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天早早就亮了。二江為了節約時間,請了娘當向導,並且在家就吃了飯。桂花考慮得更周到,她準備了些紙錢,叮囑二江道:“到了那兒,如果有時間,就去給你爹上上墳。”
二江感動不已,說:“娘,你真仔細,我咋就沒想到這件事呀。”
桂花說:“我也是昨晚躺到床上猛然想起的。”
祖孫三人進了出租車,司機用手撥動鑰匙,用腳一踩油門車便啟動了。
儘管桃花嶺是個偏僻的小山村,司機卻知道在什麼地方,他一路飛馳,也不管上坡不上坡,直到進入村子後才減了速,然後在桂花的指引下最終來到了棉英家不遠處停了下來。桂花首先下了車,緊接著二江和亮亮也下了車,他們走到了棉英家的大門口,見大門還未開,桂花便上前用手敲了幾下,隻聽裡麵棉英大聲回應:“去了!”
大門很快打開了,棉英一看是他們三人,驚訝道:“是你們呀!”
桂花說:“沒想到吧。”又摸了一下亮亮的頭說,“叫奶奶。”
亮亮甜甜地叫了聲:“奶奶。”
棉英這次暢快地應了聲:“哎。快都進來。”
眾人來到院子裡,棉英朝西頭那兩間屋喊:“德友!快起了,劉家莊你大娘他們來了。”又對桂花說,“你們先進屋坐會兒。”
德友還未起床,聽娘的喊聲中提到了劉家莊這個讓他極為敏感的字眼,心想,丟死人了,人家大老遠的都來到這裡了,自己還在睡懶覺呢。他慌忙穿上了衣褲,又在院子裡洗了把臉,便走進了娘的屋。
棉英向桂花介紹道:“這就是老大。”
桂花馬上對亮亮說:“亮亮,這是你大爺,快叫。”
亮亮大大方方地叫了聲“大爺”。
德友說:“奶奶說你既聰明又漂亮,果然不假呀。”
二江忙教亮亮:“謝謝大爺對你的誇獎。”
亮亮卻說:“本來嘛。”
眾人都笑了。
二江說:“一點也不謙虛。”
德友說:“這叫自信。”
二江問德友:“哥,咱爹的墳墓離村遠不遠?”
德友說:“不算遠,就在村的西邊,半裡多地吧。你想去看看?”
二江說:“應該去看看吧。”
棉英說:“要是去,我就給你們找紙錢。”
二江說:“不用,我來時帶著呢。哥,咱去吧。”
德友問:“你們是怎麼來的?”
二江答:“租了個車,紙錢還在車裡呢。”
德友說:“那咱就去吧。”
亮亮說:“爸爸,我也要去。”
棉英說:“你還小,就在家吧。”
二江說:“讓他去吧。”
大家都出了屋,見二江朝出租車的方向走去,棉英對桂花說:“你回屋裡吧,我做飯去。”
桂花說:“彆給我們做,我們來之前已吃了飯。”
棉英疑惑道:“不可能吧?”
桂花說:“不哄你,因為二江還得按時給人看病,怕耽誤時間,所以提前吃了。你就隻做你們自己的飯吧。”
棉英說:“那你就甭管了。”說著就返回了院子。
桂花不想一個人再回屋裡,也不想看著棉英做飯,就站在大門外向四處觀望。
此時的二江已從車裡拿出了紙錢,然後帶著亮亮跟隨德友向村西走去。
德友說:“上次咱娘去你那兒回來對我說,你想讓我去你那兒看看。我覺得我如今老大不小了,一沒成家,二沒立業,到了你那兒,簡直是給你丟臉,所以我沒去。可沒想到,讓你來這兒了,真讓我感到羞慚。”
二江說:“那天我是說過這話,可後來一想不大合適,你為兄,我為弟,應該我來看你才對,所以趁今兒星期天就帶著亮亮也來了,順便給咱爹也燒把紙錢。以後你若有了啥為難處,就去跟我說一聲,隻要我能幫上你的,一定想法幫你。”
德友說:“你說這話就讓我無地自容了,本該我幫你的,可我卻一點也不爭氣,竟淪落到了這般地步,連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
二江說:“其實,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自己想要的樣子,但每個人都可以努力成為自己想要的樣子。相信自己,你能作繭自縛,就能破繭成蝶。”
德友見弟弟身殘誌不殘,再比比自己,健健全全的,卻一點出息也沒有,反差實在是太大了,他不禁感歎道:“我是枉活人世間呀。”
二江勸解他道:“你這是自己在糟踐自己。”
兄弟倆說著話,很快就來到了父親的墳墓處,二江點燃了他帶的紙錢,隨後對亮亮說:“亮亮,準備給爺爺嗑頭啊。”
德友心疼侄兒,連連說:“不用不用,他不用。”
弟兄二人在父親的墓前磕罷頭往回返,亮亮好奇地問:“爸爸,那兒怎麼就孤零零的一個墓?”
二江說:“我不知道,得問你大爺。”
德友跟亮亮解釋道:“是這樣的,因你爺爺死時你老爺爺老奶奶都還健在,按傳統風俗,你爺爺不能往祖墳上埋,所以就先寄埋在那兒了。”
大爺的話亮亮似懂非懂,不理解的詞語他也就不再問了。臨近村莊,德友說:“我養的羊就在村西頭一個老院子裡,你們想不想去看看?”
亮亮立馬興奮起來:“爸爸,去看看吧?”
二江說:“今兒不行,還急著回去呢,等下次來了再去看吧。”又問德友:“那個院子是彆人的,還是……”
德友說:“是彆人的,他們家嫌那兒太孤僻,路也不好走,後來在村東邊蓋了新房子,這個院子就空閒了,那年我給房主說了說,就當了圈羊的地方。”
二江又問:“需要出錢嗎?”
德友說:“房子很破舊,不用出錢,但我承諾人家,如出現漏雨的地方我自己修補,羊糞也優先讓他們家種莊稼種菜使用。”
二江說:“這樣也好,誰都劃算。”
弟兄兩個邊走邊閒聊,不一會兒就回到了家,棉英把她剛烙好的幾張餅端出了廚房,問:“你們進屋吃還是在院裡吃?”
二江說:“我們在家就吃了早飯,現在得趕著回去呢。”
桂花在一旁也說:“你們走後我就跟你娘解釋過了,可她還是做了這麼多。”
二江說:“沒事,留著讓他們慢慢吃吧。”說著就往外走。
棉英說:“你們現在不餓就給亮亮帶點讓他回到家慢慢吃吧。”
桂花說:“如今的小孩兒可不是咱們小的時候,他們現在啥都吃膩了,彆管他。”
棉英想想也是,就不再硬給亮亮了。
眾人走到了出租車旁,二江悄悄對亮亮說:“讓奶奶回去吧。”
亮亮立馬對奶奶說:“奶奶,你回去吧。”
那料棉英一聽亮亮這話,淚水嘩的一下就從眼裡流了出來,哽咽著說:“亮亮,……以後常來……啊”
見奶奶哭了,亮亮的眼淚也撲簌簌掉了下來,桂花說:“亮亮,要不你就彆走了,跟這個奶奶在一起吧。”
亮亮越發哭了起來,說:“哪個奶奶我也不想離開。”
這一說,桂花的眼眶裡瞬間也濕潤了……
二江努力控製著自己此刻也很激動的心情,安撫亮亮道:“好了好了,不哭了,以後爸爸會常帶你來這兒的。”說著便拉著他上了車。
桂花對棉英母子說:“你們回去吧。”
德友說:“我們沒事,讓司機在路上開慢點。”
在返程的車上,有個問題讓二江感到很納悶:亮亮和他親奶奶僅僅是見了兩麵而已,咋就有了這樣難以割舍的感情,他是怎麼理解兩者之間的關係的?難道血緣真的是一種神奇的存在?
而此時的桂花腦海裡則一直回響著亮亮的聲音:“哪個奶奶我也不想離開。”簡短的一句話,卻透露出了孩子內心的糾結。那麼,有啥辦法能讓孩子不再為此事糾結呢?猛然間,她想到了村裡沈福貴和他的閨女冬梅。
沈福貴有兩個閨女,十多年前老伴因病離他而去了,後來大女兒嫁到了外村。福貴不想讓二女兒冬梅也嫁出去,於是就把他家的老房子拆了,蓋起了一座兩層小樓房,準備招上門女婿。和一般人找對象一樣,冬梅也是經過了無數的相親,最後與一個小名叫三旦的孩子成了婚。
這三旦不僅人長得英俊,而且腦子也機靈。他家並不是城關鎮的,距縣城三十多裡地,而且在很深很深的山溝裡,那個地方娶媳婦真比登天還要難,三旦婚前是在城郊一家鑄造廠上班,他審時度勢,決定倒插門,於是經人介紹便與冬梅成了親。婚後的他感覺沒啥壓力,就跳槽進了一家製藥廠,這裡報酬雖不高,但工作輕鬆乾淨,三旦很珍惜這份工作,一乾就是好幾年,後來又被廠裡提拔成了一個帶班的小領導。這期間,他與廠裡一個離了婚的女職工很談得來,一開始三旦還怕影響自己的名聲,並不敢越雷池一步,但隨著感情的逐漸升溫,兩人便顧不得啥道德不道德了,經常在背地裡親熱,後來他倆的事在廠裡傳得沸沸揚揚,冬梅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也得知了,她氣得渾身哆嗦,三旦回來後便質問他,三旦不僅不認錯,反而霸氣十足地說:“你覺得你會管得著我嗎!”冬梅說:“我是管不著你,可我丟不起這個人。”三旦好像早已有了心裡準備,說:“那就分道揚鑣吧。”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三旦與冬梅本來就談不上有啥感情,當年與她走到一起純粹是為了成家而成的家,如今他有了自己喜歡的人,恰巧對方也喜歡他,於是他的人生便迎來了轉機。三旦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與冬梅提出了離婚,沒多久,冬梅就被傳到了法院。彼時,三旦與冬梅已育有一個幾歲大的女兒,三旦掃地出門,女兒也判給了冬梅。
桂花尋思,一邊是棉英孤寡了半輩子,如今兒子老大不小了還沒討上媳婦。一邊是福貴喪妻已是多年,現在閨女離了婚又待招上門女婿,他們兩家如能組合,豈不成了一個完整的家庭。當然,這隻是她個人的想法,得雙方都願意才行。想到此,桂花便問二江:“二江,你知道咱村的冬梅吧?”
二江說:“知道,怎麼了?”
桂花說:“你覺得她人咋樣?”
二江說:“我和冬梅接觸不多,隻是她讓我給她女兒看過幾次病。發現她是個實實在在的人,不多言語。”
桂花說:“我接送亮亮上幼兒園,總見她也去接送她閨女。我在想,冬梅不是離了婚,讓你哥到她家入贅,不知道你娘和你哥願意不。”
二江想了想說:“我覺得,但凡做上門女婿的人,首先應有一定的魄力,再就是能乾。而我哥呢,年紀輕輕的就在家放起了羊,好像看破了紅塵似的,誰家願招這樣的女婿。”
桂花說:“你哥又不是腦子有問題,應該是覺得自己到了成家的年齡卻沒成家,因此產生了負麵情緒,隻要有了媳婦就好了。再說冬梅,她已是結過婚的人了,身邊還有個孩子,要求的條件還會有多高嗎?”
二江無話可對了,停了一會兒道:“你計劃自己上場去說呢,還是找個人去說?”
桂花說:“我親自去吧,找彆人多麻煩。”
二江說:“那,你看怎樣好就怎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