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泠從不在人前示弱、哭泣,從她七歲之後就連阿耶罰她,她都不曾掉過一滴眼淚,若是她能像其他女娘一般撒嬌賣癡想必父親也會少生氣一些,他們也不會錯過許多父女相處的時光。
可年少的她不懂事,生來倔強每次對著阿耶那張冷硬堅毅的雙目就不想示弱,明明他自己也很沒道理不是嗎,明明他從來不像彆的阿耶一樣哄她愛護她。
將她像男兒一般養著,闖了貨沒人教她如何做,她就撒謊騙阿耶,希望糊弄過去,可小孩子怎能哄騙的過大人,越是如此阿耶越是嚴厲,認為隻有狠狠責罰才能叫她不敢再犯。
衛泠出生在安西長到三歲便被阿娘帶回到鄯州在阿翁膝下長到七歲歲,後來阿娘與阿耶和離,阿娘走了不要她了,阿耶將她又帶去安西,直到十一歲那年她偷偷跑回鄯州。
那時年少連鄯州城的方位也隻知道個大概,衛泠知道每月都有要去鄯州的商隊,她打扮成男孩偷偷找到一隊要去鄯州的胡商跟了一路,每日也不洗臉,隻說自己的阿耶死了,要去鄯州找阿翁。
商隊裡的漢人大夫以為衛泠無家可歸便帶著她一起走,也是她幸運,這隊胡商經常往來這兒條線路,指望在鄯州城將貨物賣個好價,圖個做善事有好報的心態,一路將她帶到鄯州城,除了嫌她吃的多了些,到也沒什麼彆的歹心。
直到衛泠讓商隊大夫將她帶到衛府,她當時的形容是城中最大的衛府,在大夫將信將疑的目光下,帶衛泠來了衛府,可是鄯州衛府哪有人認得她呢。
門房在三盤問,衛泠什麼也說不出來,她連阿翁的官職也不知,叔父的官職也不知,隻知道阿耶的官職,可她一點也不想提及阿耶,門房小哥不信她,將她趕走,那商隊大夫也不是很相信她,對著門房小哥不停作揖想要將她拉走。
衛泠一把甩開他的手氣急道:“我阿耶是安西都督衛紹,你快放我進去。”
衛泠脾氣上來,又將阿耶之名報出,這門房居然還不信這對小小年紀的她來說,簡直可氣,氣的是自己還要用阿耶的名來證明自己的身份,自己什麼都不是永遠也逃脫不了阿耶。
女娘的心思就是如此難以捉摸,就連她自己也不能完全理解那時她在彆扭什麼。
就在衛泠要硬闖衛府時,一個衣著光鮮的小郎君出現在大門前,身後跟著婢女仆人,嘴裡還啃著糕點,胖乎乎的小臉沾滿了點心渣子,把衛泠的氣勢擾亂了三分。
一臉天真含著糕點的嘴裡發出語意不清的聲音:“你是水呀,是可丐嗎?”
小郎君知道個新詞就喜歡瞎顯擺,很明顯‘乞丐’是他最近新學的詞,衛泠一身臟兮兮的,可不就是乞丐打扮嗎。
這一句話讓衛泠直接炸了毛,拎起麵前小人兒的衣領道:“你說誰是乞丐呢,信不信我揍你!”嚇得後麵的婢子們趕忙來阻攔。
衛泠雖然隻有十一歲,但是自幼在阿耶軍中習武,身量也不比成年人矮幾分,甚至比有些身量嬌小的成年女娘高,她一手揮開一眾婢子,剛想鬆手,就聽見眼前的小郎君,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衛泠有些愣,但是下意識朝他吼道:“我還沒揍你呢哭什麼,這麼大人了,還哭鼻子,真丟人。”嫌棄的語氣十分明顯
這小郎君被嚇的一停,嘴裡一嗝一嗝的,很是怕她的樣子,還將手捂在嘴巴上。衛泠悻悻的鬆開他,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居然跟一個小孩子計較。
“家主!”衛泠聽見身後婢子和門房通通朝身後見禮,她轉過頭看見一位身材高大精神奕奕的男子,目光有神卻很溫和。
他打量著衛泠還未開口,便被小郎君朝他奔去抱住腰身開口道:“阿翁,阿翁,他說要揍我!”
衛泠討厭這一開口就告狀的小人兒,聽見門房稱他為家主,她便知道這就是她阿翁了,隻是阿翁居然還這麼年輕嗎?安西賣豬肉的阿翁都已經頭發花白殺不動了,留給孫子殺了,他的孫子也就比衛泠大了三歲。
這麼說這小郎君是她堂弟?這麼嬌氣?
高大男子抬手撫在小郎君頭頂,看衛泠很眼熟開口問:“這位是誰家兒郎?”
不得不說那時的衛泠一身莽撞氣質,臉上烏漆麻黑,長的瘦長,任誰都看不出這是個女娃。
衛泠居然有些緊張,臉色通紅好在麵色雜亂看不出來,諾諾道:“我,我是阿泠。”她不知道阿翁記得她的名諱嗎,有些躊躇一隻手絞著衣角,又補充道:“我是衛泠。”
衛老將軍吃驚道:“阿泠?”他大步上前將衛泠臉上的灰擦個七七八八,看著比小時候長開不少的相貌有些欣喜,他已有多年未見到阿泠了。
“阿泠你怎麼會在鄯州,你阿耶呢?難不成也回來了?”擅離安西可是大罪,他自然想不到衛泠的‘厲害’了。
“我我,他在安西。”衛泠吞吞吐吐的說道,有些不太自在。
衛老將軍忙追問:“那你是跟何人回來的?路途這麼遙遠。你阿耶就隨便派了一位...?”他打量著這位胡商大夫怎麼看也不想是護衛。
胡商大夫上前道:“在下是一個大夫隨護商,隨湖上的大夫。”
衛老將軍有一些搞不懂,看著衛泠有些心虛不自在的樣子。想著驅散眾人,私下再好好問她。
那商隊大夫見衛泠竟真的是鄯州衛家的人,還是有些難以置信,但是看他們家人團聚,有些話要說便急忙告辭了。
“阿泠,你同阿翁說,你到底是怎麼回來的?”‘阿翁’衛泠還有些不太習慣這個稱呼,畢竟她許久沒叫過阿翁了。
衛泠那時還生阿耶的氣,也害怕阿翁責怪,就想將錯誤推到阿耶身上。眼睛一轉,麵對阿翁撒起謊來。
“阿耶嫌阿泠頑劣,將阿泠趕了出來,阿泠生氣,所以才回鄯州來找阿翁替我做主。”衛泠不是一個忍氣吞聲懦弱的性子,一番謊話下來不帶打盹的。
邊說邊還流下眼淚來,將這些日子所見所聞的心酸和苦楚都埋怨到阿耶身上,到變得真委屈起來,畢竟她才十一歲。
越說越委屈,越哭越委屈。衛老將軍看見小女娘流淚哭了起來就更心疼了,去哄她。不哄還好,小孩子就是這樣,越哄越哭得厲害。
也許是天生血脈,也許是阿翁慈善,讓她對阿翁自然親近起來。
衛老將軍仔細問過衛泠之後,讓人備了份謝禮,送到了護送衛泠回來的那對胡商所住的地方,那對胡商也沒想到能因為那倔驢似的小子能承上衛家的情。
衛老將軍想了想,寫信去責問長子,怎麼如此看顧阿泠,將阿泠弄丟,讓她一個人回鄯州。
用膳時衛泠見到了叔父、堂弟、阿翁他們的相處方式,覺得原來鄯州不僅城池比安西巍峨高大,城中熱鬨非凡,就連鄯州的衛府也比安西要溫暖許多。
衛泠十分沒良心的就將自己的老父親拋之腦後。想著要一直待在阿翁跟前。
衛老將軍去問長子的信,一去一回後已過了一月有餘。這才弄清楚,原來是衛泠不服管教離家出走跑了出來,但是這也不能全怪衛阿泠。
衛紹的教養方式就是用在男孩身上怕也是受不住,何況是衛泠這麼一個嬌嬌柔柔的女兒家。看看讓長子養的,跟個傻小子似的,整天上房揭瓦,自從阿泠回來之後連清兒都跟著一起胡鬨了許多,整天跟在他堂姐屁股後麵聽使喚。
衛老將軍的教育方式,對於衛泠來說確實很合適,他從來不奉行棍棒教育,當然對小子還是要的一旦犯錯還是要嚴厲懲罰的,他看衛泠是個好苗子,是個習武之身,每天練功也從不曾懈怠。
不過衛泠每日勤於練武是因為在阿耶帳內與那些小子打架,她總是輸多贏少,她心裡氣憤不服,覺得阿耶覺得她就是不如男兒,所以她心下憋了一口氣就是要證明她比那些人都強。
也是因為她總是打架惹事,打不過人家便總是要挨打,為了不再挨打,能夠妥善處理自己惹下的禍,便勤加苦練,待到阿耶發現她是個桀驁不馴的性子後想扳也來不及了。
衛老將軍弄清楚了衛泠為什麼離家出走之後又去信將長子罵了一通出出氣,但是轉頭也教育起了衛泠,讓她知道,若是撒的謊不能瞞一輩子就不能撒謊。
尤其是麵對愛護她的人,撒謊更是大忌。衛泠辯解說是怕受到責罰,衛老將軍教育她,若人為了怕受到責罰而說謊,那他也會為了逃避責罰而殺人,失去原則,一步步放低自己的底線,那麼這樣的人又有什麼可信可親近的呢?
衛老將軍不過短短幾日就摸出衛泠是個順毛驢。隻要你說的有理,用的方法正確,不用嚴厲施教她就能自己尋著對的方向自己走下去,就像她每日習武一樣。
不像衛清,每日懶懶散散的,要他習武就像要他命一樣,不是偷懶就是躲避,而衛泠一旦給她將道理攤開講明說清楚,讓她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麼,她就會朝著那個目標一直做下去。
中途就算有什麼差池出了什麼瑕疵,經人糾正也一定會回到正道上,就像此次衛泠就明白了不可以對愛護自己的人撒謊,因為會傷他們的心。
待到過年時分,衛紹終於有了回到鄯州的機會,看見已經頗為行規蹈矩的衛泠(雖然也隻是明麵上的)看見她承歡老父親膝下格外孝順,從不忤逆,有些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