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
確實是不一樣!
跟著寧衛民走出機場的這一行人,他們自己也感覺到了這一點。
儘管都是同一航班而來的華夏子民。
可無論與那些不得不駐足於機場門口苦苦等候,還不知道有沒有人接的同胞們相比。
又或是和那些隻能花去身上大部分資金去買班車票,還得自己賣力提著大包小包去排隊上車的同胞們相比。
甚至是和被一輛麵包車司機接走的李處長他們相比。
他們這些人都顯得太幸福了。
因為他們根本不用等候,也不用花錢,更不用發愁查找地圖。
一輛專門為了接送他們豪華的日野rc大客車,早已經提前半小時等候在機場門口。
他們從機場一出來,不但上車就走,人人有座,而且還享受到了國內難得一見的周到服務。
穿著製服的機場服務人員,幫助他們把所有的行李箱放在大巴士座位底下的車艙裡。
而大客車上除了下來身著製服的司機像他們鞠躬問候,還跟著一個空乘一樣的美女導遊負責接待。
一見麵就先守在車門口挨個發放瓶裝水。
這真是貴賓旅行團才有的禮遇啊。
從某種程度來說,他們的出行條件,就連同一航班的東洋人和西洋人都被他們比下去了。
敢情這輛大客車啊,是目黑區的大和觀光分社的高橋社長派過來的。
設備先進講究,座位寬大舒適,冷暖兩用空調,能坐三十六個人。
就為了答謝寧衛民履行承諾,優先供給他們分社的拉杆旅行箱。
高橋社長對於今天派車接機這件事特彆熱心,一得到航班的信息就安排好了車輛和人手,就連費用也不肯收取,就當聯絡感情了。
要不說越有錢的人就越有錢呢。
當一個人混開了,為許多人所需要的時候,那麼他調動社會資源的能力也會超過常人。
即便是讓大多數人為難的事兒,有時候僅僅也就是一句話的罷了了。
甚至不花錢享受到的東西,比花錢的還好。
而且為他服務的人還會以此為榮,生怕伺候不好他,根本就沒處說理去。
寧衛民如今在東京就有點這個意思了。
原本至少花費十萬円一趟的包車白坐,車輛還幾乎是全新,司機和導遊也是最好的。
這應該也算是成功的一種標誌。
那不用說,站在其他人的角度,對這樣的安排還有什麼可挑剔的呢?
實際上,無論是壇宮的普通工作人員,還是兩位的廚行老師傅,又或是崔建、張嬙和她的媽媽,都是高高興興,相當滿意。
彆看這些人在京城的時候,也都坐過大客車,可比起日本的客車感覺就完全不同。
大和觀光的這輛車,帶給他們的感覺是,寬大、平穩、舒適、流暢,不但有暖氣,車裡不時還冒出一般香氣。
和國內那些型號落後,保養不善,又有年頭的大客車可是天壤之彆啊。
哪怕他們聽不懂導遊小姐用英語講解也沒關係。
反正導遊小姐親切的笑容和甜美的嗓音,已經足以讓他們感受到賓至如歸的友善,以及受到的尊重了。
尤其是在汽車行駛的途中所見到的沿途風景和建築物,興奮的微笑就更浮上了他們的臉頰。
每個人望著窗外的一切,都感到新鮮無比,十分興奮。
立體交叉公層層疊疊,多層高架公路好像飛天而過。
望不儘的車燈,排列整齊耀人眼目。
一會兒,大客車鑽進了隧道,掠過車窗的仍然是連綿不絕的汽車尾燈。
當大客車又從遂道爬上來時,車裡幾乎所有乘客都不約而同地“呀”的一聲叫了出來。
東京市區,一個繁榮發達的都市。
就像一座海市蜃樓,通體透明般地展現在他們眼前。
一座又一座摩天大樓,象一個又一個龐然怪物,低頭俯視著密密麻麻的人群與車隊。
好像汽車在它們的腳趾縫間鑽來鑽去。
各色的廣告牌子能看得人眼花繚亂。
“前麵就是東京市區了。我們的飯莊和住處都在市中心。”
寧衛民主動轉頭為大家介紹說。
而望著這光怪陸離的景色,幾乎全車的人瞠目結舌。
這不奇怪。
這座亞洲第一大都會,彆說會令初來乍到的異國人感到無比的新奇。
就是以寧衛民的眼光,依然咋舌。
不為彆的,繁榮是比出來的。
這年頭,彆說共和國的“北上廣”在城市建設方麵,至少落後人家幾十年。
就是整個亞洲,也再沒有一個城市能和東京的現代化程度相媲美。
忽然間,車速又減慢了。
所有的汽車都變成了蝸牛,堵在高架橋上,隻能慢慢的一點點地向前爬。
各種各樣的汽車,在橋上和橋下構成了幾乎凝固的車河。
千姿百態,爭妍鬥豔,宛如一場露天的汽車博覽會。
也是這個時候,車內保持了許久的寧靜再度被打破了。
“看,你看!好高的樓啊!怎麼全是玻璃呀!太牛了!就像龍王爺的水晶宮……”
“看哪,快看!那邊的橋上有火車通過!那是新乾線!我知道,我知道的……”
“哎,剛才我們經過的那裡,是不是《追捕一開始,高倉健躲避警察的地方呀……”
“警察,日本警察!看哪,他們坐在警車裡呢,真跟電影裡演得一模一樣哎……”
好家夥,這叫一個熱鬨。
大概是在飛機上憋悶的太久了,又或是坐在完全是自己人的客車裡太放鬆了。
這些人又恢複了活潑興奮,自由散漫的樣子。
不過這次,寧衛民倒也沒乾涉,誰讓是包車呢。
隻是他們少見多怪的樣子,卻是大和觀光的司機和導遊小姐完全不能理解的事兒。
兩個日本人怎麼都摸不透這些華夏客人的興奮點。
說實話,把這兩位都給整不會了,狐疑地連連觀望,連導遊小姐原本很熟練的介紹都尷尬的停滯了。
“怎麼不走了!堵得這麼厲害,是不是出事了?”
尤其是等待的時間久了,許多人不禁從座位站起來,或者是向窗外伸出頭去。
導遊小姐就更是有點著急,嘰裡哇啦的開始製止。
當然了,對於這種有違安全的事兒,這次寧衛民也不能坐視不理了。
他讓大家安坐好,再度重申紀律,而且還給了這樣的解釋。
“堵車可是東京的一大特色,誰讓這裡人口密度大,汽車又多呢。所以不比咱們國內,大家用不著驚慌失措,要學著適應。以後千萬彆一看見堵車就著急,哎呀,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啦,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啦?其實,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不信你們仔細看看外麵,路人們不都是在乾著自己的事,安然走自己的路嗎?”
果不其然,大家再這麼一看,外麵的人果然都是若無其事的樣子。
誰也不去瞥一眼街上那些喧鬨的車輛。
他們行色匆匆,專注地辦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
唯有江大春忽而感慨地說,“不愧是小鬼子的地方,狗日的,還真他媽邪性!”
這帶著臟字的一句歎息,立刻引起哄堂大笑。
連寧衛民也是強忍笑意,隻是不痛不癢點他一句,“注意場合啊,有點素質。”
反正車上兩個日本人聽不懂,倒也不會產生什麼國際糾紛。
倒是一臉呆萌的導遊小姐有點被坑了,居然還陪著點頭微笑呢。
全不知道,自己這是在當捧臭腳的日奸。
就這樣,一路上停停走走,在下午兩點左右,大客車終於來到東京最繁華熱鬨地段。
這個時候,出現在車窗外的是,是來自全世界的一線品牌的彙集之地,真的象是天堂一樣的世界。
無形之中,不但街上的汽車上了檔次,連人們的衣著也上了檔次。
哪怕是路邊的咖啡店裡,也能看到衣著筆挺的老紳士或者是身著和服的老奶奶。
正如東京社會普遍傳言的那樣,住在東京的上等人,就是買瓶醬油也會往銀座跑。
或許顯得有點不真實,可就是那麼美好,就在他們的跟前。
以至於當大客車停好,到了該下車的時候,車上的人們又變乖了。
不但說活聲音再度變小,排隊井然,且守規矩。
就連剛才罵“狗日的”江大春也收斂了粗糙本性,表現得文明禮貌。
下車的時候,一再對司機和導遊小姐說著“三克油”。
當然,也不會樣樣都那麼讓人滿意。
比方說,等到這些人跟著寧衛民轉到精工大廈後麵,終於來到銀座5丁目6番8號。
當他們看到咖啡館旁邊的一條黑黢黢的小巷,聽說裡麵才是大家的住處。
對比外麵的繁榮街景,也難免會有一定的心裡落差。
這個時候,完全不由自主,難捺心頭的疑惑,有人就向寧衛民發問。
“寧總,這……這是……咱們住的地方?沒搞錯吧?”
“對。就是這兒。沒錯。”
“寧總,這……裡麵好深啊,咱們的住處能看見太陽嗎?”
“太陽?你們哪兒用得著那玩意。既然來了,那就得給我披星戴月從早乾到晚……”
雖然寧衛民明顯是開玩笑的意思,可這話說的還真是殘酷啊!
大家嘴上是嘿嘿笑著,可都覺得莫名有點尷尬,並不真的好笑。
就連張嬙的母親和兩個廚行老師傅也不禁微蹙眉頭。
不過等到真的走進去,這些人卻真正感覺到寧衛民的誠意了,剛才的不快和芥蒂一掃而光。
因為裡麵彆有洞天,條件居然好得完全出乎大家的預料之外。
一層進門先是一個大廳,除了兩條長長的木桌板凳作為餐桌餐椅。
靠牆處還有放著雜誌和報紙的書架,貼牆的長沙發、茶幾、飲水機,咖啡機。
最關鍵的是有一個二十五寸的索尼牌電視機。
彆看是二手貨,可那是帶遙控的,圖像屏幕的尺寸和清晰度,基本秒殺國內大多數的彩電。
另外,一層還有廚房、廁所、洗衣房、垃圾房和雜物間。
說白了,這一層就是標準的公共空間,基本上能滿足大家日常生活的全部需要了。
儘管不見太陽,可室內燈光照麵充足,極其的亮堂。
尤其是垃圾房,更屬於貼心的設施。
因為按照日本目前社會製度,垃圾隻有到特定日子才能扔掉,而且還隻能扔指定的種類。
如果錯過,就不得不讓垃圾陪自己至少一周,忍受一周的臭氣。
一般的老百姓為此難免苦惱,唯有高級公寓配備的24小時垃圾房,才能滿足住客這種扔垃圾的隨心所欲。
考慮到國人來東京這方麵肯定是個弱項。
寧衛民這次裝修,索性就照搬了赤阪公寓的做法。
儘管此時這些跟著他出國的人,還不可能意識到這一點多麼方便和可貴,但的的確確是他為大家最體貼的考慮。
至於二樓和三樓,要描述起來可就相對簡單多了。
二樓劃為男宿舍,十二個房間。
三樓劃為女宿舍,有十個房間。
除了每層都有乾濕分離的廁所和淋浴間之外。
那無一例外,都是統一上下鋪,帶有兩個書桌,兩把椅子,兩個衣櫃。
這麼說吧,和三十年後共和國的大學宿舍模式差不多。
不過重點是,為迎合大家的生活習慣,所有樓層都是地磚地麵,不用脫鞋。
而且所有的床鋪被褥,工作製服和洗漱用品,拖鞋毛巾,寧衛民都提前買好了。
每人一套,提前放在了房間裡,而且是分色的,大家隻要認準了,自行使用就好。
最後的三樓之上就是那個曾經出過事故的露台。
經過整修,現在上麵種植了一些花草,安放了不少的晾衣架。
既可以讓大家在這兒晾衣服,也可以讓大家在此燒烤。
但這還不算完,寧衛民甚至告訴大家,為了讓大家更好的工作。
這棟小樓他聘請了專門的管理員負責公共區域和樓層衛生,明天會來上班。
之後每天早上還有專人來做早餐,完全就是酒店式的管理模式。
大家隻需要把各自房間的衛生保持好就行。
此言一出,人人驚訝。
不但江大春脫口而出,“寧總,您這不是帶我們來乾活的,是帶我們來享福的吧?”
那兩個廚行的老師傅更是勸寧衛民。
“用不著,真用不著,這日常起居,打掃衛生,如果都要假手彆人,那我們不真成了廢物點心了嗎?”
然而寧衛民卻說,“老師傅,話不是這麼說。出門在外不比在家,身體健康才是最重要的。真要加班練活兒的時候,我不會不好意思。但反過來,如果花幾個錢能讓大家獲得更好的休息,我也願意。大家願意跟我出來,是信得過我,那我就得對得起大家。您二位可彆覺得不好意思。我始終認為,艱苦樸素和吃苦受累,是手段不是目的,我們最終要的還是追求好日子啊。”
還真是什麼人辦什麼事兒,這番話一說,寧衛民的人品優劣彰顯無疑。
彆說更得壇宮飯莊職工們的擁戴,旁觀的幾位編外人員無不羨慕欽佩。
就連兩個頭一回跟寧衛民打交道的廚行老師傅也徹底踏實了。
覺得自己還挺運氣,出國居然能跟著這樣靠譜的人辦事。
就是累點兒,那也順氣啊,還有什麼理由不好好耍手藝啊?
但這就完了麼?
怎麼可能!
寧衛民最後宣布的幾項決定,才是讓真正反映出了他對自己人是多麼的厚道,又多麼的大方。
讓人歎為觀止,舉座歡呼。
“那什麼,我再跟大家說一下這幾天的安排啊。明後兩天沒有工作安排,還是乘坐今天來接大家的車,我會帶大家在東京轉轉,認識認識這座城市。”
“第一天看看日本皇宮,淺草寺和著名商業街,第二天咱們去迪士尼樂園。等到第三天,也就是3月9日,咱們再去飯莊,熟悉情況,開始安排工作的事兒。”
“還有啊,大家一會兒把行李放在一層大廳裡。然後回你們的房間休息一下,再統計一下,看看日常生活還缺少什麼。半個小時之後,等我從銀行取錢回來。我們就出發去購物,逛逛日本的超級市場。”
“這次出來,我是非常感謝,大家為了飯莊,也為了幫我的忙帶東西,都沒有帶私人的行李。也很過意不去。所以一會兒啊,咱們每個人都有五萬日円,可以在超級市場購買自己需要的東西。這是我個人的一點小意思。”
“最後還有一件事,這幾天我們自己不開夥。為了讓大家儘快了解一下日本餐飲市場的情況,更能切合實際的開展工作。3月9日之前,我會請大家去品嘗東京各種餐館的風味美食。中餐、和食、西餐都有。六七頓飯呢,你們想吃什麼菜,也可以自己申請,千萬彆客氣。不過大家也彆白吃啊。吃過了回來,都得說說自己喜歡的菜,評價一下日本人的服務水平和方式。”
最終,隨著寧衛民問出“怎麼樣?行不行?”,全場振奮激動。
誰能想到還有這樣的好事啊?
大家七嘴八張,喜笑顏開,恨不得全炸了。
小查甚至振臂高呼,“萬歲!英明神武!”
江大春也雙手挑大拇指,“寧總,你是英雄!真豪傑!”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但這,也是真正的愛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