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三水大佬賣弄學識是為了給自己找感覺，而我們也能獲得一部分課外知識，雙方還可稱得上互利互惠，共同進步，那麼另一個群裡有個叫做黑胡子的人，其所做所為便極其惡劣了。

此事還與我有些關聯。

為了把中藥學和方劑學的知識操練起來，我經常出入各群收集大家分享的症狀、舌象和藥方進行分析，並整理成案例素材。久而久之，有些群友開了方子會主動艾特我一下，或者私發給我看看，一同參詳。

小K同學就是其中一位。

這個小K同學，20多歲。他最開始加我的時候問我：“小透明，你說神經性聽力障礙中醫能治嗎？”

我當時一蒙。

首先，我不是西醫，我都不清楚這個病的病因、病理和症狀，沒聽說過。

其次，我現在是在學中醫，但中醫也不是聽個西醫病名就知道咋辦，這是兩回事啊。

我說：“那請你說說這個病具體都有哪些表現啊？我先了解了解。”我心說，不行我還可以找我師父問問看。

他說這個病，西醫根本沒效果而且直接告訴他治不了。他也描述不清楚，隻知道是一種神經性的聽力障礙，傳導聲音不好，毛細胞出了問題，低頻差，高頻聲音偏正常。

病程十幾年了，這三四年開始耳鳴，可能是因為學習壓力大。彆人得離他近點，周圍安靜點，語速慢點他才能聽清人家說什麼。是聽不清楚，不是聽不到聲音。

他說他就是想知道，他還有沒有希望了。

我聽到聽力問題，第一反應是腎相關，因為腎開竅於耳。再看還有耳鳴，覺得也有其他的可能性比如肝火上擾之類的，具體是什麼情況還不太好說。

我說“那你把舌頭拍照發我看下吧。”

不驕傲的說，舌診真的是我目前為止進步神速且掌握最好的中醫診斷技術沒有之一。

他很快拍好發了過來。

一眼看上去，舌從舌尖向上是一道深深的凹陷，那都不是裂紋，那是條巨坑，直接縱向貫穿整條舌頭。甚至可以說，他沒有舌尖。他的舌頭就是一個倒過來的凹形，那個凹陷再深一些他舌頭都能分兩叉。

舌質呢，比較暗淡，給人感覺不透亮。舌苔滑膩，特彆是下焦的位置，厚到結塊了，顏色微微泛黃。舌體微厚，本身不算胖大，但是兩側有齒痕，且齒痕處顏色淡白，沒有一點血色，讓我聯想到被泡發了的白色海蜇。

我又讓他拍了一下舌背。

正常來說，人的舌下左右各有一條靜脈大血管，好家夥，他直接沒有，看不到。

我看完沉吟了半晌，一時間都不知道從哪開始評價。因為哪哪都不對。

“首先你這個倒著的凹型，還有背麵看不到的大血管，這倆就不是正常的生理結構和現象，這應該得是先天發育的問題了吧？你家人有沒有這個聽力障礙的問題，你是不是遺傳來的？”

其實這句是我的猜想，因為我學的舌診的時候就沒看到過這兩樣，這都超出正常範圍了。我隻能從發育問題上去想了，而發育異常大概率有家族史，畢竟基因就是那樣嘛。

結果他回答說是。

我精神一振，哦哦那行，那其他的我都可以解釋了。凹陷從舌尖差不多直抵舌根，從心一路虛到腎，舌苔黃滑厚膩，不是陰虛，是腎氣虛不化水，才有痰濕阻滯，鬱久化熱。至於其他的邊緣淡白色和整體舌質暗倒沒那麼重要了，跑不了一個氣血虛衰有瘀。

把不到脈，但是如果讓我說，這個還真是個先天的生長發育本身或者遺傳方麵的問題。腎為先天之本，腎主生長發育，腎開竅於耳。

我下了個結論：“你這個病，如果中醫能治，應該是要從腎入手比較好哦。而且這個聽力障礙不太好說能不能治好，因為你這個年齡已經發育完了，咱們說實在的，要是真的什麼神經或者器官零件沒發育到位，這個靠喝中藥讓他重新發育起來恐怕也不容易。但是耳鳴的問題應該可以調，因為它是後出現的，以前沒問題。這是我個人的看法哈。”

小K說好，能治耳鳴也行，那我去找個中醫看看。

過了幾天，他發了個藥方給我。

有黨參、茯苓、白術、甘草、黃芪、陳皮、白芍、蔓荊子、石菖蒲、葛根、升麻共十一味。

他還說是個打聽到的很有名的經方派醫生。而且藥還不是給的方子和中藥飲片，而是給了一堆一小袋一小袋的配方顆粒。喝的時候，按配方一一撕開倒進杯子裡用水衝開。

我表示：?

未曾設想過的道路。

從藥方到這個顆粒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脾不升清？這樣的判斷嗎？開頭參苓術草四君子湯健脾益氣，再加上陳皮理氣散逆，白芍柔肝養血，葛根升麻蔓荊子升提清氣。

光看方子是挺經方，但是這個判斷依據在哪裡呢？

那個時候我對自己是很不自信的，我認為自己就是個初學者，人家是遠近有名的正經的大夫，那一定是人家對，我錯。於是我就在那一遍一遍重新辯證，推演，查找自己究竟是哪錯了。

可我怎麼都沒找出來。

明明腎氣虛的那麼有道理，乾嘛非得脾氣虛呢？就因為舌中凹陷？就因為兩側齒痕？那還要其他的線索做什麼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但還是跟小K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我說這個方子跟我預想的很不一樣，可能是我看錯了，你再問問彆人吧。

小K應該也覺得我水平遠沒有能夠和專業的叫板，也應了一聲好的。

我臨了又說了一句，你喝著注意自己的情況啊，有啥變化咱們可以再交流。

我沒說的是，萬一我的那個判斷是正確的，他的腎氣已經很虛了，再往上強行升提清氣，這不得直接把腎抽乾了……

兩天以後，我的擔心成了真。

他說每次喝完這個藥，會有一點頭暈，更重要的是，兩天之後，他開始覺得右腎酸痛。

我趕緊叫停。我說你那個藥你千萬彆再喝了，我給他講了我那一整套辯證的判斷，我說如果，萬一我是對的，你再這麼喝隻會加劇惡化。

他這時也是嚇了一跳，雖然沒有完全信我，但也說再換個醫生看看。

他不久之後又給了我一個方子，我一看，這次是清泄肝火的。

我再次費解，咋回事，我還是錯了？可是肝火耳鳴一般是急性的，而且聲音會很大很吵那種？他這個耳鳴我問過是持續性很長而且聲音不太大的，並且已經有三四年了……

這個明明就是腎虛耳鳴的可能性更大啊！種種跡象！！！我不就是沒把到脈！！！他的脈到底還有什麼關鍵信息嗎？！！！

我百般糾結之下，把聊天記錄整個轉給田雨師姐，請她幫看看。師姐很給力，不光自己看了且同意我的觀點，後來更是假托是她的朋友悄悄替我問師父要了個方子。

生淮山藥、生地、枸杞、生雞內金、炙黃芪、當歸、 桃仁 、紅花 、川芎 、黃菊花、 蔓荊子 、炙甘草、 天門冬、 懷牛膝 、鎖陽、 菟絲子。

對嘛對嘛，這才對嘛！這方子看的我激動得直拍大腿。這個才完美符合我的判斷！我跟師父不愧是師徒！他還沒開始教我，我們已經很有默契了！

激動的是我，失落的是他。後來小K問我，我看你很懂啊，你就不能給我開個方子嗎？

我說不好意思啊真的不能。

第一，我沒有證，開方犯法。

第二，看得懂不代表會開方。初學者哪有實戰機會，就算藥材能選對，劑量輕重又怎麼拿捏？

第三，沒得到師父允許我肯定不能把師父方子交出去，萬一喝完再有什麼變化，我又不能繼續做出準確判斷，難道治一半給人撂那？

我態度堅決，小K也沒再堅持。但是他線下自己找的醫生他也不再信得過，可能是跟我的交流讓他對中醫愛好者升起了更高的希望，總之我看到他開始跟群裡一個叫黑胡子的人搭上了線。

這個黑胡子很神秘，他和三水大佬走的是截然相反的路線。

三水大佬主打一個有教無類，有人問我就來教，哪怕現找答案我也給他教會了，可以說是很敬業了。

這個黑胡子呢？他從不參與我們日常的交流討論，有案例時，我們其他人七嘴八舌，什麼意見都敢說，互相探討嘛。他就總往自己身上引，說這樣問都不準，得開了視頻麵診，舌診，問診，細細地聊。我們不知道他麵了多少人，反正群裡三不五時有人艾特他問黑胡子你上回給我開的那些藥怎麼怎麼樣，他都會出來說，我們私聊，不打擾大家，然後就再沒下文了。

所以他本事怎麼樣我們真不知道，因為他就沒露過本事，捂的太嚴了。

看到小K同學開始跟他搭話，出於關心，也因為無力幫助他內心有點慚愧，加上三水的事發生沒多久，我就友情提醒了一下小K這個人的情況，說業餘的不把穩，你自己長個心眼，如果他給你開了方子你自己上網再查一下。

小K可能對我有點埋怨，一下午沒理我。

到了晚上，我看到小K和黑胡子在群裡掐了起來。

原來黑胡子和小K倆人果真視了頻，問診問了半天，黑胡子說要開方子得發紅包，給人治病這有因果的。小K大概太急於治病了，真給了。黑胡子也依約給了方子。

到這都很好。

然後小K把方子幾味藥一百度。

妥，有個標題叫：《耳鳴，耳朵嗡嗡響怎麼辦？用了這個方法，耳朵清淨了》的文章，裡麵介紹了一副益氣聰明湯，從藥材順序、劑量到用藥思路到標點符號完全一致。

更巧的是，這正好是我最開始幫小K排除掉的那個錯誤選項的思路，就是喝完藥腎疼那個。

小K當然也氣炸了，直接在群裡就開炮，把我當初給他怎麼怎麼分析的那一堆劈頭蓋臉地丟出來，打罵黑胡子賺這種黑心錢心腸都爛透了真不是個東西。

其實本來是他倆之間的爭執，結果小K突然把我拉出來這個操作，讓我莫名吸引了黑胡子大量仇恨。他突然調轉矛頭指向我：

“你以為小透明又他媽比我好多少？”

“你說她是對的那她給你看好了嗎？她不也是在吹牛逼？誰比誰高尚啊？”

“哦，興她騙不興我騙？她是不是還得給你點什麼不為人知的好處啊？”

“再說誰說我騙你了，你有證據嗎？”

“我開的方子你還沒喝你怎麼知道是開錯了？”

“她就是故意想拆我台，敗壞我的名聲，她才是真正的黑心爛肚腸……”

OK，吵架我不擅長。

我也不願再聽這些烏煙瘴氣。

我慢慢敲字：我真是羞於和你這種人為伍。

再見了大家。

我退出群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