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姈有些慌趕忙撈過一旁的衣服穿上。
屋外那人聽見屋裡的水聲,手一頓,在猶豫是拐回去還是等一會兒,這時窗戶開了。
衛姈看見是容璟,忍不住譏諷:“容郎君,為何不敲門而要走窗,何時成了梁上君子。”
擋在窗口也不叫他進來,排斥之意很明顯。
褚珩沒在意她話裡嘲意,側身進來,還感受到了衛姈身上的水汽,趕忙退後一些,道:“我若敲門,你覺得這樓上除了衛徜,剩下的哪一個聽不見,衛娘子若不在乎,一會兒我就從正門走出去。”
他與衛姈的房間隔的是荀攸之和衛徜,自然要防著荀攸之這唯恐天下不亂之人。
衛姈暗道:莫不是你還有理?我看是你自己行事鬼祟怕人知道。
衛姈忍氣道:“容郎君有何貴乾?”
褚珩想了想不能讓她總叫自己容郎君,萬一衛徜在的時候她也說順嘴可就不好了,道:“今後稱我作褚珩吧,去了衡州之後我就是河東褚氏子弟了。”
衛姈好奇“既如此,為何先前不直接用河東褚氏子弟的名號?難道不怕我將容郎君的身份泄露出去?”
褚珩心道,那是因為,容璟就是要露給眾人的身份,自然不怕她泄露。
在祁縣,衛姈總稱呼他容郎君,他故意露出此破綻,好讓衡州各家自己查到他是‘容璟’且假扮成河東子弟來了衡州。
人總是更相信自己查到的秘密,也更容易讓各家覺得容璟不過如此、行事不密,他將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暗地裡的事才好交給荀攸之去做。
褚珩真是繞了好大一圈,一句話就是,披了兩層皮,冒充容璟假裝成河東褚氏子弟,原本不需要如此複雜,這計劃就是讓真正的容璟本人來實行的,可他不堪大用,隻好由褚珩來了。
隻是這些理由暫且都不適合告訴衛姈,所以褚珩沉默以對。
衛衛姈揣測他或許根本不怕她泄露他的身份,或許他要的就是泄露?還真是下的好大一盤棋,且看你如何在衡州攪風攪雨吧。
“容郎,不,褚郎君就是為了來跟我說這個?”就為了這等小事?
褚珩道:“白日一直找不到機會說話,這才出此下策,聽說衛娘子要回衛家了。”
衛姈沒有出聲。
“也好,衛家乃是衡州數一數二的門第,回衛家也是不錯的。”
衛姈沒聽明白褚珩是什麼意思,半夜來就隻是為了說衛家不錯?
還用一種長輩的口吻,真是奇怪,衛姈沒有說她隻是去衛家探望探望衛姈與衛徵的祖母,並不打算久居。
“那日的事......”褚珩剛開了個頭便住口,還是不要提起此事。“衛家雖然家世一流,但人丁眾多,勢力繁雜,衛娘子千萬小心。我本是想為你找個好夫家的,可既然你回了衛家,想來婚事用不著我了,但若是在衛家過得不好,可告訴我,我會為你找個出路。”褚珩言出必行,對衛姈有愧自然儘力彌補。
等等,什麼婚事?衛姈覺得他說話越發奇怪,她可不覺得褚珩有這麼好心因為當日達的利用而想補償她,難不成褚珩以為空口許諾她一門婚事便好繼續利用她?衛姈並不知道褚珩對那日的事有了怎樣的誤會。
何況彌補就是給她介紹一門好婚事?真是敬謝不敏!
怎麼人人都對她的婚事打上主意。
衛姈儘量語氣平靜道:“停,褚郎君,你不覺得大半夜的在這裡討論我的婚事很奇怪嗎。”
褚珩靜靜的看著她,不知在想什麼,睫毛打在眼上的陰影,襯得眼睛越發深幽。
要不是知道褚珩是個什麼樣的人,換了彆的女娘還不得以為他對自己有意思,‘月下相會,坦誠相待’這不正是話本裡的經典戲碼嗎。
呸呸呸,誰跟他相會了。
衛姈避過他的眼神道:“我的婚事不需要你來操心,也不需要衛家來操心,我還要為阿兄守孝一年,不想這些。”
褚珩聽見她又拿守孝當說詞,扯了扯嘴角,上次對何閔說的借口也是這個,相識一些時日了還是了解她的,表麵看起來溫和柔弱,可骨子裡就不是個循規蹈矩的人,他倒也沒有揭穿她。
褚珩本是想補她一個好婚事算是兩清,他不喜歡欠賬的感覺,但看來衛姈並不相信他。
褚珩蹙眉,他不好久待,待日後找機會再說吧,還是從窗戶走的,走前留下一句話:“祁縣發生的事,確實是我布置的不得當,所以往後你有任何需求都可來告訴我。”
衛姈看著窗戶心中思忖,這是補償嗎?她可不信,這便宜哪是這般好占的。
回到屋裡的褚珩發現荀攸之正坐在踏前,喝著他萬般看不上的茶水,兩人誰也沒先開口,直到荀攸之喝完杯中的茶,放下茶盞那一臉的調侃之意才遮擋不住:“褚兄怎麼不走正門?這是從哪回來?”
荀攸之走向褚珩繞著他轉了一圈“還沾了一身香氣。”湊近嗅嗅,怪道:“這香我怎麼好像從沒聞過?這香哪來的?”荀攸之對他見了誰興趣大增,剛剛隻是為了揶揄他,眼下是真的對香的來源感興趣起來。
荀攸之平生三大愛好,香、酒、色,最後一個存疑,但他對香道最為精通。
褚珩將他推的遠了些,將房門打開示意他出去,不打算給他解惑,神色淡漠,一點也沒被人抓住把柄的心虛。
荀攸之氣笑:真是無趣,不通人性!
第二日一早,衛姈本以為會跟褚珩跟他們就此分道揚鑣,誰知昨日荀攸之跟衛徜攀談之下知道衛徜早早備下大船走水路回衡州,不知說了什麼衛徜竟邀請他們同行會衡州。
衛姈現在知道,褚珩他們怕是早就打好了主意,要與他們一道坐船南下,隻是不知故意結交衛徜是不是衝著衛家去的。
衛姈死前剛從海外回來,雖說已過去五年,但於她不過數月。
衛家這艘大船,還真是凸顯了衛家財勢,僅僅隻是在江上行舟的船就如此精致富麗。
推開窗望去,兩岸青山緩緩駛過,雖已已至深秋,但是江南秋晚,葉仍綠沉。不像隴右的深秋,隻覺得肅穆孤孤單行單影之。
綠水青山江麵銀銀日光,這等風景真的讓人心馳搖曳,衛姈不由心情也好了起來。
隻是行了一會之後,浪濤四起,這麼大的船竟然也有一些搖晃,衛姈頭暈目眩,雖這副身子多日來被她勤加練習加強體質,但還是差常人多矣。
衛徜是江南人從小到大出行少不了坐船,褚珩荀攸之一行人在京城長大竟然也無什麼異常,隻衛姈一人無福消受。
午膳時菘藍來請衛姈去用飯,推開房門,看見衛姈麵色蒼白捂著心口,還以為是自家娘子又發病了。
“娘子你怎麼樣?是發病了嗎?”
“無事,隻是有些暈船,稍稍有些不舒服,歇歇就好。”衛姈有氣無力不想說話。
菘藍沒想到這麼大的船衛姈也暈“暈船?娘子是從來沒坐過船,早知道我們就應該走陸路的。”
“我無事,幫我倒杯熱茶,我歇歇就好。”衛姈有氣無力靠在榻上,胸悶胃裡還一陣翻湧,她想用微苦的茶壓下去。
衛姈接過茶盞慢慢喝著,感受熱氣充盈的茶香,看著滿臉擔憂的菘藍,安撫她:“彆擔心,我睡一覺就好了,晚膳我也不去了,你去替我說一聲,去吧用完膳自己去歇息吧,你在這我可睡不好。”
衛姈衝她擺擺手,一個字不想多說。
“好,奴婢這就去跟衛郎君說一聲,娘子好好歇著,不舒服就喊奴婢。”菘藍知道衛姈是想讓她休息,便應承下來。
衛姈感受著微微晃動的床本以為睡不著,誰知渾渾噩噩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天色昏暗不知是何時辰,醒來便再也入眠不得。
衛姈出了房門到甲板上吹著江風,清醒清醒頭腦,雖然有一些寒涼,但涼氣入體霎時神清氣爽。
江上的月明亮又奪目,時不時會有雲彩從月前飄過,徒增神秘之感,映入江中好似一幅山水墨畫,行舟如揮筆潑毫,江水如樂,汀零作響,江風拂麵,心曠神怡,風光無限好,隻是與君遠。
想起白日荀攸之與衛徜說起的樂坊,讓她想起了在隴右的往事,想起他、想起阿耶、想起阿翁。
衛姈拿出從廚倉裡拿的酒,想暖暖身子,嘗了一口,不錯。
這酒對於自小在隴右偷喝烈酒長大的她而說簡直就是水,她一飲而儘,身上微微暖了起來。
“衛娘子這麼晚了還未休息嗎?”身後傳來了一道熟悉的低沉聲音。
可能是喝了酒的緣故衛姈反應有些遲鈍,傻愣愣的轉過身去,看見是褚珩。
“要、你、管”一字一頓與平常說話的語速不太一樣。
褚珩聽出她與平時不太一樣,發現她拿在手中的細頸酒壺,蹙眉問道:“你喝酒了?喝了多少?”
衛姈腦子動作都有些遲緩,隻見她將瓶子瓶口朝下倒著沒有一滴酒水嘿嘿一笑,道:“沒了。”說完就將瓶子扔入江水。
“這可是上好的瓊玉飲,後勁十足你竟然都喝了。”褚珩有些吃驚,這是晚膳時衛徜專門拿出來招待他與荀攸之的,他隻喝了一杯,辛辣入喉一點也不比河東的酒遜色。
“這算什麼酒,如同清水。”衛姈站在護欄前晃晃悠悠,褚珩生怕她掉下去,不過她確實除了行動說話慢一點,其他倒也如常。
“你說我有多久沒見到你了。”衛姈盯著月亮慢慢說道。
褚珩側頭看她有些疑惑還沒開口,衛姈又說:“是八年還是三年呢?”褚珩這才明白她根本不是在對他說話。
“以前每一次你都會陪我喝酒的,不管我怎麼任性,你都會出現,永遠不會生我的氣。”衛姈腦袋昏昏沉沉,對月亮說著胡言亂語。
“阿耶死了,阿翁也死了,什麼都沒了,什麼都沒了,你在哪呢?”眼淚忍不住從眼眶中滾下,風一吹就散去。
“阿碩。”衛姈低語,夜晚風大除了她自己誰也沒聽清。
死也恨,活也苦,這世上至親至愛之人生死相隔,僅剩的最相信的人相隔萬裡,而她每日活在苦痛之中每每不能承受,從夢中警醒。
從那日褚珩救他出來起尤甚,是他救的她,也是那天讓她想起那痛苦萬分地場景,是他拉她出地獄,可她也總是因他每每纏繞噩夢中。
褚珩靜靜感受著身旁女娘的哀慟,她像一隻弱小失去庇護的動物,獨自顫顫巍巍的闖入到人間。
世人皆如此萬般不由人,任你是鐘鳴鼎食之家還是四下漏雨之家,仍是有哭求不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