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他嗎(1 / 1)

刺目的陽光透過病房的窗戶,灑在白色的牆壁上,投射出長長的光影。

窗前站著的人影清俊瘦削,他過於安靜,宛如一幅靜謐的剪影,被光影交錯地勾勒出病後未愈的虛弱。

他將修長的手指半搭在窗台上,皮膚呈現出一種淡淡的瓷白。

病房的門沒關,周安靜靜地凝視宋擇善的背影片刻,提步走了進去。

角落,一束枯萎的鮮花躺在花瓶裡。

她將枯死的花束從花瓶裡拿出來,乾癟而脆弱的花瓣被手指一碰,便發出滋啦啦被碾碎的聲響。

宋擇善下顎緊繃,挺直的背微微顫動,連帶著手指微不可見地動了幾下。

病房不算大,他們卻隔得很遠。

宋擇善轉身,眼睫低垂,陽光穿過眼睫,投下一片深重的陰影,遮擋住了眼中的情緒。

周安正將那束花兒塞進垃圾桶,恰與他望過來的目光錯開。

“我聽他們說,你囂張跋扈,做事狠辣。”

宋擇善一醒來,便有幾位宋氏的老董事趕在周安過來前,先同他見了麵。

花落入垃圾桶,周安笑了下:“哦,那他們有說我愚蠢或是懈怠麼?”

宋擇善看著她臉上極淡的笑意,沒有說話。

“他們當然是不會這樣說的,因為我做得很好。”周安抬起下巴:“所以我用什麼手段很重要嗎。”

宋擇善看著周安,周安也毫不躲閃地同他對視。

“那我們之間呢,也是你的手段?”

“是。”

“願意和我結婚,是因為要對我哥下手嗎?”

“是。”

“一直在騙我?”

“是。”

宋擇善花了很多時間消化那幾個“是”。

默了許久,他啞聲問出了最重要的問題:“你愛我嗎?”

這一次,周安避開了他的眼睛,她聲音很輕:

“什麼是愛呢,上了床是愛?還是結了婚是愛?你應該很清楚,這些都不是。”

宋擇善的眼瞳如同深夜中的墨色,濃烈深沉。

他凝視周安,一瞬都不願移開:

“那麼,你愛慕光嗎?”

慕光的名字從他的口中說出,周安恍惚了幾秒。

陽光灑在她柔順的發絲上,她微微仰起頭,仿佛這樣便可以同陽光融為一體,也能沾染上溫暖而明亮的氣息。

她的嘴角輕輕上揚,勾勒出一個溫柔的弧度:

“我愛我自己,而慕光是這個世界上的另一個我。”

所以慕光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希望。

但他死了,以那樣不堪和屈辱的方式被逼死了。

周安站在那裡,仿佛是一尊雕塑,沉靜、從容,陽光在她的身上跳躍,也將她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多年討生活的經曆讓她過早地成熟,可她一直本分地生活、學習,清醒,自製,並沒有走過邪門歪道。

她一直為此感到驕傲。

直到醫生告訴她,如果要醫治慕光,需要的錢是天文數字,那時她才第一次允許自己生出一些肮臟的心思。

她絕不能容許慕光和小玉姐一樣,做一個等死的病人。

但在這場騙局裡,她其實並沒有實現一開始的目的。

她一開始隻是想拿一些錢然後遠走高飛的。

可是,她親眼看著慕光從高她半頭的陽光少年,變成太平間一具辨不清容貌的腐肉。

這世上的另一個她,在她心心念念奔向新生的時刻,死掉了。

儘管宋擇善在無數個瞬間的愛意讓周安的心有那麼些許鬆動,但那些累積起來的柔軟迄今為止並沒有讓周安徹徹底底動容。

大概她的心太冷,太硬了,宋擇善不應該嘗試去融化石頭上的寒霜。

周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很清楚,現在我能在宋氏壓住這些人,是借著宋二太太這個身份,即使我再有手段,都比不過你這個有宋家血緣的繼承人。所以你放心,我會把宋氏還給你。”

“離婚協議書我已經簽字,等我鬥倒了薑南正,你給我宋氏從去年6月份到今年6月份,20%的收益,在這之後,我會離開。”

宋氏是她的起點,但不是專屬於她的戰場。

20%的收益,足夠她錦衣玉食一輩子或是開啟屬於自己的事業。

“離開前呢?”陽光並沒有照在宋擇善身上,他如同失色的油畫,被覆了一層沉默而冷冽的塵埃。

周安不解,抬眸看他。

隻見他自嘲地笑了下,自己補完了後麵的話:“離開前,和薑南正鬥個你死我活,繼續向我哥複仇,和我老死不往來?”

他看向周安:“安安,為什麼我們會走到這一步?”

周安的表情沉靜、冷然:

“因為你愛上的不過是一個精心算計出來的虛假的人設,並不是真實的我。”

“在我最需要幫助、最想要愛的時候,我不可能夠得著你。”

“而當我接近你、算計你的時候,我已經失去了和一個人產生愛情的能力。”

她並不後悔,這就是她每一個選擇必然導向的結果。

*

薑南正推門進去花房,一片漆黑,隻有空調燈有亮著,屋子裡的溫度極低,仿佛走進了冰窖。

他發現解蘭不在臥室後,保鏢們查了監控,再三保證解蘭一定沒能出去彆墅。

他找到這裡,果然發現了她。

解蘭裹著單薄的長毯蜷縮在窗台上,外麵灌進來的冷風吹起她被毛毯蓋住的衣角,單薄的衣服貼在乾枯的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她就那樣望著窗外,身子像一張紙片搖搖欲墜,仿佛隨時會從窗台上掉下去,聽見開門聲也沒有任何反應。

薑南正停下來,站了好一會兒,開口:“我已經安排了飛機,你立刻出國,那邊有最好的醫生,這邊的事情結束了我就過去陪你。”

聞言,女人的睫毛微不可見地動了動,勉強扯了扯嘴角,“我不去。”

薑南正眼底一沉:“解蘭,你爸還需要我照顧,如果……”

話音未落,解蘭嗤笑出聲,她的聲音細軟,卻夾雜著清晰的尖銳:“我爸?不是已經徹底瘋了麼?”

“是誰給你遞的消息?”

解蘭轉過頭,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我不會接受藥物注射,我不願意忘記一切,更不可能和你重新開始。”風越來越大,灌進來,吹得臉生疼。

解蘭突然怪異地笑了一聲:“你乾脆直接把我和我爸殺了吧,但即使是死,我都不願意忘記。”

她寧願日日夜夜被這些痛苦的記憶折磨,也要記得他是仇人。

解蘭變了變姿勢,一條腿已經懸空了,外麵的風刮得越來越大。

薑南正隻覺一股透心的寒意直直衝了上來,“解蘭,你敢!你下來!”

解蘭神情極其淡漠。或許在不知道真相的時候,她還可以自我洗腦,以為薑南正對她是愛,於是她也嘗試著去感受他的痛苦,然後去試著愛他。

隻是原來一切從一開始就是圈套。

即使到現在她可以確定薑南正在這場圈套中對她動了真心,可她此時此刻隻覺得惡心。

解蘭其實不太相信什麼一見鐘情的說辭。她看似是解家養在溫室裡麵的花朵,但是她的父母也不單僅僅是疼愛她,他們還細心教導她做人、處事、經商。

她不僅僅是解家嬌養的女兒,她更是未來解家茶葉生意的接班人。

但也正因為這樣,解家遭逢大難,沒人願意出手相助之際,她一點都沒有猶豫地同薑南正達成了交換。

她儘職儘責地呆在他身邊,但那不是愛,因為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薑南正跟她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他需要一個妻子,她便恪儘職守扮好妻子的角色。

他貪戀家庭的溫暖,她便為他洗手做羹。

他想要看她的愛意和臣服,她便作出一副柔順的樣子。

她不是木頭,會被陪伴和相處打動。偶爾有那麼幾個瞬間,她覺得,他除了脾氣壞些,占有欲強些,對她其實是很好的。

可偏偏她知道了所有真相。

應該說,幸好她知道了所有真相,她不願意做被愚弄的蠢女人。

然後,她發現了一件好笑的事情,這個惡魔好像真的愛她。

解蘭轉頭盯著對麵的男人,笑了出聲,有酣暢淋漓的痛快,“我知道,你愛上了我”,她一字一頓,“可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她扶著窗框站了起來,然後放開了手。

薑南正的腦子裡一直繃緊的弦一下子被折斷了。

幾乎是同一時刻,他撲了過去,想要抓住她騰空的身子。

隻是他還是慢了半步,解蘭落了下去,像一隻自由的小鳥。

那扇窗隻剩下外麵的風往裡麵呼呼地灌。

周安聽見薑南正在電話那頭開口,他的聲音似浸透毒液的凶獸,滋生出無數怨毒的觸角:

“在醫院,她不見了,一眨眼的功夫,人間蒸發。”

樓層不算高,解蘭跳下樓後,隻傷了腿,她被送到離薑家彆墅最近的醫院做手術。

薑南正原本是打算在她做完手術後,立刻轉入薑家的私人醫院,隻是關華說不宜挪動。

“關華現在也不見了,我查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他低下頭,勾起一抹陰寒無比的笑意:“周安,那家醫院現在的實控人是……你。”

他隻是離開了十分鐘,保鏢卻被全部放倒,監控恰好在這十分鐘裡壞掉。

薑南正把病房裡的東西全砸了,薑仁進去的時候,正巧被一個花瓶砸中,他的額角鮮血直流。

薑南正神情瘋狂,對著這個陪了自己將近十年的管家沒有任何感情,隻有厭惡,他讓他滾出去。

薑仁對這樣的場景司空見慣,任由鮮血流進眼睛。他根本不在乎薑南正怎麼對他,隻要薑家能在薑南正手裡越來越強大,那麼不管這個把持薑家的人有多麼瘋狂,他都願意維護和追隨。

這使得他的模樣看起來和薑南正一樣偏執可怕,但他冷靜很多,分析道:“少爺,在京華,能把人從薑家帶走的,沒幾個人。”

薑南正終於慢慢清醒過來,是了,現今敢從薑家搶人的,放眼整個京華,恐怕隻有一個。

他知道解蘭不是蠢女人,根本不可能會做出用自己的死報複男人的蠢事。

所以她跳樓,根本就是一個圈套。

那麼,和她配合,在醫院接應她的人,是誰呢。

他站在夜色中,背靠著陰暗的牆壁,嘴裡咬著一根煙。

“你把解蘭送回來,我給你個痛快,絕不會叫你死得痛苦。”

薑南正神情陰鬱,耐心已經被磨光,此刻的他,就像是一頭被激怒的野獸,隻待徹底爆發。

周安的眉眼舒展開來,絲毫不掩飾挑釁的情緒:

“沒有監控,查無對症,這不就是你用過的手段?”

聽見她的話,薑南正的臉上突兀地浮現出一絲笑意,那笑容像是從地獄深處湧出的冷風,帶著刺骨的寒意。

他掛斷電話,隨手將手中未燃儘的煙頭狠狠按進一朵正在盛開的花中。

熾熱的煙頭瞬間在嬌嫩的花瓣上燙出一個焦黑而難看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