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1 / 1)

大梁為適齡皇子選伴讀,一般都是從親王郡王府的世家子弟中選,而且從建國時開始,一向就有把皇室宗親子弟集中起來統一讀書的傳統,這樣做一是為了顯示對宗室的親近恩寵,二是為太子選立近臣,三是為留質於宮。

除了各種皇親國戚,某些名聲大的民間“神童”,還有三品以上官員家的子弟,也會被皇帝宣召入宮伴讀,為國儲臣,同時也為皇子樹立榜樣。

皇子伴讀無官職無俸祿,隻是一個頭銜。可是依舊有不少世家拉關係打點銀子,想方設法地把自家孩子送進宮裡去,畢竟大梁現在尚未立儲,誰也說不好將來的太子是誰,隻要能和有繼位可能的皇子打好關係,日後自然有機會成為近臣。

而且一旦成為皇子和公主的伴讀,身家也會水漲船高,不僅可以接觸更高地位的貴人,也能時不時見到皇帝。

所以選伴讀不僅是皇子在選自己將來的親信,也是各大世家在下注押寶。

李春晝抱著李折旋出去,在一眾少年郎裡尋找顧辰新的身影,然後沒花多少功夫,就順利找到了他。

顧辰新的樣貌在現在這個年紀已經差不多定型,那張臉跟他五十歲時有很大的重疊,但是他現在的體態遠比四十年後修長挺拔,宛如鬆柏,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股優雅從容。

李春晝望著那個長相俊秀、玉樹臨風的少年,莫名覺得有種微妙的違和感……但是奇怪歸奇怪,她也的確不能否認顧辰新樣貌上的優越。

顧辰新是一種標準的富貴相,一雙剪裁精致的鳳眼,高挺的鼻梁和修長筆直的眉毛,五官線條分明,臉型勻稱,皮膚皓白如玉,如同春日的陽光灑在麵龐上一般明亮,神采奕奕。

在場的世家公子無不是家族堆金砌玉培養出來的,但是顧辰新在人群中依然是個鶴立雞群般的存在。

李春晝依稀記得顧首輔好像就是梁永源當年的伴讀,顧家祖上也是開國功臣,隻不過後來沒有什麼出息的子弟,子嗣也單薄,於是逐漸敗落了,到了顧辰新這一代,本家居然隻有他一個孩子。

顧辰新的祖父靠著靠祖上蔭庇,當了個小官,他的父親則是通過讀書考取的功名,做了個三品的大理寺卿,在滿是權貴的京城,顧辰新的身世隻能算是不好不壞。

因此即使顧辰新有一副玉樹臨風的好皮相,但是向他拋出橄欖枝的人依舊寥寥。

李春晝蹲下來,在梁永源身後扶著他的肩膀說:“看到他了嗎?去選那個人做你的伴讀。”

梁永源依舊有點膽怯地問:“那我該怎麼說呢?萬一他不喜歡我……”

“不用刻意去想怎麼討好他,那種聰明人是不會被騙的……你就用自己天生的模樣跟他來往就好。”

傻人有傻福,笨孩子總是討人喜歡的。

李春晝看著梁永源的背影,沉默地想,大梁的江山其實從現在這位皇帝在位時就已經搖搖欲墜了。

因為無聊,李春晝翻過很多內閣呈上來的折子,幾乎件件都

是煩心事,南方受天災影響的地區盜賊大起,西部也有流民起義,各處小規模的叛亂此起彼伏,從南到北殃及大半個帝國,甚至連盛京附近都有盜賊出沒。

這些動亂很大程度上都是因為近二十年來自然災害爆發頻繁,照摘星閣的說法,是皇上在位不正,所以上天才會降罪於民,皇帝因為這事鬨心不已,不止處置了一批人,但是民間的流言蜚語反而越演越烈了。

梁永源接手的,是一個千瘡百孔的帝國,但是真正為這個王朝多續了四十年命的人卻不是這位性格溫厚的君主,而是顧辰新。

他替梁永源剿撫平定了四起的叛亂,又將流民用戶籍的形式固定在當地,設置巡撫,這才堪堪穩住了國內搖搖欲墜的局麵。

顧首輔治下的大梁,雖然與盛世時百業興旺,萬民樂業的太平世道沒法比,但是李春晝記得在自己小時候,也是有過一段太平日子的。

顧辰新確實是個手段強硬果斷的政治家,四十年後的顧家在盛京城中的地位簡直不能僅用權勢滔天來形容,那時顧首輔輕輕一掃袖,掀起的風就能在在盛京城裡攪起一層浪。

不過將來如日中天的大梁第一首輔,如今還隻是一個稚嫩的少年而已。

梁永源主動示好以後,顧辰新順理成章地成了他的伴讀。

李春晝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她沒有對梁永源說出口的是——如果顧辰新真的有野心,你會是一個很好的傀儡。

梁永源聽勸、好說話,也願意大方放權給臣子,渾身散發著一股唯唯諾諾的氣質,很讓人安心,李春晝要是想做權臣,也會選擇這樣的君主。

顧辰新成為梁永源的伴讀以後,李春晝的日子輕鬆了不少,但是梁永源過得卻不算舒服,因為顧辰新開始以一種近乎嚴厲的標準要求梁永源。

顧辰新原本以為這位二十二皇子主動找上自己,心裡應該是多多少少有些謀算的,但是梁永源的遲鈍程度還是遠遠超出了顧辰新的意料,他沉默地看著梁永源,往往沒一會兒就要皺眉頭,而梁永源每次一看他這副表情,眼淚很快就掉下來了。

顧辰新頓了頓,沒有給梁永源擦眼淚,而是遞出乾淨的帕子,說:“殿下,人在失意的時候不要失態。”

李春晝遠遠地望著顧辰新說出這句話時的神情和語氣,微微笑了一下,她現在終於知道,顧簡西那副看似溫和有禮,實際上骨子裡眼高於頂的模樣究竟像誰了,

像顧辰新這種人,他們身上能夠讓人感受到的溫度,其實都是他們演出來的,李春晝每次觀察他,都能感受到他外麵罩著的那層薄薄的、疏離而客氣的殼子。

李春晝懶洋洋地坐在樹上,莫名覺得顧辰新跟簡候應該會很合得來,想到簡候,她便抬眼向著左前方望去。

簡候正俯在池塘邊喝水,好似做了貓,就真的有了貓的習性一樣。

李折旋跟簡候很不一樣,他不肯降尊紆貴地趴下喝水,非要李春晝用手捧給他喝,李春晝說不喝拉倒,他便耷拉著尾巴委屈又彆扭地說,好,那我就

渴死給你看……

李春晝知道他不吃不喝也不會死,但是還是心軟妥協下來,捧起水讓他喝。

李折旋用帶著倒刺的舌頭把李春晝的掌心舔得乾乾淨淨,然後輕輕晃著烏黑的尾巴,眼神得意又癡迷地對李春晝眨眼睛,好像在撒嬌一樣。

李春晝看著他,用兩隻手把李折旋黑色的小爪子抓過來,翻來覆去地捏著玩。

李折旋又忍不住把尾巴搭在她手腕上,他總是試圖在一切能夠接觸到李春晝的時刻觸碰她,喝水時要喝她手裡的,睡覺時要枕在她的腿上,走路時也要站在李春晝肩上,跟她腦袋挨著腦袋……李春晝倒也不嫌煩。

簡候這段時間一直想跟李春晝好好談談,但是反反複複被她拒絕。

晚上睡覺時,李春晝倚在樹上,把李折旋摟進懷裡,她每次睡覺都要抱點什麼,像是有皮膚饑渴症一樣,小時候喜歡被穀夌凡抱著睡覺,後來被李折旋抱著,如今又喜歡抱著貓睡。

簡候已經學會爬樹了,但是每次剛剛爬上李春晝所在的樹枝,就會被李折旋踹下去,久而久之他便知道主動保持距離了,趴在離他們稍遠處的樹枝上睡覺。

李春晝閉上眼睛,嘴裡輕輕哼著小時候穀夌凡唱給她聽過的搖籃曲。

微風輕拂,月光如水,蟲鳴聲隱約傳來,她的聲音溫柔又寧靜,但是很微弱,必須完全靜下來才能聽得清楚。

簡候不知道心裡這股感受叫什麼,隻知道自己已經連續好幾天都睡得很好了。

每次一入夜,他便早早地就趴在樹枝上等著,看著銀色的月光灑下來,把李春晝柔和悠長的聲音慢慢地,慢慢地融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