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嫣然欲寫信回未家請劉氏並未茵、未蓮來玩, 自然要先跟未大人打聲招呼。
未東來很痛快的答應了,主動提起:“楚家那裡你有沒有寫信回去?你與家人多年沒見麵,要不要也請他們到扶仙來玩一玩呢?到了冬天, 扶仙會有燈節,足有一個月呢。”
楚嫣然當然想到了,隻是她對楚家也有些近而情怯,不敢說家裡一定會有人過來。
她說:“我父母雖然仍在, 但也是坐五望六的人了,這把年紀走遠路太難為他們了。我幾位兄長也早就成家立業了,小一點的弟弟不太熟。我有幾個姐妹,但現在也不知嫁到哪裡去了,家裡是個什麼情形……”
十幾年與家鄉不通音訊, 家鄉也早就物是人非了。
未東來柔聲道:“不怕, 一封封信寫回去問就是了,親戚就是要走動才能熟起來的。你之前通信不便才與家鄉失了音訊,現在方便了,當然要跟親朋好友重新聯係起來。我們通過驛站, 更方便些。”
當年未老太爺與楚家牽親,是因為未老太爺與楚家老太爺同地為官,都挺敬服彼此的為人,這才主動提起要做兒女親家。
未老太爺這邊選的是自家的兒子, 楚家那邊選的也是自家的女兒, 隻是未老太爺已經許久沒當官了,跟楚老太爺那邊的關係早就斷了。
未東來當官後,因為與楚老太爺為官的地方相隔較遠,兩邊雖然是翁婿,但不在同一地, 也沒什麼聯係的必要,後來楚氏也不在身邊,他諸事都提不起興趣,除了扶仙算是治理得不壞之外,他自己的同窗都很少聯係了。
彆人招待同窗都是招待一家人,他招待同窗隻能招待單個的,帶個妻妾他這邊就不好安排住在自己家。問題是他這個年紀的,很少沒有妻妾,哪怕兒女沒帶在身邊,妻妾總有的。
為免瓜田李下之嫌,他索性就做起了獨夫,對誰都不太熱情,隻維持麵子之交。
現在不止楚嫣然要重新聯係家鄉親朋,他也可以聯係同窗親友了!
楚嫣然不止想請劉氏一家來,她想讓楚顏更開心,就想多請些她的朋友過來。
當然不是全擠在一起來,而是一家一家請,這樣更方便安排食宿。
未東來笑道:“顏兒好友,這點倒是像你。既然是她的朋友,當然可以請來。就是不把顏兒看成是寧兒的未來妻室,也是你嫡親的侄女,自然也是我的侄女。”
楚嫣然提起楚顏就不自覺的笑,說:“顏兒這點倒不像我,我是以愛好交友,當年在家鄉的朋友都是好棋的,顏兒是喜歡跟人交往,隻要是她認識的,她都想交上朋友。”
未東來:“這是極好的性格了。你想請誰來,隻管請就是。”
楚嫣然:“也沒有很多人家,她在那邊受我連累,出門的次數有限,不過有兩家是她非常喜歡的,一家就是袁家,袁家有四個女孩子,都是她的好朋友。”
袁家,袁三子。
未大人驚喜道:“好好好,家中陳設有舊的,不如就趁這個時機一並換了,這樣招待朋友也更合適。顏兒那間屋子,如果要多住些人,隻怕地方不夠,我看,不如就在城中再買一間屋,咱們一家搬到那邊去更方便。”
未大人以前還不覺得官邸地方小,現在卻覺得似乎是有些住不開了。
楚嫣然也覺得小,如果未起寧和楚顏沒有成親,那兩人再住得太近就不合適了,少年青熱,難免做出一些失禮之舉,還是要防微杜漸。
未大人:“新房子大一些,最好有兩三個庭園可供賞玩。你我住一個院子,兩邊各置一個書房。寧兒一個院子,顏兒一個院子,如此才正好。”
楚嫣然:“……”
未東來試探:“你看,這樣好不好?”
楚嫣然沉默下來。
未東來轉口道:“隻是我往來友人多,公務也多,住在一起反而會打攪你,為了方便,我還是單獨住一個院子好些。”
說完,他起身,說:“前麵還有公務,我去去就回。你隻管給家裡寫信,要請顏兒的朋友來也不必擔心家裡住不下。”
看他就這麼走了,楚嫣然倒有些心軟了,可是也隻心軟一會兒。
讓她現在就轉頭跟未東來做起夫妻……她真的辦不到。
可他又能等多久呢?
晚上,未東來又若無其事的回來吃晚飯,照舊在桌上拿衙門中的公事下飯,楚嫣然見楚顏聽得很開心,也沒有阻止,她忍下尷尬,也跟著一起聽,漸漸也入了神。
衙門說起來,正經不是用來審案子的。官府的職責其實是民生經濟、城防稅務等。等閒也不會有人為點三瓜兩棗跑來衙門。
因為很不值得啊。
未大人已經算是難得的好官了,不濫刑也不愛殺人,平時還有些故意的懶。
但是今天就出了一樁案子。妻告夫毆妻,換句話說就是丈夫打老婆,被老婆告了。
未東來不想升堂,讓師爺代審此案。
案情也很簡單。
來報案的這一對夫妻也不是平常人,而是附近村子裡的村長家的長子長媳。
如果說未大人是這座城的土皇帝,村長就是村子裡的土皇帝,村長的長子長媳,那是村太子和太子妃。
未大人說:“這也是他們敢於把一件小事鬨到我麵前來的理由。”普通小民哪有這個膽子隨便上衙門?
到這裡的就是長子長媳,一看也有五十餘歲了,再一問,孫子都生重孫子。
師爺沒有先打板子,而是先問案。
一來,他不是未大人,他不能隨便打人板子。這也是未東來讓他出來的原因。
一來,長子長媳年紀都不小了,打一打再打死怎麼辦?問清楚了一起打更省事。
丈夫年過五旬,卻在城中置了房產,養了一個年輕的小老婆。小老婆十七八歲,斯文俊秀,他一見傾心之後,拿五十兩銀子典了這個小老婆做妻,兩人就在城中以夫妻名義生活。
本來也沒什麼,妻子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個人,還知道丈夫往那邊拿錢,但她覺得孫子都要成親了,也不用爭什麼長短,就這麼過下去就可以了。
但是丈夫想休妻了,他請人寫了一封休書,讓妻子拿上休書回娘家去。
妻子自然不願意被休,她娘家父母已經去世,兄弟還在,可她不能這個年紀再回去依附兄弟而活,城裡還有寡婦廟,村裡可沒這麼好的去處給她。
兩人拉扯間,丈夫把妻子打了一頓,揚言說再不肯就打死她,然後走了。
妻子左思右想,跑來衙門把丈夫告了。
師爺問清了,說現在大人還沒出來,我再問你,你當真要告?
他走近妻子小聲對她說,妻告夫是卑告尊,要吃板子的。
妻子問那丈夫打她就不打板子嗎?
師爺沉吟片刻說夫毆妻是減等,不過上了堂,大人都是會打板子的。
過堂哪有不吃板子的?
楚顏此時忍不住插了嘴,上回她聽案子似乎都是先上刑再問。
“為什麼?”她說,“都要打嗎?”
未大人以審過無數案子的經驗來回答:“打過以後,大部分人都不敢說謊了。如果吃過板子還敢說謊,那就是他犯的事更大,就必須上刑了。顏兒,你要知道,人人都會說謊,到了衙門的人更加會說謊。審案的時候如果我被騙了,那就是冤案,為了避免冤案,怎麼叫他們不說謊?隻能用刑。”
邏輯很通順,而且她也確實覺得挨了打之後,不會有人再敢說謊了。
因為怕被打死,怕繼續受刑,就會拚命說實話了。
——但也有可能屈打成招啊。
未東來一點都不覺得煩,仔細地給她解釋:“屈打成招也是難以避免的。不過大多數的案子,案情都非常簡單,一望即知。比如這一個,就是張家的那個案子,也非常簡單,難點在於如何判,而不是如何審。”
楚顏點點頭,算是大概明白了這個時代官府的特色。
純正的暴力機關呢。
那個妻子聽說丈夫也會吃板子,就堅定的說要告:“我不虧!”
師爺再去問那個丈夫。
師爺:“你要是不再提休妻此事,我看你老婆也不會一定告你。”
丈夫:“我要休妻!”
師爺:“你就不怕吃板子?”
丈夫稍稍遲疑了一下,但仍是堅定的說:“我要休妻!我休她是理所當然的,她敢到衙門來告我,是她不對!”
師爺沒辦法了,回去稟告未東來。
未東來說:“此婦以妻告夫,著其去衣受刑十杖。”然後小聲對師爺說,“先不要打她。”
師爺點頭。
未東來:“既要過堂,容我更衣。先把此一人押至堂前。”
師爺就出來,命衙差將男人押上來,妻子押在堂外。
未東來出來,坐下問:“堂下何人?所為何事?報上名來。”
師爺出來如何這般,這般如此講了一遍。
未東來問:“可屬實?”
男人在底下磕頭道:“誠如大人所言,都是那女子不賢!”
未東來:“她與你成親數十載,生兒育女,撫育子孫,街坊鄰居可有說過她不賢?”
男子啞口無言。
未東來冷哼:“虛辭狡辯!為人不誠!左右,打他十板子。”
男子當即被拖到階下,就在妻子麵前挨打。
看在村長的麵子上,這十板子打得不算重。
不過打完,這男人也喘不上氣了,趴在那裡像死了一樣。
未東來此時才傳妻子上堂,問她是真要告丈夫嗎。
妻子哭著說:“他打我罵我,我都不怨他,可他要休我,他休了我,我要怎麼活呢?”
未東來:“也是個可憐人。你既然不是真心想告,那本官就開恩,放你夫妻家去吧。”
楚顏聽得津津有味,忙問:“後來呢?”
未東來笑著說:“原告既然不告了,又算是認識的人,我就放他們回去了。隻盼他們夫妻回去後能好好過日子吧。”
楚顏:“那個男人回去後真的不會再休妻了?”
未東來搖頭:“這我不知道。可能他還是會堅持要休妻。隻是至少這一次他吃到了教訓。”
其實挨了十板子還不怕的人是很少的,那個男人挨第一板子的時候就連喊都喊不出來了,他對妻子至少會多添幾分畏懼,他敢休妻就是不怕她報複,現在知道怕了,隻怕就能過下去了。未東來覺得他的意思表達的還是很明白的,那個男人如果沒被嚇破膽,那他才真要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