許長言一句哀嚎聲。
剛把包草藥的紙扔掉,就聽見下人的敲門聲。
小心警惕的聲音響起:“陌公子,老爺讓我來叫您……叫您趕緊過去用膳,府上的人都到齊了……”
下人沒再說下去,陌上謙拍了拍手,兩隻手浸在桌上的水盆裡清洗。
他邊洗邊分著心回道:“知道了,我馬上就去。”
黏糊糊的草摻雜著幾點血漬在水裡暈染開來。
這陌府上上下下有許多家規,加起來差不多有一百條,而這一百條裡,就有一條——“陌家人必須都到齊了才可用膳”。
所以,缺一人,他們就得一直等著,這也不怪陌老頭子會派下人來催,一直不來,一直餓著,也不好意思,更沒麵子。
陌上謙洗完手,用旁邊的手帕將其擦乾。
“嘎”——陌上謙推開門,抬腳走過身旁的下人。
就聽陌上謙在她耳邊低聲說。
“麻煩給代號‘凜’準備一份,謝謝了。”
這禮貌的一句話把下人嚇了一跳。
隻見許長言躺在陌上謙的床上,剛艱難的轉過身,抬頭就看見下人震驚的呆愣在原地。
恍惚間抬眼,兩人視線撞上。
瞳孔驟然一縮,映入眼前的畫麵是遠處的“代號凜”在抬手笑著和她打招呼,笑容尷尬僵硬。
許長言臉色蒼白,沐浴在光中,抬手打招呼的那一刻,下人覺得自己這是瘋了,他居然……
從一個寒城“第一刺客”的身上,看到了本不該出現的“溫柔”。
陌上謙剛剛的那句“敬人之語”和“代號凜”現在的友善招手,讓下人一度陷入迷茫,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腦海中緩緩浮現出陌上謙之前的樣子。
沾花惹草……逍遙喝酒,對府上的丫鬟下人肆意打罵,天天不是和弟弟陌臨謙鬥架,就是和父親陌遇拌嘴,把老爺子氣的半死,更恐怖的是,三天兩頭帶回來個童子……
被府裡的人說是有點性癖的“惡魔”。
但剛才的陌上謙……
對下人不僅用了敬語,語氣還溫和禮貌,和曾經那模樣的陌上謙簡直是兩副模樣。
回憶中穿插著幾個代號“凜”的片段。
她雖然沒見過,但多少也聽說過,府裡幾個老媽子湊到一起,經常要聊上幾句八卦。
說——這第一刺客心狠手辣,殺人見血都不帶眨下眼的,下刀狠,快,辦事利索。
回過神再看看眼前的畫麵……
下人被嚇得腳下步子一輕,頓頓的往後退了退,第六感告訴她,反常的舉動很不對勁。
步子沒踩穩,差點就要摔下去,幸虧及時扶住門。
手剛觸到門板的那一刻,奇妙的事發生了。
風而忽起,突然且匆匆。
大風將門吹動,拖著調,緩慢而沉重的發出“吱嘎”的動靜。
許長言的身影越來越模糊,門縫越來越小。
“砰”——屋門被風大力關上。
似有意而為,故意讓下人看不見屋裡的人。
下人被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緊張的神經讓她聽到了不該聽的聲音,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人”。
如風沙,如絲縷薄霧般飄渺虛幻。
角落那無人問津的山茶花,“噗通”一聲,掉下了第二片“花瓣”。
一個巨大的秘密,便在這千年之外的古人瞳中緩緩展開——
風起霧湧,很快,整個院子都被大霧遮蓋,讓這無辜的下人深陷其中。
……
陌上謙不急不慢的來到正堂用餐,剛坐下,對麵的陌老爺開口質問。
“為什麼來這麼晚!知不知道其它人為了等你一個,一直在這餓著!”
“剛在給代號凜上藥。”
陌上謙不知道,當自己話說完這話,桌上的其它人聽到,臉上都不由得露出驚恐的表情,瞪著眼,愕然的抬頭看向他。
陌上謙正盛著湯,就聽陌老爺子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荒唐!”
勺裡的湯被震的抖了抖。
“又怎麼了?”
“他可是刺客第一的代號凜!甚至是夜襲過你的刺客!你不僅找了郎中救他!還為他塗藥擦傷!”
“這不荒唐是什麼?!引星為學嗎!”
陌上謙垂下眼,看不透任何情緒,暗沉的陰影下,顯得他冷靜而沉著,但真正的心情隻有他自己知道。
疑惑,心疼……
“但他救了我。”
“那又怎樣!你就不該救他!”
喝湯的動作一頓,這句話如利刃,從遠處快速飆來,正中心懷,沉重的痛苦讓陌上謙眼眸一酸。
“他會死的。”小聲的道出,換來的卻是冷冷一句——
“代號凜他就該死!他必須死!”
陌上謙:“……”
“像他這種惡人存在!他就該死!”
句句穿心,讓陌上謙有些恍惚。
看著碗裡的湯,正倒映著他那麵無表情的臉,準確的說,這是“陌上謙”的。
熟悉而又陌生。
可陌上謙卻不這麼認為,他覺得,每一條生命,都值得被尊重。至少,代號凜這次救了他,而不是趁此機會把他殺了。
“我怎麼也想不明白,你居然同情他?他殺了多少人,手上沾了血!你難道一點也不清楚嗎!”
陌上謙覺得,再這樣下去,他都要和陌老爺吵起來了。
陌上錢沒心情和他吵,他清楚自己都在做什麼。
“父親,我覺得我沒做錯,他救了我,就證明他並非是那種。”
話還沒說完,就被坐在對麵的人搶話打斷。
“並非什麼!?並非沒有殺過很多人嗎!”
真是越說越亂,陌上謙再也聽不下去了,隻想快點離開這,也沒心情吃什麼午膳。
匆匆站起身:“抱歉父親,我沒什麼胃口,午膳就不用了,孩兒便先失禮下去了。”
“你!”
陌上謙不回頭看也知道,陌老爺此刻已被氣得麵紅眼急。
回去的路上風盛葉狂,如同陌上謙那被擾亂的心情,煩躁而焦慮。
腳下的步子越走越快,越走越慌,陌上謙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好像......
陌老爺,說的也沒錯。
可是......
低頭正想著,突然與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下人互相撞上。
“對不起對不起!”
“抱歉。”
兩人聲音幾乎是一同響起。
聲音聽著怪熟悉的,陌上謙猛的抬頭,看到是之前來叫自己的下人,對方臉上露出驚愕的表情,眸光先是一亮,忽而想到什麼。
她瞳孔驀地一顫,眼裡快速閃過一道驚恐的光,整個人被嚇得愣在了原地。
就見她微張著嘴,欲言又止。
陌上謙被她這副樣子驚到,疑惑著自己有這麼恐怖嗎,怎麼見到了,被嚇成這樣。
他不知道的是,眼前的這個下人,已經不再是所謂的普通的古人了,而是一個,窺見鎖密,看到了與自己相隔千年的“真相”的神女。
時空之門,扭轉時間,當大霧升起時,那便是光明與答案降臨的證明。
一切的一切,正如道士所說,全都告訴了他。
也對,深深困在黑暗當中的迷途者,又怎會看得到路口那灑進來的光呢?
看到了“光”的下人,很想告訴陌上謙這背後的真相,告訴他逃出去的辦法,縱使他再怎麼害怕,再怎麼不敢相信。
強壓下內心的恐懼,艱難的咽了咽口水。
下人顫著音,頂著巨大的壓力,抖抖索索的開口:“我知道陌公子你!”
話剛起了個頭,就被耳邊霎然刮起的風匆匆打斷,就像是那個無形的人聽到後的一句提醒。
聽到風聲,下人的神情一頓,黝黑的眸子中,似乎是看到了什麼,瞳孔害怕的微微打轉,
艱難的從嗓間了發出幾個音節。
陌上謙:“怎麼了?”
清風悠悠的吹起下人的頭發,她眼前忽而閃過剛剛在霧裡所看到的畫麵。
那兩個模糊不清的身影仿佛再次出現在了眼前,高大的身姿埋在霧中,若隱若現的,給人一種神秘而捉摸不透的感覺。
耳邊傳來他們在大霧散去前的那句提醒......
陌上謙:“那個。”
陌上謙的聲音將這一切打散,下人恍的回過神來。
抬眼看向他:“你沒事吧?”
“沒......沒事。多謝陌大公子的關心......”
說完,整個人就像是什麼話也沒說過一樣,抬腳要走,被陌上謙一把拉下。
“抱歉,你剛剛是想說什麼?”
下人害怕自己多留在這一秒,他們口中的厄運就會真的出現。
想到這,她用力甩開陌上謙的手,慌張的看了眼便頭也不回地快速離開了。
“嘶,她這是怎麼了?我有這麼恐怖嗎?”陌上謙小聲的嘟囔著。
帶著疑惑走到拐角處,就見剛還在正堂吃飯的道士,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這裡,還一臉笑眯眯的看著他,
陌上謙腳下步子一頓:“哎,你怎麼在這,你不是在......”
道士不等他說完,上前拉起他的手:“跟我來,我有事要跟你說。”
著急的語氣讓陌上謙感到反常:“啊?”他被道士拉著走。
陌上謙覺得眼前的道士實在是太奇怪了,雖然說,他與道士隻認識六個月多點,但他知道,道士無論遇到多麼著急的事,也不會向外人露出一點焦慮的樣子。
道士總是一副悠閒散漫的模樣,就仿佛,天塌了眼皮也不會顫一下。
所以現在這樣的他,簡直是太反常了。
綠樹搖曳,悠悠青蟬,撕著嗓子在烈陽下鳴出盛夏。
遠處——“啪”的一聲甩開扇子,整個人仿佛一道影子,與牆下的樹蔭幾乎是合為了一體。
悠哉悠哉地扇著,額前的頭發被輕輕吹起,
望著前麵的那個“自己”把“被困者”帶走,他沒有上去阻攔,一直到兩人走進霧裡,他也隻是笑笑。
什麼話也沒說,良久,盛著風,笑著轉過身,就這麼隱匿在樹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