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傍晚,桂花在電話裡把巧巧叫了過來,巧巧一聽說是彩鳳做的媒,心裡陡然就涼了,說:“娘,王彩鳳是啥人你還不知道,彆人都叫她‘王熙鳳’。跟她打交道,準吃啞巴虧。”
桂花則說:“人家好心好意上門來提親,咱怎能無緣無故地拒絕?再說了,婚姻之事哪兒有那麼多一提就成了的,即便是成了,新娘上了床,媒人算了賬,大不了咱多出點謝媒的錢,她‘王熙鳳’能訛咱一輩子?”
“反正我覺得‘王熙鳳’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鬼點子多著哩。”
“巧巧啊,我是叫你來幫二江相媳婦的,不是讓你來評論王彩鳳的,我可告訴你,等今晚人家來了,你彆給我幫倒忙。”
“娘,我可沒你想得那麼傻。”
“就你精。”
母女倆鬥著嘴,二江走進了門,巧巧一見,忍俊不禁:“呀!二江,你這是臨陣磨槍啊。”
二江用手抹了一下頭:“不快也光嗎。”
一家人都笑了起來。
原來二江剛去理了發,他接著說:“我的頭發不算很長,但覺得還是理理好。”
巧巧:“當然好了,但願此次成婚。”
二江:“還須姐姐費心。”
桂花:“你倆今兒是在演對口詞了吧?”
又是一陣郎朗的笑聲。
晚飯後,彩鳳領著白榮來到了桂花家中,隻見這閨女亭亭玉立,上穿豆青色襯衫,下穿銀灰色褲子,一束長長的馬尾發披散於後背,宛若飄柔的綢絲;圓圓的臉型黑白適中,眼神清澈明亮,嘴唇紅潤,牙齒白皙,大有超凡脫俗的氣質。
閒言少敘。此刻的男女主角已進入到了單獨交談的環節。
明亮的燈光下,雪白的牆壁內,拐角沙發上坐著一對青年男女,一個麵朝北,一個麵朝東。
儘管白榮一見到二江就發現他竟是個瘸子,不由暗暗埋怨表姑不該隱瞞對方的身體狀況,她那顆熱望的心霎時就涼了,但出於對對方的尊重,她還是極力掩飾住自己心中的不滿情緒,任憑彩鳳擺布,此時又很巧妙且很自然地把兩隻手隱在了腿與沙發之間。
其實,二江也早就看到了白榮的那隻手,膚色格外深,而且皺巴巴的,不過,這閨女的身高與麵相,尤其是氣質,讓二江極欣慰,他完全沉浸在了常人不常有的微妙時刻。
白榮:“以前我從未來過你們這個村,看樣子很不小。”
二江:“是不小,縣城往南十多裡,就數這個村大,五六百戶,三千多口人呢。”
“這個村有我高中時期的幾個同學,你該認識吧?”
“他們都叫啥?”
“叫——任傑、張峰、劉清亮、劉建中、劉雪連。”
“嗷,都認識,雪連和我還是本家呢,我們兩家相隔也不遠。”
“雪連現在做啥?”
“她有個姨姐在縣城開了個日用品雜貨店,也就是買鍋碗瓢盆之類的東西,雪連在那兒幫忙。”
“一個月多少工資?”
“這個我沒問過,想來不會很多,因那活不累,也乾淨,還不用費啥腦筋。”
一時兩人都沒了言辭,二江使勁尋找話題,試圖儘快打破這尷尬局麵,片刻的沉默過後,終於有了,問:“你們村叫板栗溝,板栗樹一定很多吧?”
“不少,滿山都是。”
“除了板栗樹,還有啥樹?”
“還有橡樹,這種樹大都生長在山坡的上半部分,下半部的板栗樹中夾雜著為數不多的柿樹、核桃樹、山楂樹等等。”
“那……也該有地吧?”
“當然有了,地在山坡的下邊,隻是地塊都不大,也不平,村莊就坐落在山坡與田地的交接處。”
首次與白榮接觸,二江頗感輕鬆。
彩鳳領著白榮在回自家的路上,悄聲問:“榮,你覺得這孩子咋樣?”
白榮冷冷地回答:“我感覺不出來。”
彩鳳碰了一鼻子灰,不再言語了,心思:白榮這樣回答,顯然是不滿意。
回到彩鳳家裡,白榮終於忍不住自己的一腔怨氣向表姑發泄起來:“姑,那孩子是個瘸子吧。”
彩鳳早把如何做思想工作的言辭擬定好了,她平靜地:“是啊,腿是有毛病,可你不能光看人家的不足之處,得綜合起來考慮,人家是正宗的省中醫藥大學本科畢業生,再說他那相貌,這樣漂亮的男孩子你見過沒有?現如今,不管是大醫院還是小醫院,直到農村衛生室,都發財得很。時代變了,人們吃的東西也變了,啥食物都添加有這劑那劑的,人吃了抵抗不住就生病,一生病就得找醫生,所以呀,從醫這一行那是不想發財也得發。榮啊,你想想是不是?”
白榮隻得說:“是,這是事實。”
彩鳳繼續說:“那孩子的腿是不得勁,可他是從醫的,不是推車挑擔子的,坐在桌子後麵給病人號號脈,問問病情,開開藥方就行了,用不上腿呀。偉大導師馬克思不是說過:‘金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你讀的書比我多,其中的道理你比我理解得該更深。人家說了,等你過門後,家裡地裡的活一概不用你沾手,隻要你幫二江算算賬,拿拿藥,打打針就行了,這樣的事,不比你長年累月風吹日曬的在地裡與那些爛莊家打交道強嗎?還有,這個村很快就與縣城連成一體了,以後想逛商場步行幾分鐘就行了。他家那房子你也看到了,你去對比一下,誰家的房子有他家的好。所以呀,姑給你找的這個婆家不是害你的,是為了你一輩子幸福。常言道: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世上哪有那麼多十美其全的人呢?許多好閨女覺得自己條件不錯,一心想找個完美無缺的男人,可找來找去,一晃自己成了老閨女,沒人要了,不得已,二婚也得嫁,總不能老在娘家呀。”
彩鳳起身去倒了兩杯水,把其中的一杯遞到了白榮麵前,白榮說:“我不渴。”
彩鳳說:“不渴也喝點,這麼熱的天。”
白榮隻好接了杯,她聽表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都在理,心中的怨氣也漸漸消失了,但她不知說些什麼才好,跟表姑接不上腔。
白榮不說話,彩鳳可有話說。見白榮一聲氣不啃了,看來腦子已轉了彎,她喝了幾口水,潤了潤喉嚨,便趁熱打鐵:“唉!你姑父胳膊腿兒倒都是好好的,常常風裡來雨裡去的上班,乾了快二十年了,也沒掙到啥錢,你看看姑住的這房子,還是他爹給他蓋的土坯房子,丟死人了,可我有啥辦法,閨女兒子都十好幾了,我能離開這個破家嗎?我是除了後悔還是後悔,後悔當初找對象隻看對方身上有毛病沒有,卻沒考慮對方會不會掙到錢。唉,姑今晚給你說了怎麼多,若換上彆人,可沒這耐心,說成了男方送來了仨核桃倆棗,還不夠磨嘴皮的費呢。天不早了,你去休息吧,我閨女住校,你就到她床上睡吧。”
彩鳳領著白榮走進了女兒的房間,拉亮了電燈,說:“睡吧。”
白榮也說:“姑也去休息吧。”
見表姑走出了屋,白榮躺在床上哪裡有睡意,滿腦子都是劉二江的影子,相貌確實長得非凡,個子不是很高,也不算很矮,對整個男性群體來說,屬中等偏上的那一類,隻因自己長得高便顯得他矮了,這倒無所謂,最大的問題是他的那條腿,要說礙事不礙事,從他做的事來講,確實不礙事,就是走起路來讓人看著彆扭。媒體多有報道,不少重度殘疾人照樣成家立業,他(她)們有的比健全人過得還好呢,這些家庭讓健全人都羨慕不已。劉二江的情況不算重度殘疾,頂多算一般。再說,不能光盯人家的不足之處,自己也有缺陷,有人曾給她介紹過一個完美無缺的小夥子,人家一看到她的這隻手就再也不露麵了。現在仔細一琢磨,還是表姑考慮問題周到。白榮想著想著,不知何時進入了夢鄉。
到了第二天,白榮一睜眼,滿屋子都是亮堂堂的了,她趕忙起床走出了屋,見表姑在院裡坐著,不好意思地說:“姑,你也不叫我一聲,讓我睡過了頭。”
彩鳳說:“叫你起來做啥,有啥活嗎?要不是孩子上學,我都想一覺睡到晌午呢,洗洗臉吃飯。”
白榮洗罷了臉,彩鳳已給她盛好了飯,兩人吃著,彩鳳又談起了正事,說:“你回去也沒啥事,就在我家住幾天吧,至於我給你提的這親事,你自己做主,要是有意,不妨和二江再接觸一下,要是無意,就說個爽快話,我也好給人家有個交代,是不是?”
白榮說:“這事我一個人決定不了,等我回去跟我爹娘商量商量,隨後再給你說吧。”
彩鳳聽了這話,覺得有了戲,若不,白榮一口就拒絕了。
吃罷了飯,白榮說要走,彩鳳也不再挽留,就送她出了大門,叮囑:“願與不願,早回個話。”
白榮說:“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