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二江是在他與哥哥大江一起……(1 / 1)

人間情怨 玉臨 5366 字 10個月前

二江是在他與哥哥大江一起上五年級時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的。

新年開學的第一個學期,老師把學生的座位調整了一下,二江的鄰居劉勇和二江成了同桌。劉勇學習差,回回考試都是勉強及格,平時他不思進取,對脾氣柔弱還有殘疾的二江極為藐視,經常背著大江戲弄誨辱二江,使得二江總是無地自容,可二江又不便向身材高大脾氣暴躁的哥哥求助,他覺得自己已不是小孩子了,那樣會顯得自己太無能,所以他就習慣地選擇忍受。比如,兩個人同用一張桌子,本該各自占據二分之一的麵積,可劉勇在寫作業的時候總是故意把他的胳膊肘伸向應該屬於二江的“地盤”,二江無奈,隻能自己將就著寫作業;二江的坐位在裡邊,進去時需經過劉勇的坐位,要是劉勇先坐上了坐位,二江經過他的身後時,劉勇總免不了把身子向後挺,讓二江很難進去。這還罷了,更可氣很的是有一次在放學回家的路上,二江聽後邊有幾個同學在嘻嘻嘻地笑,回頭一看,原來是劉勇在他身後仿他走路,二江羞愧得滿臉通紅,可他一聲也沒吭。到了期末考試,這天,二江無意中發現劉勇在偷看他考試卷上的答案,想起劉勇平時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他當即就采取了遮擋措施。然而,就是這一動作,讓劉勇深深地記在了心裡。

說話學校放了麥假,一日,二江去地裡拾麥穗往回走碰上了劉勇,劉勇借故狠狠揍了二江一頓。整個過程被遠處的一個同學看得一清二楚,該同學對劉勇的行為深感憤慨,於是便把此事透露給了大江,大江氣勢洶洶地就去找到了劉勇,要給他算賬。劉勇知道自己不是大江的對手,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說:“大江,你先彆發火,有個秘密我想告訴給你。”大江以為劉勇是在與他周旋,沒好氣地說:“你能有啥秘密。”“你家裡的,很重要。”大江立馬警覺起來:“你說!”“你能保證對誰都不說是我告訴你的嗎?”大江急了:“少囉嗦,你隻管說。”“行。我告訴你,二江不是你的親弟弟。”大江愣了:“你咋知道的?”“哼,我估計咱班裡的同學誰都知道這事,隻是誰都不便向你說罷了。二江是你娘當年從集上撿來的。”“可我娘說我倆是雙胞胎。”“你真傻,你娘是瞞你們的。雙胞胎都是長一模一樣的,哪有像你們這樣的:一個高,一個矮。一個黑,一個白。一個健全一個拐。”“你彆忽悠我,這個問題我也曾問過我娘,我娘說:‘雙胞胎不一定都長一模一樣,還有雙胞胎是兄妹或姐弟的呢。’”“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話,就去問問其他人。”大江猛然回想起奶奶在世時背著二江讓他吃過好幾回好吃的,還叮囑他:彆讓你娘和二江知道。看來,二江真的不是他的親弟弟。見大江方寸已亂,劉勇說得更有勁兒了:“我還想提醒你,二江是個殘疾人,長大後很可能娶不上媳婦,將來無疑就成了你負擔。”

大江細細琢磨著劉勇的話,感到句句不無道理。之後的好幾天,他一看到二江雙目就射出冷酷的光芒,對娘也無端地發脾氣。大江莫名其妙的神情與表現,二江百思不得其解,他能夠做到的是儘量躲避哥哥的視線,而桂花卻沒把此事放在心上。可誰也不曾想,這是炸藥包上的導火索在冒煙了。

這天的半夜裡,桂花突然被遠空傳來了悶雷驚醒了,因房頂上攤涼著她家脫粒的很多麥子。她叫醒了永成,又忙出屋去喊住在西頭房間睡的巧巧,仨人速速上了房頂。天空的烏雲翻滾奔湧,雷聲也越響越近,他們借著手電筒的光束把麥子大致收成了堆,桂花便大聲喊叫仍在下麵外間睡覺的大江,讓他趕快起來幫忙裝袋子。大江和二江是在同一張床上睡覺的,聽到娘的喊叫,大江心裡隻怨恨:人家都是偏愛親生的,你倒好……哼!故而假裝沒聽見。桂花見大江遲遲不上來,焦急地罵起來:“大江!你聾了!睡死了!”大江猛地起了身,噔噔噔一上房頂就發起火來:“光會喊我!不喊他!”永成知道大江的脾氣,溫和地勸導:“你是當哥哥的,就得多出點力。”誰知大江不但不聽勸,反而怒不可遏地大聲吼起來:“我不是他的哥哥!他也不是我的弟弟!讓他滾!”一家人都驚呆了:是哪個缺德人告訴他的?桂花不想讓下麵的二江聽到此話,壓低嗓門對大江說:“你再胡說,撕爛你的嘴。”大江明知娘的意圖,反倒放開嗓門叫嚷:“他是你從外邊撿來的!讓他給我滾!”桂花瞅準大江的屁股上前就是一腳。大江不依不撓:“打吧!打死我也要說!我不想再看見他!讓他滾!”桂花被氣得正要上去再打,卻被巧巧攔住了,她憤憤不平地說:“娘!你再打他,我也不乾了!”永成解圍說:“都算了。大江,咱裝袋子,你管撐口。”

其實,桂花在房頂上頭遍喊大江時,二江也聽見了,由於這些天大江對他極端冷落的原因,他想等哥哥起來並出屋後,他也起來上房頂幫家人乾活,沒想到哥哥就是不先起,直到聽娘又喊叫起來,大江猛然瘋了似的起身上了房頂,二江隨後也起了床,他剛準備上樓梯,就聽哥哥在房頂上跟娘吵起來,緊接著字字句句就像一把把利劍刺進了他的心:原來自己不是這個家的人。二江隻覺得腦子裡嗡嗡亂響起來,他渾身顫抖,淚如雨下,轉身向院門走去……

大江把憋在肚裡已是好多日子的怨氣發泄了出去,似乎舒坦了,聽了爹的話便撐起了袋子口。一家人又都是緊趕緊地乾起活來,永成看麥子裝的快完了,說:“我先往下背吧。”說著扛起一條袋子就下去了,當他走進外屋把袋子往地上一放,見東南角的床上空空的,立馬意識到壞事了,莫非二江……他忙到院子裡找,隻見一扇院門半開著,他就到院門外找,也沒有,他隻好上房頂對桂花說:“二江不見了。”桂花的心一緊,說:“我去找找。”

家裡隻有一個手電筒,收拾麥子正用著。慌忙中桂花也沒拿啥照明工具,一出院門就喊二江,附近都找遍了,就是沒有,仔細一想,既然他要離開這個家,就不肯躲在村子裡,而去縣城的可能性很大,於是就朝通往縣城的方向尋找,出了村又走了半裡來路,忽然下起了雨,且越下越大,雷聲夾著雨聲,任憑桂花如何喊叫,即便二江就在不遠處,恐怕他也難能聽見,四周一片漆黑,路也看不清了,萬般無奈,桂花隻得摸索著往回返。

再說二江走出了院門,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就是趕快離開這個家。他覺得彆人欺負他他可以忍受,自己家裡的人往外趕他他哪裡還有存身之地。他這麼想著,很快就走到了村外。此時也顧不上害怕,就朝縣城的方向走,不知又走了多遠,天下起了雨,這也沒辦法,反正是無家可歸了,儘管他步履艱難,依然不停地走,直到眼前隱約出現了房子,感覺是到了縣城的邊緣地帶,於是就來到了一戶人家的大門前,脫下自己身上的衣褲擰了擰上麵的水,掛在了這家大門的門鼻子上。雖說時值夏季,卻因老天下著大雨,又處夜間的村頭,狂風帶著雨水時不時朝他那赤條條的身子襲擊,使他感到渾身陣陣發冷,可有啥法呢?衣服全是濕的,穿到身上反而不舒適,他隻有緊靠大門的一角蹲下來,將身子縮成一團,這樣多少可以保住點體溫。此刻,他的耳邊又回響起了大江在房頂上的怒吼聲。其實,這些年他也一直懷疑自己的身世,雖然娘總說他倆是雙胞胎,可他與哥哥沒一點相似之處,而哥哥的身高與膚色完全隨了娘。自己呢,個子不高膚色白隨誰呢,爹的個子也很高大,膚色不白也不黑,難道是他年齡大了,年少時也挺白的?二江不止一次這樣疑惑過,可自他從記事起,爹娘、姐哥都對他好,甚至娘還偏愛他。一想到這方麵,他倒認為是自己無端生疑了。然而,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他的身世終於被哥哥知道了,怪不得這些日子他對自己老怒目相視,自己卻不知所以然。細細想來,他不怨恨哥哥,父母的愛本該屬於他和他姐姐的,卻讓自己一個外來人也分享了。所以,他隻怨恨自己的親生父母:既然你們讓我來到了這個世界上,為啥不養我了?我是有殘疾,可我願意成這個樣子嗎?他就這麼胡亂想著,一直到天蒙蒙亮,說來也怪,此時的雨竟住了。他把濕衣服又穿在了身上,並離開了這戶人家的大門口。為防人們看到他這副落魄的樣子,他決定找一處隱蔽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他費了好大工夫,發現有戶人家院牆外的西邊有片空閒地,空閒地裡長了好幾顆大樹,大樹下麵堆垛著大大小小的枯樹枝和今年的新麥秸。北麵是一片楊樹苗圃地,往西五六米是道梯田一樣的石頭牆,上麵看到的是另一戶人家的東院牆與房子的山牆。二江覺得這裡是隱身的好地方,他繞到麥秸垛的後邊,向四周看了看,感覺確實沒人會發現他了。於是便從麥秸垛的中間抽取了些乾麥秸緊靠著垛鋪了一層,這時,天已發亮,溫度也逐漸回升,他困乏極了,躺到那兒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或許是他的鼻子不透氣了,又或許是天氣悶熱、蒼蠅叮咬,他被迫醒了。他坐起了身,看到衣服乾的也差不多了,就是覺得頭昏沉沉的,身上沒了一絲力氣,他又隱約聽到了這戶人家說話的聲音,嚇得他不敢有半點動靜,唯恐有人看見了他。這會兒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反正肚裡也不怎麼餓,想想現在落到這步田地,不由得又怨恨起生身父母來,如今他無家可歸,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孤兒。自己本身是個殘疾人已夠自卑了,如何再去眾人麵前晃來晃去的沿街乞討呢,他寧肯死也不去丟那個人,反正活著也沒啥意義了,倒不如破罐子破摔。於是,他索性又躺在了那裡,任憑眼淚往外流……

二江做出了無奈而又痛苦決定,就等著死呢,可他那裡知道,自他出走之後,全家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尤其是大江還多了一份愧疚,感覺自己闖了前所未有的大禍。桂花和永成動員了臨近的親戚和本家人分頭打聽尋找。

第三天,桂花和巧巧仍在縣城的各個角落裡搜索二江的影子,見人就詢問,並描述一下二江的身體狀況。到了下午,她們聽有個老婆婆說:“上午我到處找我家的雞,看見我家的麥秸垛後邊躺著一個半大孩子,當時我以為這孩子可能是跑累了,在那兒休息呢,所以就沒在意。不知這會還在那兒不在了,也不知是你家的孩子不是。”桂花急切地說:“走,快領我們去看看。”

桂花在老婆婆的指引下,很快來到了她家的麥秸垛後麵,近前一看,躺在這裡的正是二江,桂花痛心地叫了聲“二江”,隨用雙手去抱,隻聽她“啊”了一聲,說:“這麼燙。巧巧,快把二江扶到我背上,趕緊去醫院。”巧巧說:“讓我背他吧。”桂花說:“你不行,我背吧。”巧巧忙把二江放在了娘的背上,又在後麵看護著,兩人一路小跑地來到了城關衛生院,又進了急診室。桂花向醫生講了一下二江的情況,醫生又檢查了一下他的身體,說:“孩子是嚴重的感冒發燒,加之饑餓脫水等原因以致昏了過去。”桂花忙問:“需要咋治療?”醫生說:“需馬上輸液。幸虧你們找到孩子的時間還不算太晚,要是再晚可就有生命危險了。”醫生開了藥,護士也緊急給二江輸上了液,桂花對巧巧說:“你回去一趟吧,看看有誰回家裡了沒有,如果沒人回家,你就告訴鄰居一聲,說找到二江了,現正在衛生院輸液呢,無大礙,讓他們如果看見咱家那個人回來了就轉告一聲。另外,你再拿些吃的來。”巧巧“嗯”了聲就走了。

第二瓶液輸了一半多,桂花發現二江睜開了眼,她趕緊俯身叫:“孩子。”二江聽到娘的聲音,又看了看眼前的環境,說:“娘,咱這是在哪兒呀?”桂花說:“咱這是在衛生院,你感冒了,醫生正在給你輸液治療呢,彆亂動,啊。”二江一下子明白是咋回事了,傷心和激動的情緒一下子又爆發了出來,他邊哭邊說:“娘,你為啥救我呀,……我現在隻想死……”聽到二江說這話,桂花的鼻子一酸,淚水也嘩嘩流了下來,一邊給二江擦著淚水一邊哽咽著說:“孩子啊,你已經做了傻事,彆再說傻話了。當然,我們知道你這是被你哥所逼才走了這一步的,幸虧我們找到你了,要是找不到你了,仰或你真有個好歹,讓娘咋向村裡人交代呢?村裡人又會怎麼議論娘呢?你哥是不對,他是聽了彆人的挑唆才說了那些刺激你的話的,當你果然離開了家,他就一直自責不已。你哥是個粗人,希望你原諒他這一回,行嗎?”二江哭著說:“娘,我不怨我哥,我能理解我哥,都是因為我,是我連累了咱全家呀……”桂花說:“孩子啊,千萬彆這麼認為,就說你哥不好,家裡還有你爹你娘在保護你的呀。等你的身體恢複了,咱就回家去。再過幾天學校就要開學了,你還得去上學呢,是不是。”“娘。”二江叫了聲娘,便哭得再也說不出話了。桂花繼續給二江擦著眼淚,說:“孩子,彆哭了,娘知道你心裡難受,可總這樣哭也沒用啊。關於你的底細,娘本想瞞你一輩子的,可未能如願,既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娘就把當年的情況告訴給你吧。”

二江也急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謎,於是就靜下心來聽娘把曾經的往事給他敘述了一遍,此時他的情緒又控製不住了,哭著說:“娘,你彆說了,你就是我的親娘,以後我再也不離開您了,我要更加努力學習,將來好好報答您的教養之恩……”桂花說:“娘養你不圖你報答我,隻要你好好地活著,長大做一個對社會有益的人,娘就心滿意足了。這幾天咱家的親戚和本家人兵分幾路都在找你,偏偏又是娘找到了你,看來咱娘兒倆是有緣分啊。”二江仍哭著說:“娘,您的話我會永遠記在心裡的,我決不辜負您對我的期望。”

日來月往,星移鬥轉。如今,二江在衛生院對娘許下的承諾他記憶猶新,那時他就認識到,是養娘給了他第二次生命,確切地說,是第三次,所以,他必須排除萬難,堅強地做人,做人不為自己也要為養娘掙口氣,決不能讓養娘的一片心血大失所望。剛破土的草芽實在無力推翻壓在自己頭上的巨石,但它可以順著縫隙生長,慢慢地它見到了陽光,最終它照樣開花,照樣結果。經過一段時間的反複考慮,二江決定在村裡辦一個體衛生室。當然,這也是他不得已的決定,仔細想想,總比十年寒窗付諸東流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