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
起先齊大妮沒反應過來,躺在炕上捏著茅草剔牙。
她剛吃了一大碗豬肉疙瘩湯,美其名曰補養被蛇毒侵蝕的身子。
吃得滿嘴油光,稀疏的牙縫裡塞滿肉絲兒。
黃秀蘭被屋裡殘留的肉香饞得咽了口唾沫,決定晚上就吃這個了:“就是上次讓榆哥兒進山的事兒,您怕是要再做一回。”
齊大妮剔牙的動作一頓,做賊似的瞟了眼門口,又看向窗戶。
窗外隱約有人影晃動,在糊窗的糯米紙上映下一團模糊的暗影。
齊大妮猶如驚弓之鳥,一把抓住黃秀蘭的手臂:“你又想做什麼?”
黃秀蘭吃痛,剛要甩開,齊大妮聲音尖而細地開口,像極了從地下爬出來的惡鬼:“我告訴你,你甭想再讓我做什麼!”
黃秀蘭愣住,明明上次她拿了銀子答應得可爽快,怎的半月過去,就變了個態度?
齊大妮挪動著半坐起身,被蛇咬的腰臀處泛起劇痛,讓她臉色煞白倒吸涼氣:“老三媳婦,你彆跟我裝傻充愣,真當我是個傻子不成?”
“老二不知從哪知道榆哥兒是被我哄上山的,那天晚上到我屋裡鬨了一通,氣得你爹炕櫃都給踢翻了,就連我也......”
齊大妮不想在兒媳婦跟前丟臉,隱去自己被打的事,豎著眉毛說:“我告訴你老三媳婦,這事兒我可不做第二回了,你儘管找旁人去。”
黃秀蘭瞠目結舌:“您說什麼?他們知道了?!”
齊大妮冷哼,眼底翻滾著濃烈的厭憎和不甘:“要不然我跟你爹能答應送榆哥兒去私塾讀書?”
黃秀蘭更為吃驚,喃喃道:“我跟夫君都以為是您跟爹對二房的補償。”
齊大妮翻了個白眼,她恨不得大房二房死絕了,怎會有補償一說?
見婆母態度堅決,黃秀蘭不想就這麼離開,好聲好氣地說:“您是二哥的生母,榆哥兒的親奶奶,便是做了,他們又能如何?還不是忍氣吞聲,吃下這虧。”
齊大妮眼神微閃,表情恍惚沒吱聲。
黃秀蘭見狀一喜,又添了把火:“至於您說的讀書,一年的束脩也不過十兩白銀,上次您得了五兩,再來一次就湊夠十兩,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齊大妮有些意動,挪了挪屁股換個姿勢,腰臀的疼痛讓她想到什麼,有些踟躕不定:“我總覺得這蛇來得莫名其妙,就怕是我做了壞事的報應......”
黃秀蘭差點笑出聲。
你活了四五十年,乾的壞事還少?
“不過是深冬苦寒,那些蛇循著暖和地兒鑽進來而已,跟報應可扯不上關係。”
齊大妮卻很迷信,忍著肉疼擺了擺手:“罷了,罷了,你自己乾吧,反正我是不做了。”
被蛇咬幾口,就害得她躺了半個月。
要是再出個什麼意外,她怕是得去半條命。
她還想親眼看到小三考狀元當大官呢。
齊大妮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扭屁股背對著黃秀蘭躺下,揮手攆人:“我乏了,你出去吧,照顧好小三還有三個娃,等年一過,半個月後又要走了。”
黃秀蘭搽著胭脂的臉上神情扭曲,忍著撕扯帕子的衝動,低下身用氣音說:“娘,之前我不是跟您說了,二哥得罪了縣裡的貴人,貴人想讓二哥不好受,才七拐八繞找了咱,許了好處讓咱做事。”
齊大妮一動不動,仿佛睡著了。
黃秀蘭想到藏在東屋裡白花花的銀子,語速極快地說:“我可是為您著想,想讓您多存點私房。”
反正這些私房最後都會交給三房,不過是賣個好。
“昨兒貴人派了人來,那小廝轉告我,說是貴人承諾咱們,隻要咱們好好乾,好處多著呢,絕對不止五兩銀子。”
先用銀子籠絡住老不死的,反正她也是占大頭。
“而且貴人說了,隻要咱們讓他滿意,日後夫君的前程......”
一陣窸窣聲響起,齊大妮翻過身,眼裡閃過詭異的光亮。
黃秀蘭心下得意,她可太知道齊大妮的軟肋是什麼了。
“既然娘撒手不乾了,那我也隻好回了貴人,左右夫君是有真本事的......”
說著,黃秀蘭作勢要往外走。
然而沒走兩步,就被齊大妮拽住了胳膊。
齊大妮語氣急切:“你給我站住!”
黃秀蘭側身:“娘?”
齊大妮臉上有點掛不住,咳了一聲說:“他真能保證小三......”
黃秀蘭點頭。
齊大妮呼吸急促:“竟有這本事!他究竟是什麼人?”
黃秀蘭搖頭,實話實說:“我也不知,可那又如何,該咱們的是跑不了的。”
齊大妮眼神飄向櫥櫃,那裡邊兒放著五兩銀子的報酬。
所謂報應和韓宏慶的前程以及銀兩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或許真如老三媳婦所言,蛇是無意間鑽進來的,跟報應搭不上關係。
齊大妮自我安慰著,堆起滿臉的笑,握住黃秀蘭的手:“哎呀,我就說當初小三娶對了媳婦兒,老韓家真是祖墳冒青煙,才得了你這樣的好媳婦。”
齊大妮有心恭維,黃秀蘭也樂得陪她演婆媳融洽的戲,回握住前者的手,嬌羞不已:“娘~那咱們就說定了?”
齊大妮重重應了一聲:“說定了!”
黃秀蘭露出滿意的笑,正準備走人,又聽齊大妮問:“可既然老二得罪了貴人,貴人想拿榆哥兒泄憤,何不直接弄死他?”
與其一次又一次地費心思折騰,還不如直截了當地宰了那小崽子。
這樣一來,老二豈不是更痛苦?
那天得知韓榆被劉五德背下山,齊大妮還挺失望的。
她希望韓榆死,老二絕後。
可又記著老三媳婦的話,貴人說要慢慢折磨,所以借著請大夫鬨了一通,發泄了希望落空的失望,順水推舟放老二請大夫了。
直至今日,她又沒忍住,問了深埋心底的疑惑。
黃秀蘭也不清楚,隻說:“貴人的心思哪是咱們能揣測的,許是貓捉耗子似的,慢慢折磨才更解氣罷。”
齊大妮隻好作罷:“不過這事兒得慢慢來,我這身子一天總要麻個三五個時辰,要等年後才能下炕。”
黃秀蓮不介意,齊大妮隻是她推出來背鍋的,隻要目的達成,她依舊是一塵不染的那個就行。
於是滿口答應,巧笑倩兮道:“年初二回娘家,我去醫館給娘買些補藥,您和爹身子康健,我跟夫君才能放心。”
一邊說,一邊往齊大妮被窩裡塞了個東西,轉身離去。
齊大妮摸索一陣,等關上門,便迫不及待地拿出來。
白花花的銀子!
齊大妮放到嘴邊咬了一口,欣喜若狂地收進懷裡。
這時,外麵響起兩道抑揚頓挫的讀書聲。
一道清冷,一道嘹亮。
齊大妮聽出後者是韓榆,布滿包子褶的臉上浮現似笑非笑的詭譎神色。
“彆怪我啊,誰讓你......”
尾音輕而淡,散進沉悶的空氣裡,無人能聽見。
.......
趁午飯前,韓榆和韓鬆在屋簷下排排坐。
兩人手裡各捧著一本書,正襟危坐,互不乾擾。
小白立在韓榆攤開朝上的掌心裡,舒展著莖葉,肆意汲取陽光的能量。
微風縷縷,一切都是那麼的溫馨美好。
直到韓榆看見黃秀蘭從正屋出來。
她在正屋待了約有一炷香的時間,不知跟齊大妮說了什麼,聲音極低,像在談論什麼隱秘之事。
單看她傲慢麵孔下扭曲的興奮,深深的違和感讓韓榆腦中警鈴大作。
實驗體零五,專為戰鬥而生。
他對危機的感知極強,讓他一次又一次避開高級喪屍的偷襲。
韓榆視線凝在書頁上,餘光卻將黃秀蘭的一舉一動儘收眼底,逐一分析。
直到她哼著小曲兒走進東屋,喚了聲“夫君”後關上房門,韓榆才轉回目光。
“在看什麼?”
韓榆扭頭,便對上韓鬆似乎洞悉一切的眸子。
“什麼在看什麼?”韓榆支支吾吾,顧左而言他,“我一直在讀書,什麼都沒看啊。”
韓鬆扯了下嘴角,似譏似諷。
修長的手指輕點書頁,聲調四平八穩:“以你誦讀的速度,現在該翻到第八頁。”
韓榆指腹撥弄,默數了下,隨後陷入沉默。
方才他的注意力都在黃秀蘭身上,雖口中念念有詞,卻許久不曾翻頁。
以至於讀(背)到第八頁,書本還停留在第四頁上。
韓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