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教授先行離開後,天色已經有些暗了,周安收拾書包打算去食堂吃飯。
宋擇善也打算收拾東西回家。
周安一邊收拾,一邊不經意地向著宋擇善問了句:“宋師兄,要一起吃飯嗎?”
宋擇善的動作明顯一頓,他的眼神轉向周安,目光中蘊含著一種難以言明的意味。他似乎在審視。
周安微微勾起唇角,保持著平靜的笑容,繼續收拾著手中的包,狀若沒看到宋擇善猶豫的眼神,表現得十分自然。
“好。”就在這時,宋擇善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周安聽到這個回答,心中不由得一愣,她隻是習慣了這樣問一句,沒想到他真的會答應。
宋擇善晚上到點就離開學校,不會在食堂吃飯,這幾乎已經是他的習慣了。
周安勾起唇,她的心情愉悅了起來。
管他怎麼想呢,要熟悉起來,總是得多些“單獨”相處的時間吧。
已經將近七點,食堂裡用餐的學生已經不算多了。偌大的空間顯得空空蕩蕩,原本熙熙攘攘的餐桌此刻隻剩下零星幾桌還坐著人。
周安和宋擇善一前一後走向打飯窗口,周安對做麵窗口的阿姨道:“阿姨,要一碗麵,謝謝。”
阿姨笑容和煦:“好嘞。”
麵食窗口的阿姨認識周安,每回都是很晚的時候才到食堂吃飯,而且總是來她這個窗口,她想不記住都難。
端著餐盤,他們找了個角落坐下,宋擇善不說話,隻是靜靜吃飯。
周安也不主動說話,而是自顧自地將碗中的香菜一根根挑出來,整齊地擺放在餐盤邊緣。
麵食窗口的阿姨特彆喜歡加香菜,去的越晚,香菜越多。
宋擇善手持筷子的動作微微停頓,他抬眸側目,目光落在了周安正專注挑著香菜的手上,她的手指纖細而靈巧,挑香菜的動作和上次在他講座上低頭寫字的模樣一樣專注。
周安挑著挑著,突然抬起頭,兩人眼光撞在一起。
宋擇善眸子裡閃過一絲尷尬,立刻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地開口問道:“不喜歡香菜嗎?”
周安瞧著他“被抓包”措手不及的模樣,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微妙的弧度。然而,她很快便收斂了這份笑意,恢複了平靜的表情。
周安聲音清脆地反問:“是啊,宋師兄你也不喜歡香菜嗎?”
宋擇善不看她,卻微微點頭,難得多說了幾個字:“挺巧,而且我父母也不喜歡。”
周安垂眸勾唇,真是個傻子呢,大概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宋擇善,一定要格外小心那些認識沒多久就覺得十分相似和契合的人。
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麼像的人,如果有,那麼有一方一定帶著目的。
她早就知道宋擇善不喜歡香菜,之前外出做調研的時候,她偷偷觀察著宋擇善,親眼看見他把盒飯裡麵的一根香菜挑了出來。
那麼小的一根香菜,卻被他精心挑了出來,很明顯是非常不喜歡。
其實,周安很喜歡香菜,她最喜歡的菜是小時候阿媽做的粉蒸牛肉,剛剛出籠的牛肉裹滿了細膩的粉,撒上一把香菜,那是阿爸每個月發了工資後,阿媽都會給她做的。
隻可惜……周安突然就有些沉默。
她吃了口麵,冷不丁地說了句:“我爸媽因為意外,都去世了。”
宋擇善愣了愣,片刻後低聲道:“對不起。”
他的父母早逝,所以對有著相同經曆的人會更容易產生惻隱之心。
周安不想抬頭,不想看到任何帶著憐憫的目光。雖然她把這件事情說出來就是為了獲取憐憫。
她轉換了話題,問:“師兄,你說許老師到時候會不會找我麻煩?”
宋擇善絲毫沒有猶豫:“不會。”
他既然說不會了,那就不會。
是試探,也是確認,周安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答案。
一個雙親早逝,但性格堅強,而且堅持學術原則的學生,宋擇善不可能不保護這樣的周安。
周安笑得燦爛,宋擇善似乎被這樣的笑感染,也難得露出了一點禮貌之外的笑容。
他不知道,周安是在笑自己的謀劃得逞。
*
許欽壽學術造假的事情在學校很快有了定論,學校做了停職調查處理。
在對他展開深入調查的過程中,許家曾試圖追查舉報人的身份,但卻徒勞無功。隨後,他們又試圖將此事壓下去,然而卻發現根本無法控製事態的發展。似乎有一股更為強大的力量在背後操縱,使得整個調查過程不得不完全公開透明。
許欽壽起先根本不信這個邪,後麵發現事態完全超出控製的時候,如同一條失控的瘋狗,到處亂咬人。
他先是將自己的學生一個個叫來盤問,企圖逼問出舉報人的身份,甚至不惜用畢業來威脅他們。
他在辦公室憤怒地指責:“你們這些落井下石的東西,我沒好果子吃,你們也彆想跑。”
有一個平時被欺負慣了的學生冷笑著,語氣諷刺回應:“老師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吧。”
許欽壽不敢置信:“你說什麼?”
他憤怒咆哮,怒吼聲響徹學院大樓,動靜不小。
這個學生入學的時候,許欽壽細細盤問許久,確定他不是本地人,家裡沒錢沒資源沒背景,平時拿快遞開車端茶倒水都推到這個學生身上,開組會時心情稍微不好便肆意辱罵,反正這個學生也不敢反抗。
他從來沒有想過,平時唯唯諾諾的學生,竟然有一天不再當軟柿子敢奮起反抗了。
許欽壽被氣得幾乎要暈過去,他又去趙老教授那邊鬨,半服軟半威脅,揚言許家不是好惹的。
趙教授隻是嫌惡地看了眼,便叫保安將他拖了出去。
周安站在自己的工位上,冷眼旁觀了一整場鬨劇。
看著被拖出去的許欽壽,平日西裝革履抹著整齊油頭的許副教授被拖出去的時候竟然像一條死狗。
周安想起來許欽壽那幾個學生被分配了新導師,特彆高興,聚在一起吃飯,把周安也叫了去。
那個總是被欺負的學生說:“我覺得太解氣了,一直以為自己的人生因為遇到這樣的垃圾就毀掉了,沒想到又活過來了。”
周安噙著笑,祝賀幾位同學。
有一位被分到趙老教授的同學久違地笑了:“我還以為會把我分給宋師兄呢。”
論起年齡,宋擇善也就比這些學生大個5、6歲,平日看起來又溫和,雖然不怎麼愛說話,但學生們都很喜歡他,都叫他師兄。
坐在周安旁邊的同學插話打趣:“宋師兄還沒正式入職呢,助理研究員帶不了研究生,再說了,感覺宋師兄對科研要求很嚴格,咱們好不容易虎口逃生,還是先輕鬆輕鬆吧。”
學院裡已經有不少關於宋擇善的評價。學生們大都喜歡他,他有一張好看的臉,不是一眼驚豔,而是那種耐看的長相。他年輕,但沉著穩重,使得氣質上平添幾分如玉的溫潤,再加上教學認真,輕易便獲得追捧和喜愛。
他不怎麼理會追在身後借著問問題搭訕的學生,年紀小的女生們的心思一眼便看得出。有人說他不近女色,便有些膽子大的男生也去搭訕,周安知道了這些事隻覺得好笑。
周安看得出,宋擇善不理會那些問題,是因為那些問題在他看來沒有任何學術價值,隻是被拿來湊數故意占用他時間,他要是回答了,有了第一次,那麼以後就要回答很多次。
大家都心知肚明,宋擇善家裡應該不差的,畢竟身上的涵養和氣質總是掩不住的。
仔細想想,許欽壽的出身也是周安永遠無法企及的那一類人,但他和宋擇善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
周安從前羨慕那些好日子滋養出來的人,當她為自己的出身和處境自卑的時候,就會格外羨慕那些過得好的人,羨慕到覺得他們似乎高人一等。
但看了許欽壽才知道,原來,他們發起瘋來,也是醜態百出。
精致舒服的生活像一張巨大的遮羞布,將他們醜惡通通遮起來,將他們的虛偽偽裝合理化。
那些所謂上流圈子裡麵的人,並不全是上流的人。
最終的調查結果是許欽壽不僅多次學術造假,還利用學院職務之便中飽私囊,做了不少醃臢事。
隻是未等學校做出處分,許欽壽便賠償了學院一大筆錢,補上所有經濟損失,然後主動辭職。
國內的學術圈子他混不下去了,灰溜溜去了國外。
周安同宿舍的舍友在提起來這件事情的時候,憤憤不平道:“做了這樣的事,送他進監獄都綽綽有餘,竟然還遠遠地躲到國外去,在那裡說不定繼續死性不改呢!”
周安聽見舍友的不平,隻是垂眸,輕輕道:“世道就是這樣的,有錢有權的人總是能逃脫應有的製裁。”
再說了,如果不是宋家的插手,隻怕許欽壽的事情不僅抖落不出來,反而舉報人還會遭殃。
周安並不指望能將許欽壽送入監獄,她知道,這個結果應當是許宋兩家博弈的最後結果。
宋家不可能將許欽壽趕儘殺絕,就算宋擇善願意這樣做,他那位掌實權的大哥是絕不會允許的。
生意人最忌諱趕狗入窮巷。
現在這個結果已經很好了。許欽壽這次也算是栽了一個大跟頭,他雖然還是可以一輩子衣食無憂,但他在乎的名聲榮譽全都沒了,對於他這樣汲汲營營的人來說,也無異於滅頂之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