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絲雀(1 / 1)

薑家彆墅和宋家老宅是完全不一樣的風格。

精致、豪華,但沒有人味兒。

巨大的金色雕花門緩緩打開,發出低沉的聲響,這是周安下車後的第一感覺。

與其說是彆墅,其實更像莊園,很大,大得空空蕩蕩。月光灑在冰冷的石麵上,反射出幽幽的寒光。

去往餐廳的路要經過長長的走廊,走廊兩旁是壁畫,描繪著複雜繁瑣的圖案,這裡最初的主人一定很喜歡古典歐式風格。

但並不是紳士貴族的感覺,更像是野心勃勃的掠奪者。

高大的吊燈下,陰影重重。周安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她並不喜歡這樣的氛圍。

引導她往前走的保姆倒是很熱情,看起來比她年紀小幾歲,眼裡雖帶著怯懦,不過見周安一直溫柔地笑著,小保姆慢慢話多起來,嘰嘰喳喳地同周安搭話:

“我們太太平日沒什麼朋友過來聊天兒,您今天來了,太太一定很高興……”

周安不解:“解蘭學姐平日裡不跟朋友出去麼?”

解蘭是京華大學商業係的高材生,婚前又接管了解家茶園的大部分事務,無論是同學還是生意上的夥伴應該都是不缺的。

小保姆臉上閃過一絲不忍,她在真心實意地為解蘭難過:“太太家裡出了事兒,一直鬱鬱寡歡,先生也不許她出去工作,朋友麼,您知道的,世態炎涼……”

解家剛剛出事的時候,原先和解蘭交好的人避之不及,而薑家雖然權勢頗大,但都是來巴結的人,解蘭並不喜歡,所以她大部分時間便呆在彆墅裡,懶得出門。

“您可得勸我們太太保重身體,多吃飯,好好養著。”小保姆又道。

周安問她:“學姐經常吃不下飯麼?”

保姆歎了口氣:“是啊,每次太太不吃飯,先生對我們發好大的脾氣,實在……”

突然意識到自己是不是話多了,保姆的話戛然而止。

私底下說先生,感覺像是找死。

周安笑了笑,道:“沒事,我什麼都沒聽見。”

保姆感激地一笑。

周安將小保姆的神色儘收眼底,她其實很好奇,為什麼解蘭那麼爽快就答應見她。

她打電話的時候,心裡其實打著鼓,並不確定能不能順利見到,可是解蘭不僅立刻答應了,還很貼心地專門讓她身邊的保姆過來接周安。

高挑的天花板上懸掛著精致的水晶吊燈,吊燈下,是一張巨大的餐桌。

保姆端著一個盤子,解蘭正把碗裡的液體仰頭喝下,隨即把碗放在盤子上。

她穿著家居服,長發被梳成一個低馬尾,幾縷發絲輕輕垂落在臉頰旁,顯出幾分柔美。

見到周安,她不好意思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唇角,隨即招呼周安坐下。

桌麵由珍貴的烏木打造,光滑如鏡,反射出淡淡的光澤。椅子表麵覆蓋著柔軟的絲綢椅套,椅背上鑲嵌著精致的刺繡,周安坐上去。

解蘭微微側過頭:“我們其實在之前學校畢業晚宴見過,對嗎?”

周安點點頭。

解蘭和上次她遠遠望見的很不一樣。

上次她一身長長的白裙禮服,整個人端方優雅,美麗得不可方物,如今卻病懨懨的。

解蘭雖然笑著,蒼白臉色卻如紙一般,像是被一層薄薄的霜覆蓋。眼睛依舊深邃,但此刻卻失去了往日的明亮,顯得有些無神。

京華的媒體盛傳薑南正對解蘭一見鐘情,不僅在解家危難之際出手相救,更是在婚後十分寵妻。

可明明還是一貫讓人覺得春風一樣的笑容,周安卻並沒有從解蘭身上感受到新娘子的喜悅。

再看看桌上的菜,精致的菜式擺滿了整個餐桌,旁邊是好幾個保鏢和保姆守著。

可這分明是豢養金絲雀的方式。

長長的紅木餐桌上擺放著一束小蒼蘭,這種花是最好養活的,但卻和坐在她麵前的女人一樣,懨懨的。

“蘭花雖然不是喜陽植物,不需要大量的直射陽光。但它們喜歡柔和的、間接的或散射的陽光。學姐可以讓這些花曬曬太陽。”周安輕輕地開口。

解蘭管理茶園,對植物生長自然是有經驗的,她不可能不知道這些。

周安想的是,解蘭不是金絲雀,她是和這些蘭花一樣美麗明媚的女人,她需要陽光。

解蘭臉上閃過一絲柔和的笑意:“要不,你叫我解蘭吧,我喜歡彆人叫我的名字。”

她打量著周安,但不知為何,目光並不讓人反感,反而很舒心,她笑著,說了句:“宋擇善會喜歡你這樣的姑娘,很正常,我也很喜歡你。”

這不過是她們第二次見麵,不知道為什麼,卻像認識多年的老朋友一樣聊了起來。

周安低下頭,莫名地說了句:“抱歉。”

如果她沒有對宋擇善動心思,那麼此時解蘭或許已經嫁入宋家。即使她和宋擇善沒有感情,但她的脾性、容貌都是宋擇善喜歡的類型,他們總會漸生情愫。

雖然這些都是假設,但周安心裡仍然有酸澀的滋味湧上。

周安看得出來,解蘭在如今的這段婚姻裡並不快樂。

解蘭聞言,對著周安溫溫柔柔地笑,道:“沒什麼抱歉的,愛情、婚姻,有太多的陰差陽錯。”

聰慧通達,周安腦中突然浮現一個詞語,這是她曾經在網上看到有人對解家大小姐的評價。

周安皺眉,伸手握緊了解蘭的手。

解蘭一愣,但很快明白過來。

那些無法直接說出來的情緒,在兩隻手交握的過程中,可以被迅速理解,被寬慰。

她拍了拍周安的手:“我現在在婚姻裡,要對婚姻負責,無關任何情緒,是一個人應當承擔的責任。”

薑南正救了解家,她付出婚姻,和情愛無關,但她既然從一開始接受了這樣的交換,那麼必須對自己的選擇負責。

周安沉默,解蘭這樣的人,骨子裡的是非黑白分明得厲害,最重視責任和原則,對自己要求極為嚴苛,她和宋擇善真的很像。

所以,她和薑南正真的能走到一塊麼。

聊了會天,解蘭吃得差不多了,家庭醫生來請解蘭做檢查,她拿起保姆遞過來的溫濕毛巾擦了擦手,請周安稍等一會兒,並叫保姆再給周安上些飯後點心和水果。

解蘭剛走,周安喝了口果汁,有陌生的保鏢從餐廳外走進來。

“周小姐,我們先生想請您過去一趟。”這個保鏢和餐廳裡守著解蘭的那些不一樣,麵容冷峻,眉宇間隱隱透露出“川”字,莫名給人嗜血的淩厲感覺。

看來是薑南正貼身的保鏢。

周安掐了掐掌心,她既然來,便早料到薑南正會見她。

她微微頷首,把腿上的餐布放好,隨即起身跟著保鏢走出去。

*

薑南正的書房是獨立的一棟樓,最下麵三層全是書,上到第四層才能見到他。

剛剛從電梯出來,周安就聽到了幾聲淒厲的慘叫。

是從最裡麵的房間傳出來的,格外清晰。

她不禁看向身旁的保鏢,卻發現保鏢似乎對此早已習以為常,臉上毫無波瀾,依舊麵無表情地引領著她繼續前行。

書房內的燈光異常明亮,仿佛白晝降臨,將每一寸空間都映照得清晰無比。

書桌前,波西米亞風格的寬敞地毯上,一個男子正跪著,他的身影在強烈的燈光下格外顯眼。

周安看見薑南正拿著尖銳的鋼筆頭從那人的脖子一側慢吞吞地劃到另一側,沒有傷及要害,但是有血慢慢滲出。

他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卻似乎還是覺得不夠,又將已經帶血的鋼筆頭移到那人的手腕處,慢慢地劃破。

周安看得分明,他不是要殺人,而是在折磨人。

脆弱的皮膚被冰冷的利器劃過,劃地越慢越能讓人感受到死亡的恐懼,那一瞬間比真正的死亡還要折磨人。

那人果然受不住,顫顫巍巍軟在地毯上,彷佛已經被嚇得失去神智,嘴裡不住地喊:“給,什麼都給,放過我吧……”

他在哀求薑南正,但薑南正卻皺了眉:“臟。”

有血滴在地毯上,幾個保鏢立刻上前將人拖到地毯外,像是在拖一隻快要死掉的動物。

屋裡不冷,但周安覺得有寒氣從腳底竄起,直達四肢百骸。

她是第一次親眼見到薑南正有多可怕。

以前隻是聽說,前幾次見麵也都在公眾場合,他西裝革履再加上長相英俊,即使慵懶的桃花眼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邪氣,給人留下斯文敗類的印象,但絕對像個正常人。

薑南正一定是故意讓她看到的。

直到這一刻,周安清晰地意識到,她麵前的這個人骨子裡多少沾點瘋。

薑南正把鋼筆放回桌上,保鏢立刻動作麻利地把人拖了下去。

這樣的事情恐怕並不是第一次。

周安站在角落裡,看著剛剛差點把人折磨死的罪魁禍首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慢條斯理地接過保鏢遞過來的毛巾擦拭雙手。

他一邊擦手,一邊道:“周小姐請坐。”

“哦,不對,我是不是應該叫你,宋二太太?”他轉過身,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銳利的目光直直地射向周安,仿佛要看穿她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