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起寧走後, 楚顏落落寡歡。
楚嫣然從旁邊看著,覺得她對寧兒也不是完全無動於衷。
隻是她心裡到底在顧忌什麼?
她猜不出來。
她也沒有告訴未東來,隻讓他不要著急。
“兩個孩子都小, 現在告訴他們,也隻是亂了他們的心而已。我們大人活了一輩子還未必能認清自己,怎麼能叫那麼小的孩子立刻說出自己想什麼呢?”楚嫣然從她和未東來的身上得到一個教訓, 那就是少年情熱,其實代替不了一生。
她與未東來可謂是神仙眷侶, 情投意合。結果呢?半生互相怨恨。
她身為妻子, 不敢宣之於口的就是對丈夫的怨恨。
他呢?這半輩子怨天怨地怨父母, 難道對她就毫無怨言嗎?
兩人都過了而立之年, 才學會怎麼相處。
她也才知道,有了感情不代表就能解決一切問題。
楚顏的問題沒有解決之前, 楚嫣然決定不談婚事。
就是養他們一輩子又何妨?
她願意一輩子就這麼養著楚顏。
未東來聽完她的話, 點頭道:“我也不是對子孫有執念之人。寧兒是否成親生子,我並不擔心。我……”
他對她說:“當年我自認世上的事就沒有能難住我的,我要事事圓滿,也不過多費一些心神。這一份自大, 讓我錯失你與寧兒。事後,我日日警醒自己, 不敢再自比聰明人,就算我再聰明, 也沒有後悔藥可吃。現在,我仍是想求一份圓滿, 但隻求你我之間,孩子是緣份,我不強求。”
楚嫣然與他對視良久, 這個她放在心中,曾經比她的生命都更重要的男人,眼角已經有了細紋,但是仍是那麼高傲。他伏低頭說想求一分與她之間的圓滿。
她說:“你我之間……如今已是最好的時光了。”
孩子已經長大,她與他都成長到了不再強求的年紀,也都願意去原諒對方,知道如何妥協,兩人都還不太老,還有幾年好時光可過。
未東來握上她的手,笑著說:“我也這麼想。”
楚嫣然:“……”
她默默抽走手。
奇怪,她以前沒覺得寧兒這麼像爹。
為了避免讓楚顏多思傷身,楚嫣然開始帶著她做一些讓人開心的事。
新衣服已經送來了,還打了一些新家具,要替楚顏布置屋子。
未東來讓出了自己的屋子,暫時搬到前衙起居。
師爺和胥吏們看到此事,全都不敢多言,隻敢在私底下講悄悄話,比如大人是不是年紀老邁,力不從心了?是不是惹夫人生氣了?
未東來就是看到這些人麵色古怪,竊竊私語,也輕輕放過。
他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晴朗。多年以來,他第一次不必再惶惶不可終日,也終於可以專心官途了。
他精心寫了一篇思念上皇的小文,隨奏表附上。
這個倒是不需要皇上批複他,他隻是向皇上表忠心而已。
另外,他當時離開時還給許多同窗親友寫信讓他們來搶這個官,現在他又回來坐了,隻能再寫信過去致謙。
還有,聽說袁三子高升了,趕緊寫一封信去祝賀,再提一提未起寧與袁祭道的友誼,表明不止他們這一代,連下一代都是好朋友,還有傅州道那邊聽說要尋養子,正是我兒的好友傅朋舉,現在兩人一起在傅大人那裡,稍後我兒子還要去謝山長的書院讀書。
寫了一圈信,想起家信來,掐指一算,差不多家信就該到了,他先提前寫一封過去,專給二弟,讓二弟把大房的下人送過來。
當時驛站車馬有數,他也是為了行路方便,許多下人就留在了寺裡。
現在隻好勞煩二弟辛苦一趟了。
當年他不敢讓二弟送楚嫣然和未起寧到這邊來是怕他孝順過頭,現在妻兒都接過來了,未大人理直氣壯向家裡要人要錢要物。
他自己寫一篇,再回去請楚嫣然看一看,有沒有什麼要添的。
楚嫣然看了,拿去找楚顏,讓她看有沒有什麼要添的。
楚顏看了信,發愁道:“春喜不知道願不願意過來,她父母兄弟家鄉都在那邊。”
雖然春喜好像常常罵爹媽,但事實上她也根本放不下他們,她家裡那邊也偶爾會過來送個東西給她,也會來找她借錢,當然,借了就不還了。
可是那也是春喜的家人。
楚嫣然:“你要是舍不得春喜,就仍叫她過來服侍你。如果她舍不得家人,我就在這裡再給你買兩個丫頭吧。”
楚顏:“還是雇吧,要是家裡感情好的話,也不會斷了天倫之親。”
楚嫣然:“那就先給你雇一個丫頭陪著吧。”
楚顏搖頭:“現在我又不出門,要丫頭乾什麼?平時做事有小丫頭和小廝呢。”
她又看了一遍信,問:“能不能把茵兒和蓮兒接過來玩?”
楚嫣然恍然一愣,突然發現她現在可以招待客人了。
她想了想,點頭說:“茵兒大了,再不出來玩就要嫁人了,我寫信給你二嬸說,讓她把茵兒和蓮兒送過來玩一玩。雖然守孝沒什麼地方可去,但也比在家裡多添一分見識。”
她還想給楚家寫信,還想請楚家人來,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家鄉的消息了。
可她看了一眼楚顏,沒有對她說。
她還記得楚顏不喜歡楚家的人。
這一次,她就悄悄寫信到楚家,讓家裡人多帶些楚顏父母姐妹的消息過來,也讓這個孩子與家人多多聯係,不要斷了感情。
楚嫣然匆匆回去寫信。
楚顏就自己見管家和小廝。
新家具已經送來了,有一些不合適的要退回去讓木匠重新改,她還想做幾個高凳,幾個高幾,一一畫了圖樣,讓管家拿給木匠。
這個木匠就是衙門裡登記造冊的匠人。他們平時的工作就是做衙門裡要用的各種東西,比如打人的棍子、帶拷的木枷、腳拷、竹簽子、還有運犯人的囚車,等等。
她從未起寧這邊聽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新聞。比如衙門裡有木匠和鐵匠,都是用來打刑具的,他們還有發明新刑具和設計新刑具的工作任務,這門手藝也是代代相傳的,而且絕對是公家人。
因為他們除了會造刑具,還會造箭、做刀、做……等等。
官府的衙差也不是隻會打板子,他們都有幾手絕活武藝在身,除了近戰最好用的刀,橫劈豎砍,勢大力沉之外,還有槍、矛等長兵器,還有會射箭的。
不過等閒打架衙差也不出手,衙差是押犯人的。官府想找事,都是驅使城中的浪蕩子,也就是無賴漢和專乾力氣活的打手。
也就是【實習生】。
這官府就是官封的山大王啊。
未大人就是本地的頭號山大王。
她在未家還不覺得,到扶仙後才知道,有未大人在,她和姑媽都比以前自由太多了。
以前楚嫣然根本不可能自己去使喚男管家和小廝,都是讓丫頭婆子或女管事去外麵吩咐事,十次裡總有四五次找不到合適的事,事情辦得拖拖拉拉的。
後來她走劉氏這邊的路線就輕鬆多了。
現在更自由了。楚嫣然可以在屋裡吩咐男管事做事,小廝就在門前聽命。
楚顏連帶著也更方便了。她去找劉氏還要考慮劉氏那邊方不方便,她跟姑媽就沒這些顧忌了。
一半是因為未家如此,另一半就是因為扶仙本地百姓務工的比率相當高。
男性都要出門工作不算,女性也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在外工作的。
可能這也是扶仙本地的風俗,因為從縣誌上看,扶仙靠著河,男人要沿河做事,要走船,要撈魚,女人就隻能把田裡的事擔起來。
等本地開始遍植桑樹,出了幾個紡織大戶後,本地的女性更是從小就習慣出門做事了,不過她們做事是一村一村來的,都是村裡集中把適齡女性一起帶走,簽個長契就送出去做工了,家人隻按時拿錢就可以。
雖然女性務工比率很高,但是女性仍然沒有恒產。
這日,未大人正在與愛妻對弈,師爺悄悄過來稟報,河灘上漂上來一具女屍。
未東來歎氣,起身道:“隻好明日再下了。”
楚嫣然:“何不投子認輸?”
未東來盯著棋盤看了又看,不死心道:“為夫覺得還是有製勝的希望的。”
楚嫣然起身翩然離去:“那我就拭目以待。”
未東來轉出來,問師爺:“可查問過來曆?是本地人,還是外地人?”
師爺拱手道:“仵作已畫出人像,正在沿河尋人,不日便有結果。”
未東來:“命城門注意最近可有外人出入。”
師爺:“遵命。”
十日後,城門處就按住了一個形跡可疑之人,說是行腳商,身上卻沒帶多少貨物,錢也很少;問他是不是遇到強人,他就說家裡路遠不敢帶太多東西,擔心賣不出去;問他在此地可是有家人朋友,行商幾日,住在何處,他答沒有親人朋友,也沒有住旅店,是睡在野外的,讓他帶路去這幾日休息的地方,到了城外就想跑,被城門衛一刀砍翻,綁了回來。
未東來都不屑為此人升堂,讓拖到刑堂去,先上一遍刑再問。
結果馬上就問出來了。
此人確實是行腳商,以前到這裡來的時候,與此女定情,這回他來是想帶此女回家鄉的,此女要其明媒正娶,要回家稟告父母,不願意與他情奔,此人就怒從心頭起,將此女掐死,背到河邊扔下去,不想河水又將屍體送了回來。
通過畫像也找到其父母了。
未東來問其父母有何要求,父母隻求此人償命。
未東來圈了此人斬立決,然後收監,再上報州府。
這回就真要當個一年半載了。
但未等到州府回信,數月後,此人就因傷重在獄中咽氣了。
未東來報了個犯人已死,將此案封了,再次上報州府,屍體拖到城外亂葬崗燒埋了。
他與楚嫣然說:“此女因為在外做工,攢了一些錢,那行腳商看中她的錢,以為能哄騙過來,不想此女要他明媒正娶,他詐不出錢來,這才惱羞成怒。”
現在沒有未起寧,未大人也喜歡在吃飯的時候說一說他在衙門裡遇到的案子。
楚嫣然歎道:“那父母實在可憐,要白發人送黑發人。那人當真可惡!哄騙不成竟然殺人。”
楚顏道:“這家還挺開明的,讓這個女孩子自己手中拿一部分錢。不過她實在不該把這件事說出去。”
楚嫣然:“她是相信情郎,才告訴他的。可能想著日後兩人一起做事,家裡可以寬裕點吧。”
楚顏:“真可憐,她讓父母領回去了吧?”
這個,各地風俗不同。
楚嫣然記得有些地方是不讓未嫁女入祖墳的,還有橫死的也不許葬在祖地。她看向未東來。
未大人笑道:“早就領回去了,父母還一路喊著她的名字。之前剛在河邊發現她的時候,她的父母親人就沿河喊名喊她回家了。”
楚顏開始喜歡起扶仙這個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