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各郡的首官早在褚紹受命為荊州總督之後便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上等著這位新上任的總督召見。
他們對褚紹的聲名多少有耳聞,與前任總督無為而治,誰也不得罪不一樣,這位總督是個行伍出身,恐是個雷厲風行之人。
這樣的人容不得旁人敷衍,他們畏懼褚紹的到來,但是到底又未曾從心底裡看起過這位出身不顯的新貴。
他們這些在南梁朝廷為官的,誰人不曾給王謝獻過錢、權、美人,他們不相信褚紹能爬到這個位置上,未曾給人獻過媚。
他們依次坐在議事廳裡的椅子上,見褚紹遲遲不來,以為他是端著架子,便有人不屑,卻也有圓滑世故些的暗暗向南郡的首官打探褚紹是一個怎樣的人。
南郡的府衙與荊州省台的府衙在一起,南郡首官與省台的首官在一處處理公務,但褚紹從荊州回來之後,他也沒有見著過,昨夜省台的議事廳燈火通明,想必那位已然將荊州各郡摸了個透。
他早知褚紹的厲害之處,看著不屑輕視的眾人,當初在他初來荊州上任之時,也是這般打壓,故而豪不提點。
張釗第一次見到褚紹,還是在褚紹帶著他的人剛到南郡,接下來馬不停蹄就要去雎州就被圍困的謝氏十萬兵馬之時。
那時他作為屬官,亦是作為南郡的東道主,設宴邀請褚紹。
褚紹並未推辭前往,張釗也以為褚紹是容易拿捏之人,他按照應付前任總督的法子奉承恭維褚紹,卻見褚紹不為所動,張釗當時並未氣餒,當時想著人總是有所求的,他不信一個不到而立之年手握重兵又這時候向朝廷獻媚的人會無所求。
可最後張釗接連送了銀錢與美人,都被褚紹拒之門外,那日張釗未曾探到褚紹的底,但也不是無功而返,褚紹這樣的人要不就是正直清廉,無欲無求,要不就是看不上他需的蠅頭小利。
褚紹既然歸順了朝廷,接受了這荊州總督的任命,就不可能是無欲無求之輩,隻是眼界兒高,看不上他許的利益,既然如此,那便讓更有權勢的人去拉攏便好了。
張釗看著其餘六位首官,麵對他們明裡暗裡的打聽,隻說他也不清楚,一字不說引來其他人的不滿。
少頃,褚紹的身影終於出現,廳內漸漸安靜了下來,眾人的目光都看向這位新上任的荊州總督,詫異他竟然這般氣度,與他們所想的彪形大漢相去甚遠。
褚紹的身後跟著李節與兩個小吏,小吏手上捧著托盤,裡頭裝的東西被紅布蓋著,他的目光掃過廳內,剛剛還對他議論紛紛的眾人紛紛緘默正襟危坐。
此時他們都在的猜測那托盤中蓋著的東西是何物,總不可能是褚紹為了收買拉攏他們的金銀珠寶。
褚紹眸色淡淡,他知廳內之人各懷鬼胎,也知道他們打的什麼算盤,卻並未打算接招,既然他是這荊州總督,所有人都得隨著他的心思來辦事。
也未曾讓他們猜太久,褚紹再度掃過眾人將在場的人一一點了一遍後,劍眉微挑示意站在他身後李節掀開紅布。
眾人抬眼望去,在瞧見裡頭放著的是荊州七郡曆年來的賬冊之時,都不禁紛紛變了臉色。
李節見眾人的反應都在褚紹的意料之內,不禁心中佩服,褚紹的神色卻沒有什麼變化,隻眼眸微抬看了一眼廳下的眾人,緊著放下茶杯不緊不慢道:“本督本該在受命之時便召見各位,推遲了這幾月,望各位大人見諒。”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目光始終落在廳內眾人身上,明明算不得凶狠,卻讓滿廳鴉雀無聲,此時褚紹卻輕笑一聲:“各位大人不必拘謹。”
他這時候笑,哪還有其他人能笑得出來,這無異於褚紹將刀架在他們脖子上和他們談笑風生。
褚紹恍若未覺,他頓了頓,等不來人言語,似是惋惜一般語調淡淡:“既然如此,本督便不勉強諸位大人了。”
說罷他拿起一本冊子開始隨意的翻動,褚紹漫不經心,但他的手每翻開一頁,下麵的人就緊張一分。
褚紹像是沒有發現一般,他不疾不徐的將每本冊子念兩處,一處是廳中眾人擔任首官第一年中的一筆賬,一處是去年中的一筆賬。
被褚紹念出來的這兩筆賬,都有問題,他們從中貪墨了不少好處,褚紹點到為止未直接指出,他隻是語調平靜道:本督有諸多不明白之處,望本督從健康回來之後,諸位大人能夠回憶回憶給本督解釋一二。
到時候切莫再讓本督失望才好。
他似笑非笑,語調愈平靜,下麵的人心裡頭就愈發的打鼓,這是什麼意思眾人哪裡還不知道,能發現這兩處錯漏,那其他年份的賬目問題如何發現不了,褚紹現在不追究,是在敲打他們。
明晃晃的威脅,若是他從健康回來之後,誰還敢敷衍了事,恐怕就要開始清算了。
他們本以為褚紹就算不顧忌他們在荊州各郡為官多年,也要顧忌他們身後之人,豈料褚紹竟這般大膽,毫無顧忌。
再賬冊讀完之後,就該是各郡縣首官對所轄郡的軍政要務做簡要的彙報,原本還打算敷衍的眾人皆不敢再,他們依次謹慎的說完。
這一茬子褚紹終於未再挑什麼錯處,便順利的結束向席麵上去,後半程輕鬆許多,但經曆先前那一遭已經無人敢放鬆警惕。
卻也有人不甘,他們對視一眼,將打算放在後麵的席上。
在席間,眾人去敬褚紹酒,有些話議事廳裡麵說不得,但酒桌上未必不能說,且若是他動怒,眾人還有這不過是期盼熱情之舉來搪塞過去。
席麵過半,褚紹便露出了醉意,但他似乎是架不住眾人熱情,一杯接著一杯,到後麵當真醉了不省人事的模樣,被小吏扶著離開。
他走後,席間開始有人表達對褚紹的不滿,今日這席麵雖然灌醉了褚紹,卻未曾讓他對賬冊的事情鬆口。
這些年這些賬都是這麼做過來的,那錢財是有進了他們自己口袋裡的,但更多的是給誰他們不相信褚紹不清楚。
如今這般威脅敲打,喝醉了也不鬆口,是要讓他們大出血,隻他們自己便也就罷了,難道還要讓他們去伸手向健康中的那些人要回來?
褚紹帶著酒氣被小吏扶上了馬車,車簾放下來的那一刻,他的眼睛倏然睜開,裡麵清醒無比,哪有半分醉意,剛剛不過是裝醉罷了。
今日之事是他對眾人的敲打,亦是眾人對他的試探,他的態度想必會比他先傳回健康,蕭桓想要的是製衡朝局的棋子,他對所有人的不偏不倚,雖會令有些人不悅,卻不會引起蕭桓的不滿。
即便蕭桓依仗謝氏,卻終究帝王姓蕭,謝氏姓謝,進了謝氏的銀錢與入了國庫的銀子終究還是有區彆,況且這荊州的銀錢,還有一半與蕭謝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