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1 / 1)

騰縣一年隻有兩季:春季和夏季,梧桐樹葉來不及落黃又出新嫩芽,蔥蔥鬱鬱。

68年開春的時候,停學了一年多的學校又開始恢複,當時為了拘著這群孩子的廠辦學校就有些雞肋了,章師長開會時就決定把廠辦學校解散,各個孩子根據年齡段回到學校去上學,至於高中生,現在已經開始知青下鄉,就看他們自己的意願。

會上的時候,當場有人表示不同意,現在機械廠也是有著3千多人的大廠,有一個自己的子弟學校也附和辦學要求,等到考試時候再去統一參加,得到畢業證就可以了。而且機械廠每年還有招工指標,上學的同時還可以學工,招工時候優先惠濟下廠子女有什麼不可以。

有這個想法無非是替自己孩子多打算點,現在剛剛恢複上學,那些好老師該打倒的打倒,該下放的下放,去上學就跟在廠辦學校一樣,完全是找個地方給孩子拘著,與其這樣還不如就近繼續廠辦學校,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不怕被其他人帶壞。

這個想法一拋出也是得到了很多人的認可,畢竟家家都是有孩子的,現在外麵雖然不像剛開始那麼亂了,但是小孩子的事情能放眼皮子底下看護總是好的。這個的提議章師長也很心熱,如果取消廠辦學校,他的小閨女就要去知青下鄉,但是要辦子弟學校,他一個人又不能說了算,還要革委會以及縣教育局同意。

陸承回家時,還沒進門就聽到“嚶嚶的”哭泣聲,心下大駭,站在門口仔細聽了下又不像是葉子的聲音,生怕是李倩來找葉子哭訴,範偉是他介紹的,雖說日子是他們自己在過,他不好說什麼,但作為介紹人,人家兩口子過的不好,總有種自責。

猶豫再三,他還是推門進去,才發現哭的梨花帶雨的是章燕。棠棠一看到爸爸就從板凳上滑了下來,跑到陸承麵前撲閃著一雙大眼睛“爸爸,抱。”對於這個小閨女他一直是寵溺的,聽她奶聲奶氣的音,蹲下來就抱起在手。小孩子就是奇怪,將將能蹣跚的時候總是要掙紮的自己走路,等到走路順溜了,又總想著抱。

陸承進來後章燕的哭聲就停了,咬著嘴唇剩點嗚嗚哽咽抽泣。可能是見到他不好意思,趕緊用袖子擦,陸承問同來的高音萍發生了什麼事?高音萍沒做聲,陸雪便把事情說了,廠子弟學校要關停,章燕被她爸安排要去他老家下鄉當知青,章燕就央求他媽陪她來找陸承想想辦法。高音萍本來覺得這種事情來麻煩陸承挺不好意思的,但又見不得養在身邊的小女兒被送到西北那邊當知青,山高水遠的,雖然去的是章師長的老家,可是自家男人十幾歲就離家參軍了,老家親戚早就沒了,讓個17歲左右的姑娘離家那麼遠,出點什麼事都不能及時知道,也隻得舔著老臉來找陸雪。

陸承聽完陸雪的話,轉頭就問章燕“不談誰讓誰去這件事本身,你自己願意去當知青嗎?”

章燕平複了心情後慢悠悠的說“我這一屆的同學除了當兵走的都要去當知青,和我玩的好的那幾個女生也是邀我一起。”年輕就是很容易聽從號召,血一熱就衝腦,自己真的是一腔熱忱要去改造廣闊世界還是見周圍人都熱血沸騰了自己也盲目跟從都分不清。

陸承心想到底還是個孩子,都沒有想過去當知青的實際困難,隻想著和朋友一起,這又不是春遊,“如果你自己想去當知青,不用去西北,可以把你就近安排在下麵的公社裡,這個不用找你爸,我都可以幫你辦好。但是,你真的能吃的了這個苦嗎?”

章燕說:“我同學他們都可以,我也可以的。”

陸承覺得這話就說的挺孩子氣的,想著還是小姑娘,決定給她細說:“章燕,我看你也是從小在家嬌養的,我這話也就是在這裡說,那去農村都是去受苦的,你想,你們當知青去了是要去分農民的公分還要分他們的糧食,他們樂意嗎?現在很多公社都缺糧,而且在村裡宗族耆老團結,你們這麼小的女娃娃去了難免會招惹一些壞心思的人,你懂我這個意思吧。”這話他已經儘可能說的隱晦了,也不指望她聽懂,他想的是高音萍能聽懂。”

章燕茫然的搖了搖頭,自小沒吃過什麼苦的人大都以為世間事是順遂的,恰恰有這種想法就是會吃大苦頭的,把事情看的太天真,真正接近黑暗時就如同臨罩在陽光底下不能直視。陸承前世呆牛棚的時候就見過農村社員欺負知青,年輕女孩懷孕了沒辦法隻能嫁給當地人,更彆說那種借著招工考學機會誘惑年輕女知青的事,更多的還是掩蓋在平靜勞動下層出不窮的強女乾案。

陸承看著懷裡的棠棠,心下也有一種僥幸,自家的孩子都小,等到大點了會迎來重大的時代轉折,遠比現在沒有選擇隻能捏著鼻子走彆人定好的路強。這混亂的10年是多少人的人生破碎。即使後麵恢複高考,真正能靠自己考出去的簡直鳳毛麟角,那大多數的普通人都被蹉跎了歲月,還有不少人傷了身體丟了命。

陸承隱含的話自然沒有引起章燕的反應也是正常,才17歲連男女是怎麼回事都不知道。隻是沒想到葉子聽後麵色微變,有些蒼白,她腦海裡又一次浮現了當初杜南對她做的那些事,隻差最後一步她就沒有現在的日子了。高音萍也立馬就反應了過來,畢竟是從舊社會走過來的人,自然知道有些男女之間的肮臟,臉色不好的說:“你的意思是…”陸承隻是點點頭,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陸雪自然也是聽懂了的,想著章燕的年紀說:“乾脆就在家留一年,等明年廠裡有招工指標就去上班哪怕是個臨時工也比下鄉好。實在不行,明年也18了是個大姑娘了,乾脆相親結婚好了。”

“18就結婚是不是太小了”陸承有著前世的人生閱曆自然知道婚姻雖然和年紀無關,但是太小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就稀裡糊塗的結婚生子,一捆綁就是一輩子。

說到這個話題,高音萍倒是笑著說“18不小了,鄉下的人16、7歲都有開始相看的了。”陸承還是覺得18歲正是青春的時候,肆意飛揚都來不及,誰願意結婚操持家務。邊想著邊看了懷裡在認真聽大人聊天的小閨女,說“我倒是覺得晚點好,像你葉阿姨也是28了才嫁給我,我覺得正合適,以後我們棠棠也要晚點才好。”很多年以後,當他開始催婚葉棠棠時,總被自己閨女用現在的話懟回去。

說到結婚年齡這個話題,葉子也很無奈,兜兜轉轉自己也是拖成了個老姑娘才嫁出去,笑著說“我那是因為傻,沒人要,才耽誤了,不然,我18也嫁了,我記得我當初最早的幾個女同學,最小的孩子都上初中了,我們棠棠連育紅班都還沒上。”可不是耽誤了?耽誤孩子打醬油了。自從上次把事情說開了後她倒是也能正視自己的問題,不怕被提傻氣這個事,偶爾自己還拿來做擋箭牌。

陸承笑著對她說:“我倒是覺得挺好的,不然你這麼好的那輪得到我。接著又勸了勸高音萍“嬸子你也彆著急上火,章師長也是有章程的人,而且今天因為廠子弟小學的事大家在會上也是討論的厲害,總歸都是不想自家孩子吃苦的。”

“章燕,有些苦是沒辦法才吃,但凡有得選我想沒有誰真的願意主動去吃苦。當初我是不願你葉阿姨跟著來的,她是她家的獨女,又一直被嬌養著,要不是懷了孩子,我不放心她獨自在家帶孩子,這才生拉硬拽的把她拖到這裡來吃苦的。”

章燕看著眼前溫潤的男子,其實她早就聽她媽說過不是陸承說的這樣,是葉阿姨離不開他,非要跟著。心裡也打定主意如果她要去相親一定要找個一輩子對她好的人。可是人啊,總是在變,哪裡有真的一輩子好的事,這是她以後經曆了結婚離婚後總結出來了的想法,但是她卻看著葉阿姨確實被陸承捧了一輩子。

世上的事最好是自願,如果被人強迫著推向了另一個方向總是心不甘情不願的。

陸承提議讓章燕明天跟著小石的車去東方農場,那邊正好來了許多知青可以先跟著學幾天農,再決定是不是去當知青。自從程曦離婚後,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讓小石送點東西去。

這邊還在勸著章燕考慮,章師長那邊已經為了廠子弟學校活動起來了,本來他也是舍不得女兒去下鄉,但是單就為了自己的孩子留下不合規矩的學校難免會被人拿來做文章,權衡利弊後隻得苦了章燕。眾人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當有好處惠及眾人時,自然就沒有人會反對。廠子弟學校還是在章師長的運作下保留了下來,不過沒有高中部,隻有小學和初中,初中學完就可以學工,然後接受機械廠內部招聘,後麵又加了個育紅班。當然這些都是後麵才辦成的,現在他也是一團麻,女兒不理解,老妻也埋怨。

結果章燕去了農場沒幾天就帶回來了一個勁爆消息,毛煥之要和一個女知青結婚。自從上次那件事後,他就不再關照毛煥之了,農場的吳主任是個有眼色的人,自然知道兩家關係破了,那該怎麼管理就就按規章製度來,至於葉子與程曦兩姐妹要怎麼相處他也從來不過問,每次隻讓小石把葉子準備好的東西送去。這2年多以來,毛煥之一直在糾纏程曦複婚,加上有個兒子,少不得打著看兒子的名頭。

這個事情,葉子也私下給陸承提過,如果程曦同意複婚他有沒有意見,陸承當時想的是應該是程曦借著葉子的口來問。陸承即使對這件事心下不喜,但是沒有表態,隻說都是成年人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

章燕是跟著農場的車回來的,一到家屬院就馬不停蹄的跑到陸承家來說:“程阿姨這次倒不怕被糾纏了,她前夫被那個知青堵在門口要說法,那個女的也是彪悍,說要麼結婚,要麼告他強女乾當時好多人都看著的。”章燕去了農場前她媽就給她講了古的,所以她雖然人還沒認識但是關係已經搞明白了。去了後就是跟著知青一起割橡膠,確實是個苦活路,不光苦她還對漆過敏,才乾了不到半天就渾身紅腫,被安排去種玉米。

毛煥之也是個有能耐的,雖說是被下放,但是他當年的問題也不算個什麼事,加上大批的知青來到農場生活生產也需要有人管理,在新成立的知青管理隊裡還當上了個隊長,管生產安排。他對程曦還是念念不忘的,當初倆人還是自由戀愛結的婚,又有了個兒子。

他自認為以前自己隻是有點私心而已,再說陸家後麵也沒損失反倒是他妻離子散,這2年多他一直在努力挽回程曦,對孩子也是多加嗬護,眼看著程曦都有點動搖了,自己管理的知青裡也有人盯上了自己。其實沒有什麼彆的原因,就是生活太苦了,活太苦了,剛來的知青那吃過這些苦。為了能得點輕鬆活那有心機的就活泛起來了,其中有個叫沈家琪的在沒下鄉前就是小將裡麵的刺頭,這次來下鄉也是沒辦法,她不來就得她小弟來,家裡又是重男輕女,她就是想爭也沒法,她又是個不能吃苦的,一來就盯上了毛煥之,聽說他離婚了,就一直扮演著知心小妹的角色,趁著毛煥之被程曦拒絕,喝了酒,爬上了他的床。

葉子一聽這個事,就趕緊讓陸承想辦法把程曦母子倆先接來家裡住一段時間。正好,程曦也有這個打算,還沒有等到陸承安排車去接,她自己就抱著孩子坐著大巴車來了家屬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