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條顏色太素了,換那條寶藍色的吧?你這麼年輕,不要把自己打扮得像老頭子一樣,我希望我的未婚夫是全場最英俊的男人……”
“哈哈,千萬不要這麼說,慶子,你已經是全場最漂亮的女人了,我要是再把新郎官的風頭也給搶走,那新郎和新娘肯定會恨我們的……”
寧衛民的話確實把鬆本慶子給逗笑了,但她卻依舊執著。
低著頭很專注地為寧衛民打好了領帶結,擺弄端正後,又夾上金質的領帶夾。
然後再仔仔細細好好整理了一下襯衣領子。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最後退了兩步仔細看了看,才終於滿意一笑。
“好啦,阿民,你現在看上去很帥氣。”
寧衛民低頭看了看,他自己也非常喜歡鬆本慶子給自己紮的領帶結,不薄不厚,端正時髦。
在接過慶子遞上的外套,穿好後西裝後照了照鏡子,他覺得鏡子裡的自己確實儀表堂堂。
於是再度誇獎打扮自己的大功臣。
“華夏人常說,娶妻要娶賢,我可真是有福氣啊。我未來的妻子不僅溫柔漂亮,而且還這麼賢惠能乾。領帶打得比男人都漂亮,看來這次想不搶風頭也不行了,彆說有你陪著我一起出席,就衝你把我打扮的帥過當年的三船敏郎。今天婚禮現場的那些男人也會被我活活氣死的。慶子,我感覺你就是去從事美容行業,也會出人頭地的,想必連新郎看見我,都會後悔選錯了造型師……”
鬆本慶子再度忍俊不禁,紅著臉笑了起來。
她也是夠了,自家未婚夫真是個神奇的物種,居然私下裡,時刻都不忘了對自己誇獎。
明明是每個妻子都會做的事,也值得他這麼大驚小怪,如此誇張。
不了解他的人,多半會以為他是個嘴花花的浪蕩公子。
不過被所愛的人欣賞,她當然也會開心。
於是直接撲在了寧衛民的懷裡撒嬌道,“阿民,我對你的那些朋友們一點也不熟悉。我可是有點緊張呢。所以你不要著急哦,我還需要好好的化化妝,才能出發。你乖乖的等我哦,我保證很快的……”
寧衛民眼中精光一閃,連忙抓住機會進入了五好男友模式,更是不吝言辭猛拍馬屁。
“沒必要吧?你的素顏也很美麗,即使不化妝都一樣好看。再說你有什麼可緊張的,應該是他們緊張才對,今天的婚禮居然有全日本最好的女演員大駕光臨,那是他們幾輩子才能修來的福氣……”
戀愛啊,其實是一門傳統藝術,講究的是說學逗唱。
在後世,這應該是一個男人哄老婆的必備技能。
維持良好的男女關係,這種小情趣非常重要。
寧衛民不但是一直這麼認為的,而且來自網絡時代的他,肚子裡就是個雜貨鋪兒。
根本無需準備,隨時都能妙語連珠,哄自己的女人開心。
或許是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對這個經常言辭誇張,口花花的男友,鬆本慶子也確實很喜歡。
雖然有的時候,寧衛民難免會用力過度,說些蠢話。
但仍然可以視為百分百的良心男友,世間難求。
當然,鬆本慶子肯定是不會相信這種無稽之談的鬼話。
而且她化妝是為了尊重新郎新娘,證明自己是很鄭重準備後才出席喜宴的。
在日本這是一種禮貌,可不是純粹為了漂亮,寧衛民的理解很有些偏差。
“好了,你先出去吧。你再說這樣的傻話,我們就得遲到了。”
鬆本慶子不打折扣地堅持原則,衝寧衛民溫婉一笑,就把他推出臥室了。
不過寧衛民也不在意,他看得出來未婚妻被誇得挺美,心裡應該還是挺高興的,直接就去了客廳等著。
說實話,其實要說緊張,他今天才是真的有點緊張才對。
畢竟受邀出席左海佑二郎和香川美代子的婚禮,還是他第一次出席日本人的婚禮。
他怕弄不好哪兒沒留意就得現眼,丟自己的人沒關係,連累鬆本慶子就不好了。
再有他自己的婚禮也已經開始規劃了,在某種程度上,今天也是抱著學習的目的去的。
素聞結婚是件挺折騰人的事兒,他也實在是怕日本人結婚儀式太過繁複,真給自己整不會,也學不來,那就糟糕了。
“我好了,阿民!”
不多時,鬆本慶子走了出來,作為女人,她比起大多數捯飭自己完全沒有時間概念的同類,要言而有信多了,而且技術也相當老道。
她化了淡妝,看起來比平時更加俏麗了三分,原本就很好的皮膚顯得更加細膩。
身上穿了一套白色的洋服,束腰、到膝的套裙,以及拎了一個白色的棉織手包。
看起來簡潔又端莊。
白色在曰本有高貴以及純潔的含義,很適合出席婚禮酒宴。
看著鬆本慶子的眼神,寧衛民完全不用她開口詢問,就由衷稱讚道。
“很漂亮。真是太美麗了!”
這次沒有過分的言辭玩笑,寧衛民很分得清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他的態度因此顯得真誠,讓鬆本慶子大感安心和滿意。
不過到這一步,還是不能說走就走,因為還有最後一件事——得帶上禮金呢。
日本人結婚在這點上和華夏文化一脈相承,都得收份子錢。
隻不過日本叫法是“禦祝儀”,而且包裝顏色也和我們不一樣罷了。
寧衛民眼瞅著鬆本慶子拿來兩個精致的素色信封,然後在上麵寫了“禦結婚禦祝”的字樣,這就是所謂的“儀金袋”了。
說實話,這種顏色,作為華夏人看了八成會覺得心裡發堵。
不像辦喜事的,到像是白事。
不過好就好在還要紮彩帶的。
眼瞅著慶子剪了兩條金色的緞帶,搭配著信封的顏色,寧衛民才終於覺得有點吉祥喜慶的樣子了。
不過接著他抽出了信封裡麵的鈔票看了看,發現每個信封居然隻有十萬円。
便又忍不住好奇地問起,“怎麼這麼少?會不會讓彆人說我們太吝嗇?”
當然,這倒不是說寧衛民上趕著,非要當冤大頭。
關鍵是他給穀口主任的兒子穀口辛佑在年前發一回年終獎都五十萬円。
年前給香川凜子甚至發了二百萬円。
畢竟如今的日本社會,特彆是東京,現在就是這麼個浮華的環境,大家的收入普遍都高。
就連便利店打零工的學生,每月都有二十幾萬円的勞動報酬。
一般公司的正式社員工資多數薪金隻是三四十萬,但如果加上一百多萬円的交通費、招待費各種補貼和福利,就不少了,屬於變相高薪。
相當於每月的個人開銷是公司負擔的,自己的工資可以完全交給家庭。
所以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寧衛民自然就覺得有點拿不出手了。
說句不好聽的,這二十萬円,在他心裡,目前也就夠一個人在赤霞俱樂部,勉強喝一頓小酒的。
因為一坐下座位費就要先收十萬円呢,剩下十萬円買一瓶普通威士忌也就是勉強,根本不算什麼。
然而他卻沒想到,日本社會的禮金居然是有統一標準的。
據慶子為他解說,說為了大家不至於因為人情往來煩惱,也因為牽扯到贈與稅的問題。
日本社會其實在送禮金方麵,也是有一個“市場價”的,幾乎人人都在遵守。
而且根據各種遠近不一的人際關係,禮金多少,析分得也很清晰。
比如結婚這種事,提前恭賀不去喜宴可以減半。
如果按正常來說的話,普通朋友應該送五千到一萬日元。
同事的話,一萬到兩萬日元就可以。
無論下屬還是上司,有隸屬關係的,是兩萬到三萬日元。
公司客戶通常會給三萬日元。
恩師是兩萬到三萬日元。
親屬裡,兄弟姐妹的同輩人三萬,父母五萬到十萬日元等等。
這是可以以地域區分,卻無需分階層的共識。
說白了,就是天皇嫁女對於請來的賓客也是這麼收份子錢的,沒有例外。
而且因為近年經濟形勢大好,對比前幾年的情況,份子錢也已經有了很大幅度的增長了。
其實在廣場協議之前,那時最普通的人際關係隻要隨禮兩千円就行了。
結果現在行情普通上漲。無論朋友還是同事五千円都有點拿不出手了,起碼也要一萬円。
想想看,兩年的時間漲了三五倍,這實在漲得有點快了。
說白了,這玩意也跟著經濟泡沫走。
果真時代巨浪影響到了日本人生活的方方麵麵啊。
所以說,送給左海佑二郎和香川美代子的禮金,其實已經是鬆本慶子考慮到他們是寧衛民在日本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之一,關係算是比較親近的,極力往多了給了。
甚至都到了能夠比肩新郎和新娘至親的地步。
在日本,他們送出這個數目的禮金非但不會被人嫌棄,反而多半會被新郎新娘給與一個熱烈擁抱。
真要說到擔心,其實鬆本慶子擔心的倒是會不會送的太惹眼,會讓他們看起來像個什麼都要爭先,總是找機會炫耀財富的暴發戶呢。
她怕會因此引起彆人的誤會,甚至引起新郎新娘家人的非議呢。
可以,有理有據,想得已經很周全了。
寧衛民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
至於他的心裡,滋味其實是有些矛盾的,心痛更大於慶幸。
因為份子錢不用多送當然是好,可問題是他也很快就要舉行婚禮了。
也就是說,無論他和慶子的婚禮多麼鋪張,怕也隻能按照這個標準來收份子錢了。
這和他的預期可有不小的差距,隻能說日本人就是鬼啊,連個斂財的機會都不給他。
他的婚禮,大約賠本是肯定、確定,以及一定的了。
哎,費力不討好,真是費力不討好。
越想越心痛,他也隻有歎著氣出門發動車輛去了。
而這突然間的情緒轉變,則讓鬆本慶子感到多少有點摸不著頭腦。
心說又怎麼了?
剛才明明還好好的,忽然就變得失落起來。
難道結婚不是件好事嗎?我們也要結婚了呀。
自己的未婚夫哪兒都好,就是情緒方麵……好像有點神經太敏感了。
是因為孤兒的原因嘛?
看來媽媽說的沒錯,男人再有本事,內心也是一個孩子,也需要溫柔和關愛。
今後自己還是得儘力多關心他才是呀……
寧衛民當然不會知道到鬆本慶子的想法。
但他的情緒確實在鬆本慶子故意轉移話題中慢慢好了起來,甚至還有點期待起來。
要知道,一般婚宴,他肯定是不會去參加的。
他那麼忙,哪兒有那個時間,也沒那個興趣。
但今天這場他非去不可,因為結婚的是左海佑二郎和香川美代子。
這兩個人不但都可以算作他的朋友,香川美代子還是香川凜子的姐姐。
而且最最關鍵的是,香川美代子還是介紹他和慶子相識相愛的大媒。
想當初要不是因為香川美代子請求自己幫忙,他和慶子也不會有幸福的今天。
所以於情於理,他都要到場恭賀一聲,為這修成了正果的幸福一對送上祝賀。
不過話說回來了,任何事都沒有儘善儘美的。
對他們的結婚這件事,他也是既感到欣慰,又多少有點遺憾。
欣慰在於左海佑二郎和香川美代子這對在東京飄零的男女終成眷屬,得到了他們的幸福、
他願意看到這一對像他一樣出身貧寒的小夫妻能過上幸福的日子。
也慶幸他們聽了自己的勸告提前買下了房子,讓他們從此真正在東京站住了腳。
而遺憾在於,日本人的封建思想和傳統實在是太根深蒂固了。
香川美代子,啊,不……
一周前她就和左海佑二郎登記了,因此也改了姓了……
所以現在應該稱呼她左海美代子。
對,她已經向青葉不動產遞交了辭呈,準備在婚後就回家相夫教子了。
也就是轉職當家庭主婦,以後就不出來工作了。
這種事在寧衛民的眼中,當然是愚蠢至極,又實在令人無可奈何。
說實話,他其實認為香川美代子的性情開朗大度,又有耐心和細心,說話也很謙虛客氣。
其實遠比愛吹牛的左海佑二郎更容易討人喜歡,獲得客戶的信任,這一點從銷售數據上就能看得出來。
即便沒有寧衛民刻意的關照,香川美代子如今也憑借自己的本事成為了青葉不動產的金牌銷售。
而現在這大好時機,正是她大展拳腳的時期啊。
最後的三年,弄好了,她不但能還清房貸,甚至能把後半輩子的錢給掙出來。
不但能夠徹底實現階層超越,興許還能自己擁有一家咖啡店或者花店什麼的。
可偏偏左海佑二郎怕人笑話他,覺得結婚後還讓老婆掙錢是男人沒本事。
再加上這家夥如願以償的真的升職了,索性就讓美代子從青葉不動產辭職了。
而美代子居然對這種要犧牲自己的付出心甘情願,毫無怨言,非常順從的就答應了。
要知道,這種離職是沒有經濟補償的。
青葉的老板出於人情,隻是提前把她做成的交易提成都發給了她,個人還給了十萬円的禮金,一再的挽留,哪怕不能當時就改變美代子的想法,也勸她好好想清楚。
由此可見對她的器重。
但即使老板做到這份上,美代子也是吃了秤砣一樣,堅決謝絕了。
對這種事,寧衛民還能怎麼辦呢?
人各有誌,他也沒辦法乾預。
哪怕他都跟香川美代子打招呼了,說賣地產的事情還想委托給她處理,讓她乾幾年再退職,人家也毫不留戀,義無反顧。
這就沒轍了。
他再牛也治不了這種日本社會長期存在的頑疾,更管不到人家兩口子想要怎麼過日子上。
所以現在他,隻是在不願意看到的事情發生後,忽然心有所感罷了。
他忽然意識到華夏所有女性都該慶幸自己生在了華夏,都該為此而感激自己的祖國。
這個世界上,也隻有華夏才是真正實現了男女平等權利的極少數國家,真的很罕見。
總之,就這麼一路浮想聯翩。
寧衛民開著鬆本慶子的那輛豐田皇冠,趕到了喜宴要舉行的地點——位於東京新宿的新大穀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