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難道你們現在就沒有義務提供資料了麼?”周安極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沒有讓怒意完全爆發出來。
電話那頭一如既往打太極,周安心知即使再爭下去也沒用,隻能壓低聲音冷淡地說了句:“好,我知道了。”隨即掛斷電話。
她憤怒地將手中的水杯砸向地麵。
水杯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伴隨著清脆的碎裂聲,瞬間摔得粉碎。四濺的碎片和飛濺的水花在地麵上留下了淩亂的痕跡。
養老院這個課題,應該是廢了。
這樣的念頭一出,周安重新跌坐回椅子,手指在桌麵上無意識地敲擊著,發出急促而雜亂的聲響。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心煩意亂了。
許欽壽這個又壞又蠢的狗東西!
或許是出於怕被發現的心態,所以乾脆下手搞了破壞,也或許是不想後來接手的人吃到任何紅利,總之,他夾著尾巴離開京華前把這個課題也毀得差不多了。
周安想,自己人微言輕,苦苦算計卻依然沒法子把他趕儘殺絕。
28個養老院的情況她已經全部摸清,結論就是這個課題做不下去。
目前她唯一能做也是必須做的,就是寫一份報告告知趙老教授全部情況,並且主動將養老院的課題完全終止。
周安最無法容忍的,便是她悉心編織的完美計劃突然破了一個難以彌補的窟窿,甚至因此導致整個計劃徹底崩潰,化為烏有。
她還沒來得及對這個課題做什麼實質性的動作,竟然就生生斷在了這裡。
她懊惱、不甘,但更多的是焦躁。
宋擇善最近忙得四腳朝天,會議、講座一個接著一個,好幾天都難得回公寓一次,有時候乾脆睡在辦公室。
A計劃不算順利,B計劃尚未萌芽卻被生生掐斷。
周安摸到包裡的煙盒,頓了頓,這是宋擇善公寓的書房,她不想讓他知道她抽煙的事情。
於是她又將手縮回去,想了想,周安咬了咬牙,宋擇善這邊的進度得再快些,不能再拖了。
就算宋擇善真是個木頭,也得被她弄開花。
*
公寓的智能鎖“嘀——”的一聲,周安抬眸,是宋擇善回來了。
他在玄關處換鞋,周安從書房跑出來,往他懷裡撲:“你今天不是說要睡在辦公室麼?”
宋擇善一手攬著周安的腰,以便她蕩在他身上時不會摔下去,另外一隻手騰出來把車鑰匙扔在鞋櫃上。
月光從客廳的落地窗落進來,瑩白的腳趾頭踩在油畫地毯上,她就那樣看著他,暗示意味已經不能再明顯了。
宋擇善輕輕垂下眼瞼,將麵前環住他脖子的人兒攬得更緊,湊近,呼吸變得灼熱起來。
周安把眼睛閉起來,等著他的唇落到她身上,他卻拿起一旁的襯衣蓋在她裸露的肩頭上,將她一整個包住,然後抱回臥室,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像生產線上打包的工人那樣熟練。
見鬼了真是。
周安不知道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把她放在床上,宋擇善習慣性地給周安拉上被子。
周安一腳蹬開,翻了個身,背對著他,氣鼓鼓的。
明顯感覺到那邊愣了幾秒,她仍背對著。
宋擇善那邊又有了動靜,卻是過來把周安的被子重新拉上了。
周安又是一腳蹬開。更氣了。
背後傳來悶悶的笑聲。
周安:?
她一下子從床上翻起來,對著笑聲的主人:“宋擇善!”
宋擇善掩不住眼裡的笑意,並不惱,反而覺得她氣鼓鼓的樣子很少見,像河豚一樣,於是捏了捏她的腮幫子:“不是一直都叫師兄麼?”
是,她一直叫他師兄,唯有一次叫過他名字,是他們第一次那回,他幾乎沒有任何間歇,橫衝直撞,一次過後,她還沒來得及歇口氣,他又貼上來,她想跑卻被箍住腰,實在受不住,破碎出聲時抓著他的頭發,急急地叫了那麼一聲。
可那次是因為……周安眼睛一亮,不知怎地,白日的煩躁加上方才沒得逞的鬱悶積在心裡,此時一股腦全部湧上來。
她平常都是謀定而後動,心眼子一大堆,精細算計好了才會說話,但偏偏這次嘴巴比腦子快:
“所以……你是不是不行?”
宋擇善沉默了。連帶著臥室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
良久,宋擇善才來了句:“……不是。”這幾個字仿佛是從牙縫裡硬生生擠出來的。
談論這種事,他似乎很難為情,但是不得不反駁。
周安突然覺得有幾分羞恥,就像她是強人所難的紈絝,而他是賣藝不賣身的頭牌,誓死不從,她卻一定要逼著。
羞恥帶出了一股子突如其來的氣性,她開始使小性子:“那就是不喜歡我了。”
宋擇善聽見這話,笑了笑,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意味。
臥室裡麵沒開燈,隻留了一盞床邊的小夜燈,他低垂下頭,眉眼溫軟,透出如春水般的溫柔蠱惑,卻並不接她胡攪蠻纏的招數,而是道:“那怎麼辦?”
周安揚起頭:“那親一親。”
宋擇善靠近她,身上好聞的皂香味兒鑽進她的鼻子,他像撫摸一件珍寶一樣捧著她:“安安,生日快樂。”
一個硬硬的卡片塞進周安的手裡,她一愣。
“抱歉,我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讓蘇琛往裡麵轉了兩千萬,我備注了無償贈與,你拿著,隨便花……”
宋擇善很內疚,他最近實在太忙,今晚寫論文的時候突然看到日曆才發現竟然忘了這個日子,連忙開著車從學校出來,繞了一大圈,去了好幾個花店但周安喜歡的花都售罄了,蛋糕店也休息了。
周安眼裡閃過一絲驚訝,她的生日?
哦,她突然想起來,好像真的是。
“你……是因為我生日才回來的?”
可是,她是從來不過生日的。
周安微怔,又聽見他說,“戀愛初期,我該多陪你,隻是我抽不開身來。”
聽見這話,她的瞳孔微微收縮,試圖壓住那轉瞬即逝的情緒,但最終還是讓它們像漣漪般擴散開來。
她隻得輕眨了眨眼,將內心的波動掩藏起來。
周安的臉頰緊貼著宋擇善的頸處,她感受到他皮膚上傳來的溫度和氣息,這讓她稍微平複了一些。
錢對於他來說遠遠比不上一份好的感情,他更重視蛋糕和鮮花,但對於周安而言,卻是相反的。
她精心圖謀這樣久,全部像是個笑話。
養老院的課題,她再算計,卻沒有如許家一般厲害的資源作為助力。
可他口中隨隨便便一個小禮物,就將她所有問題迎刃而解。
宋擇善的麵龐精致而柔軟,在光線微弱的臥室中,眸子映出溪水般的澄澈乾淨。
他低頭,要去吻她。周安卻躲開了。
頭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他們差距這樣大,她一直是清醒的,但仍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衝擊。
在醫院時宋家的保姆來照顧她,閒聊中無意指著病房窗外遠處很高的一棟樓以及周圍寸土寸金的中心區,告訴她,那麼大一片都屬於宋擇善私人所有。
待她後麵和宋擇善開車經過的時候,周安提起這件事,宋擇善隻是淡淡一句:“那都是職業經理人在打理,每年年末給我看一眼就行,懶得管。”
即使是在周安自以為有些小成果的學術上,她也沒辦法完完全全和宋擇善做到精神共鳴。
課題組聚餐時,趙老教授介紹他:“阿善是專業內迄今為止最年輕的,以獨立作者身份在國內外所有法學頂級期刊上發表過論文的學者,隻用了短短三年時間,並且已經蟬聯整整七屆國際最具學術潛力青年法哲學者”。
那時周安親眼看到,趙老教授眼裡閃爍著驕傲的光茫,他最滿意這個學生,他將宋擇善帶入學術殿堂,在他去國外求學之際默默支持,將他視為國內法哲研究領域的承繼者。
他們的理想遠大而崇高,站在高台上享受鮮花和掌聲,遠不似她這樣汲汲營營,小心翼翼。
她能和宋擇善相遇,隻是因為他自己願意走這樣一條孤獨而自苦的路,所以他回到京華大學,隻一心做學術,若非借助學校的聯係,否則她連和他接觸都難。
她能接近他,能走到今日這一步,是靠著每一句話和每一個動作都精心算計的籌謀,讓他產生好感,發生關係後,又靠著他的愧疚和負責心理硬生生擠進他原本平靜無波的生活。
她做了這麼多,隻是為了獲取利益,一旦得到她要的,便會立刻抽身逃走。
宋擇善見周安遲遲沒有說話,輕輕覆蓋住她有些冰涼的手,喚她:“安安……”
他手上的溫度傳來,周安恍然間看向宋擇善,眼裡的失魂落魄並沒有及時掩蓋住。
她把頭擱在宋擇善的肩膀上:“你看過《飄》麼?”
宋擇善微微側頭:“要跟我聊誰,斯嘉麗?”
周安搖了搖頭:“我其實更喜歡梅蘭妮,斯嘉麗失去母親後,她就像她的媽媽一樣。”
她隨即在他肩上悶悶笑出聲:“你像我的男媽媽。”
宋擇善輕掐一把她腰間軟肉:“瞎說。”
周安覺得癢,咯咯笑了幾聲,在他懷裡貼得更緊,隨後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