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理想國4 仁慈(1 / 1)

明托已經喝了七杯啤酒,第八杯讓他感到不快。他覺得木匠對梧桐的興趣遠超過對自己的興趣,儘管他從未向任何人透露過自己的事情。

聽完木匠對他老婆的毫無意義的閒言碎語後,明托起身準備離開。

“嘿。”木匠抓住了明托的手腕。

明托挑眉,俯視著這個醉酒的男人。

“你的弟弟,賣給我,一晚……”他下流地笑起來。

這句冒犯性的話徹底惹惱了明托,他和男人扭打在一起。雖然梧桐並不是他的弟弟,而隻是一個卑賤的奴隸,但那也是屬於他的奴隸。

他將這歸咎於今晚的不愉快,因為他沒有遇到一個合心意的酒友,那八杯下肚的啤酒顯得毫無意義,他浪費了自己的時間。

梧桐對於局勢的突然轉變毫無準備,等他做出反應的時候,明托正在被木匠按在地上打,他肆意地笑著,像是縱容一般不做反抗,裸露出的牙齒上滿是血跡。

梧桐撲上去,竭儘全力想要將木匠扯下來。

反抗啊,梧桐在內心呼喊。

反抗啊,明托!

他高舉起不知什麼時候被握在手中的石頭,猛地敲在了木匠的後腦上。

那是後腦,腦乾所在的地方。

木匠趴在明托身上,沒了動靜。

明托還在肆意地笑,像是看了一出好戲般超脫事實地自在,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

梧桐抬起頭,圍觀群眾們此時正對自己指指點點,瞧瞧,自己做了什麼?

梧桐看向明托。

明托終於不再笑,他將木匠從身上推了下去,站起身。

居高臨下地看著梧桐,惡趣味地捏著嗓子小聲說:“瞧瞧,我做了些什麼?”

看著那張滿是驚恐,淚水盈滿的黑色眼睛,明托終於得到了今晚他應得的快樂。

“哈哈哈哈哈哈!”在明托的笑聲中,明托被護送回了皇宮,順手還有麵無血色的梧桐。

梧桐站在一邊,侍女們在為明托清洗包紮傷口。

沒人敢審判明托。

元老會上,一個大胡子老人站了出來,他稱木匠是在他家做事的勞工,而明托縱容手下無故將木匠打死,他要求審判梧桐。

梧桐站在柱子旁邊,本來昏昏欲睡的他這時滿是驚詫。

【搞不了皇帝,就來搞我是吧。】梧桐向係統抱怨。

【新賽道嘛,本來就比較難。】係統安慰道,雖然他還是對梧桐上個世界的大獲全勝感到不滿。

梧桐看向明托。高座上的明托緩緩睜開眼睛,那雙灰藍色的眸子掃了眼那個老人。

“哦?如何審判?”

梧桐沒想到明托真的同意了要審判自己,他驚詫地看向明托。

——明明一周前我還救了你!

明托嘴角輕輕揚了起來,似乎對梧桐哀求的表情很是滿意。

“那個木匠的名字?”明托不等老人回答,搶先問道。

“傑克。”

“把傑克的老婆找來,新寡婦。”明托笑著對侍衛說,侍衛立刻領命離開。

老人麵上閃過疑惑,他不懂明托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侍衛很快便帶了了一個婦人,和她的五個孩子,她肚子裡有一個孩子,左手抱著一個,右手牽著一個,那些年紀大一點的就跟在她的身後。

婦人一臉疲倦,深埋在黑眼圈裡的眼睛掃視了一下在場的所有人,最後明托跪下。

孩子們也聽話的跪下了。

明托輕輕“嘖”了一聲,問婦人:“你的丈夫是傑克?”

“亡夫。”婦人抬起頭,看向高位上的明托。

“他死了幾天了?”明托問。

“七天。”婦人平靜地回答。

“起來吧,說說他使你的生活發生了那些變化?”明托問。

婦人慢慢站起身,聲音沉穩而富有力量,“我的傷疤在愈合,孩子不會在半夜驚醒哭泣,陶罐裡的錢沒有憑空消失,牆角不會出現尿液……”婦人還想繼續往下說,卻被老人打斷。

“殿下!”老人急切地說,“傑克的死使得這個家庭沒有了經濟來源。”

“不,還在。”婦人將孩子往身邊攏了攏,她稱她從未在傑克手裡得到一分錢。

“開始吧,”明托站起身,臉上洋溢著笑容,他張開雙臂,“開始我們的審判!”

梧桐被侍衛押著跪在了地上。

元老們似乎沒有想到那個殺人的少年就站在殿中,驚異地看向這個身材瘦弱的少年。

“我們要如何封賞這個天才?”明托笑著說,他的話使得元老們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來吧,梧桐,你要什麼賞賜?”明托探究地看向梧桐。

侍衛們放開了押著梧桐的手。

梧桐一臉懵地站起身。

“你要什麼賞賜?”明托重複問。

梧桐看向一旁的婦人,婦人也在看他,衝他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我希望您滿足這位婦人一個願望。”梧桐說。

婦人驚慌又欣喜地看了眼梧桐。

“哦,”明托似乎又覺得一切沒有意思了,他坐了回去,等婦人說話。

婦人思考了片刻,說:“我要十頭羊,四頭公羊,六頭懷孕的母羊。”

明托發出了一聲輕笑,他看向婦人,點了點頭。

“如你所願,”他宣布道,“你的願望將會得到滿足。”

布滿豪華浮雕的白色拱形涼亭下,梧桐跪在明托麵前,明托身旁坐著吃葡萄的斯蘭。

“你拒絕了我的賞賜。”明托緩緩說。

梧桐跪在地上:“那就是我奢求的賞賜。”

“哦?那你沒有任何想要的?”明托的赤腳出現在梧桐眼前。

“我沒有家人。”梧桐淡淡地說。

“我也沒有。”明托沉默片刻,突然說。

他的話讓斯蘭和梧桐都緊張起來,那晚斯蘭沒有見到的明托將整個宮殿裡的仆人嚇得半死。

“這是件好事,不是嗎?”明托說。

對於他來說,沒有親人的存在意味著長老們扶持新主的計劃沒辦法實現,除非他們決定與整個奧斯家族作對,將奧斯國異姓,那是背叛神明。

而梧桐在思考,他在本世界沒有家人,對他來說無疑是一種恩賜。

上個世界的他在成功活下來後,失去了最重要的人,那是最糟糕的事情。

他想起了顧塵曾經問過他的問題:丈夫會去與車禍中喪生的妻子同生死,殉情嗎?

他的眼中閃過痛苦的漩渦,如果再來一次,他會選擇與天地作對,將愛人從命運的羅盤中扯出來。

“不是嗎?”明托看出梧桐在思考,他輕輕揚起嘴角,已經很久沒有去民間遊玩了,明托熱愛平民們的故事。

“跟我講講你的故事。”

“哦,你不會想聽一個奴隸的故事的,”斯蘭打斷他,將果盤放回桌子上,站起伸了伸懶腰,他的關節咯咯作響,“下午有鬥獸表演,去嗎?”

明托沒有抬頭,依舊盯著那個金色的發旋:“我想聽故事。”

斯蘭的離開,讓梧桐輕鬆不少,至少,明托不像斯蘭一樣愛好殺人。

“講吧。”明托調整坐姿,慵懶地靠在椅背上。

梧桐垂著腦袋:“我沒有故事,陛下。”

明托皺了皺眉:“那就講講你在想什麼?”

“我的夢境,陛下。”梧桐想,那就是一場夢,一場從十九歲貫穿到八十歲的悲傷的夢。

梧桐的臉被腳背勾了起來,明托皺眉觀察著梧桐的表情:“你很傷心?”

“為什麼傷心?”明托問,“告訴我。”

“傷心於我的夢醒了。”梧桐決心不談關於他夢境的事情,但是一個謊言的提出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圓。

“不,你還在夢裡,我不是個百分百仁慈的君主,”明托笑起來,他愛死這個小寵物般的男孩了,“告訴我,你的夢。”明托對於自己的逼問有一種撬開牡蠣般的興趣盎然,他執著於探索閃著柔光的珍珠。

“否則,我會用我的權力,讓你活在另一個噩夢中。”

明托會不會這樣做,梧桐不知道,但梧桐可以確定的是,明托有這樣的權力。

一個被寵壞了的國王。

梧桐慢慢開始說:“我在夢中有一個愛人,他是個富有才華的作家。”

“我很愛他。”

一陣長久的沉默,明托品嘗糕點般欣賞著梧桐的痛苦的表情,他有把握這將會是一個稀缺品種的珍珠。

“然後呢?”他催促道。

梧桐垂下腦袋:“他死了,我很痛苦。”

明托並沒有那麼好忽悠,他眯起眼睛,用確信地語氣問:“這個夢裡還有彆的故事?”

“所以實際上我傷心於我們都會變老,變得虛弱,佝僂。”梧桐製止了明托的逼問,他打算編造一個故事,一個他的愛人自然老去的美好故事。

“不,我不會。”明托眨眨眼睛,自信地笑著,“權力讓人永葆青春。”

梧桐明白他的意思,一個老去的國王和一個年輕的國王都會令人生畏。

前提是,他永遠都是國王。

而此刻,這位驕傲的國王餘尊降貴將目光放在麵前的奴隸臉上,他確實有一張雛菊般的麵孔。

“那你呢?”明托問。

梧桐一愣,他微笑著搖搖頭:“我感到悲傷。”

“悲傷於什麼?”明托追問。

梧桐看著這位國王的□□的腳背,目光順著他的袍子看上去,停在那張令他心痛的臉上。

這就是,對自己最殘忍的報複吧。

梧桐眼角流出一滴淚,他永遠也無法做到“彆去想一隻兔子”。

明托則尷尬的將目光離開,不願細想他在梧桐眼中看到了什麼。

那種深刻入骨的痛苦,乞求,思念還有複雜的,他也看不懂的情愫,使他心驚。無論這是對於誰的情感,就他的記憶而言,絕對不是對他的,這種莫名被迫接受彆人情感波動影響的感覺使他悲傷。

明托臉上的慌張隻持續了幾秒。

就在那滴淚水滲進地毯的時候,梧桐開口說:“悲傷於有些人,我永遠都無法見到他老去的麵容。”

明托呆坐在原處,他調整了坐姿,更換了朝向,卻仍然覺得不舒服。

“酒。”他說。

在梧桐走開去倒酒時,明托鬆了口氣。

“你經曆過死亡?”明托手裡拿著梧桐遞過來的酒,又後知後覺想起,梧桐在七天前第一次殺死了一個人。

“你在愧疚?”明托搓搓手指,更換了問題。

此時兩個對話已經錯線的人沒有結束他們的談話。

梧桐聽不懂明托的所指,但還是緩緩點頭,對著那張他上輩子思念了幾十年的臉:“我很愧疚。”

不知道自己被當成彆人的明托臉上出現一絲空白,他輕輕啜飲了一口紅酒,看向窗口的梔子花,這是個轉移話題的好工具。

“你喜歡梔子花?”明托又問。

“你愛過的會成為你的一部分,會在逃離後再次找到你。”梧桐的腦中想起那句話,嗓子裡似乎哽住了,他點點頭。

“哦,很香。”明托皺眉,他不知道這個總是微笑著的寵物今天是犯了什麼病。仿佛這世間全部的悲傷遺憾都揉成團塞進了這具瘦弱的奴隸的身體,他怎麼會那麼哀傷?

而這個卑微的奴隸,匍匐在他的主人腳下,用靈魂發誓:上一世,我毀了你,這一世,我會儘我的一切拯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