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灑下柔和而溫暖的光芒,為寧靜的校園增添了幾分生機。
這幾日早晨都有霧,難得一大早就看到這麼好的太陽。
圖書館的後方是幽靜的草叢,時常有貓聚集。
草叢茂密,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斑駁地灑在草地上,形成一片片光與影的交錯。
去年冬天的時候,學生們還專門做了一個手工貓窩的活動,號召大家把不要的紙箱、棉衣拿來做成貓窩,還在上麵貼上條兒“貓貓之家”,放在草叢裡,供貓貓們在下雪的時候有個容身的地方。
周安拿著一大袋貓糧,沿著草叢隔一段距離便倒一些。
草叢裡幾隻貓兒悠閒地湊在一起,它們或坐或臥,抬眼看周安,也不跑,就等著她倒糧。
其中一隻橘貓,毛色鮮亮,體態豐盈,它眯著眼睛,享受陽光的沐浴。另一隻黑白相間的貓兒則顯得更為活潑,它不停地用爪子撥弄著身邊的落葉,玩得不亦樂乎。
周圍的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花香和青草的氣息,偶爾還能聽到遠處傳來的鳥鳴聲。
周安倒完貓糧,就靜靜地蹲在那兒,看貓貓們休閒吃食。
許欽壽的事情花了周安不少功夫,好久沒有這麼輕鬆地喂貓了。
她用手按著頭,細細想最近的事,很亂很頭疼。
解決了許欽壽這個心腹大患,周安繼續專注於怎麼和宋擇善拉近距離。
宋擇善生活極度規律,日複一日做的事情也就是定時到學校,坐到自己的辦公間,一整天都在看文獻寫論文,偶爾去趙教授那邊討論問題,晚上定時離開學校。
周安很感謝這種規律,讓她有機可趁,能見縫插針地和宋擇善接觸。
可這些見縫插針的接觸讓周安發現,太難了。
學校是最好的象牙塔,把不同階級的人聚在一起,到同一間教室上課,在同一個食堂吃飯,翻閱同一個圖書館裡麵的書籍,讓人天真地以為那些難以跨越的壁壘消失了,但這隻是不自量力的錯覺。
周安已經完完全全摸清宋擇善的脾性,他溫和、禮貌、謙遜,不怎麼愛說話,提起學術研究時多幾句話,其餘大多時候是安安靜靜地端坐著看手裡的論文。
這樣的脾性似乎是很好接近,但這種人其實是最難對外人敞開心扉的一類人。
他溫和,但背後是紳士般的疏離,他仿佛身上仿佛有一層與生俱來和他人隔開的屏障,除去日常生活與人接觸,其他時候簡直像不入世的清冷苦行僧。
他禮貌,待人禮節周全,與他接觸後能感覺到是出身教養極高的家庭,但他又極為低調,低調到難以讓人將他名字裡的“宋”和京華宋家聯係起來。
他謙遜,卻掩不住他身上那種對學術的極高天賦給人帶來的壓迫,饒是周安努力嘗試跟上,也無法追趕得上。
周安歎出一口氣,細細思索到底應該怎麼做。
*
草叢輕搖,微風拂過,帶來一絲清涼。
宋擇善蹲下身,與那隻小貓對視,三花貓的眼睛猶如兩顆晶瑩的琥珀,清澈澄明。
他緩緩撫摸著三花貓柔軟的毛發,小貓似乎很享受這種被關注的感覺,它輕輕地眨了眨眼睛,發出一聲悠長的呼嚕聲,然後懶懶地閉上了眼睛。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他們身上,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小貓睡得熟了,宋擇善緩緩站起身,準備離開。
今早有個學術會議,定在八點,現在還有半小時,他打算提前去準備下發言部分的書稿。
站起身的那一刻,他的視線不經意間穿過了草叢的縫隙。
被大樹擋住的草叢另一側,一個熟悉的背影靜靜地蹲在那裡,她的身影在清晨的陽光下顯得格外柔和。
女孩兒麵前的幾隻貓在認真地吃貓糧,她把頭放在膝蓋上細細地瞧它們,時不時用手把小貓們不小心踢出來的幾粒貓糧重新放回去。
他在德國的時候,起先住在學生公寓,學生公寓時不時躥進來幾隻流浪貓。
一見到貓,幾個學生便湊上去圍著貓,學喵喵的叫聲。
他總是安靜地背著雙肩包走過,仿佛看不到大家擼貓的歡樂場麵。
有一次有一隻貓受傷了,看起來實在可憐,大家圍著,其中一個同學叫住他:“Hi,可以麻煩你去那邊自動售賣機買一根火腿腸麼?”
同學手裡正在給貓包紮,大家有的拿出紙巾為貓咪擦拭傷口,有的則試圖安撫它驚恐的情緒,忙作一團,似乎隻有正巧經過的他比較閒。
宋擇善頓住腳步,沒回答,但還是去公寓門口的自動售賣機買了貓條。
隻是遞到了同學手邊,那同學露出無奈的笑容:“還沒包紮完,要不你再幫忙撕開一下,喂到嘴裡?”
“Yang,他可能怕貓,要不我來?”一個女生開口,為宋擇善解圍,隻是她正按住小貓的後腿,根本騰不出手來。
宋擇善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撕開包裝,輕輕地將食物送到小貓的嘴邊。
虛弱的小貓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善意,它抬起頭,用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他。
“哇!它喜歡你欸!”那個叫Yang的同學笑起來,用手肘碰了碰宋擇善。
宋擇善不習慣被觸碰,但還是勾起一抹禮貌的笑容。
走出公寓的時候,小貓已經被包紮好了。
“你好,我叫楊晨,你叫什麼名字啊?交個朋友唄。”男生對著他的背影喊道:“喂!你好像不怎麼交朋友啊……”
宋擇善回頭,淡淡地留下一句:“叫我Song就好。”說完,他便轉身離去。
若是告訴了真名,被有心人查出來,恐怕會惹來麻煩。剛來德國的時候,宋氏在德國分公司的總助季之木是這樣和他說的。
季之木負責他在德國這邊一切事宜,宋擇善日常除了導師、同門等,和季之木接觸得最多。
不知道季之木從哪裡聽說了楊晨的事情之後,到宋擇善公寓送東西的時候,說了句:“楊晨是他爸的第二個私生子,他們家做木材進出口,在京華生意做得不大不小,不過他不太受重視,目前修藝術專業,喜愛鋼琴,偶爾做護工,性格開朗,比較正直可靠。”
隨即輕輕合上門,打算離開。
宋擇善從論文裡抬起頭,叫住季之木:“之木,我是什麼樣的人,要實話。”
季之木放在門把上的手突然頓住,往常說什麼宋擇善都是不抬頭隻聽著,這樣冷不丁問個問題他實在不習慣。
不過季之木想了想,要聽實話的話,他是京華大學文學係碩士畢業的,被戲稱為才子,隻是此刻卻有些為難,若非要想出一個比較貼切的形容……
“是一座孤獨的島嶼。”季之木脫口而出。
宋擇善性子沉悶,唯一的興趣就是看書、寫論文,沉默寡言,輕微社恐。
其實宋擇善小時候還是有幾個朋友的,隻是那些小朋友覺得他有點較真,連說話時候的語病都要細細替他們糾正,然後就不和他玩兒了。
他那時小,因為不合群難過了一段時間,不過再大些就忙於學業,再後來幾乎全身心撲在學術研究上,而且因著他的身份刻意想接近做朋友的人太多,他實在懶得去想那些人的心思,也就再沒考慮過朋友這種事情了。
這麼多年下來,他已經變成了完全心如止水的狀態。
宋擇善瞧著周安的側臉輪廓,靜靜地站在那裡,眉頭微微舒展,眼中閃過一絲難得的波瀾。
他轉身離去,沒有叫周安發現。
*
夜幕降臨,宋家老彆墅的臥室裡,窗戶敞開著。
彆墅的庭院裡,月光柔和地灑落,將青石板路鍍上了一層銀白的光澤。微風輕拂,樹葉沙沙作響。遠處的山巒在夜色中若隱若現,仿佛一幅水墨畫,朦朧而深邃。
宋擇善靜靜地站在窗前,在他父母去世之後,老彆墅平常隻有宋家的老管家吉姨和一堆雇用了很多年的保姆、保鏢住著,他偶爾回來幾趟看看吉姨,他大哥宋懷煦回來的就更少了,基本住在宋氏集團旁邊的那套江景彆墅。
桌上放著幾篇論文和調研報告,其中有一篇是周安的。
她很認真,但不適合理論研究,宋擇善在第一次看她的調研報告的時候,腦子裡便跳出這個想法。
趙老教授和他都傾向於理論研究,但是近些年趙老教授在國內逐步組建調研團隊,希望能從調研中挖掘出一些有研究價值的問題。
除了周安的調研報告,旁邊還放著一份季之木傳回來的資料。
周安,自幼喪父,母親改嫁後沒幾年也去世了,她那位繼父嗜賭,不過似乎在她母親去世後沒幾年就消失了,查不到蹤跡。
周安成績優異,從高中開始檔案裡麵家人那一欄一直是空白的,她拿著貧困補助上了高中,又考入京華大學,以專業第一的成績順利保研,這一路非常努力,毋庸置疑。
隻是,法哲學的理論研究總是無法脫離社會,這需要極為廣闊的視野。
這就好比一個生活在閉塞大山裡的孩子,他根本無法理解少年宮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從周安的報告能看出她也麵臨這樣的窘境。
她再勤奮努力看書,都無法彌補在進入京華大學前那將近十八年人生的狹隘蒼白。研究所需要的那種從小培養出來的細膩的敏感和多樣的視野,是周安注定沒有的,從這個角度來說,周安並不適合繼續做法哲學研究。
宋擇善想,周安是聰慧的,她自己未必沒有感覺出來。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一個字:倔。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查她,明明平時最討厭大哥查他身邊的人。
朝窗外抬頭望去,天空中,星星點點,閃爍著微弱的光芒,與地上的燈火交相輝映。
他突然想起,周安有一雙明亮堅定的眼睛,就和這星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