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身邊有了穀口主任和香川凜子兩個助手,寧衛民身在東京可謂如魚得水,再也沒有人生地不熟的掣肘了,許多問題都可迎刃而解。
彆的不說,光憑穀口已經在東京買房擁有私宅,是個有家有業在這兒住了二十年以上的原住民,那就頂大用了。
首先寧衛民直接就可以借用穀口的住址和電話完成個人登錄,而無需麻煩石川監事。
所以不久之前,在香川凜子看來,好似火燒眉毛,時時刻刻在倒計時的住民登錄問題,立刻就不算個事兒了。
而等到住民登錄手續一辦完,什麼國民健康保險、商務後續手續和銀行開戶,也都順理成章可以依次辦理,往下推進了。
另外,銀行開戶這件事兒,還真全仰仗穀口主任才能順利解決。
因為這一步所遇到的現實困難,就連寧衛民也沒能提前料想到的,差點抓瞎。
敢情日本的金融政策,那不是一般的死板,是非常的死板,而且極不合理。
外國人哪怕是因為商務活動進入日本,居然也需要在日本境內待夠六個月,才能在三井、三菱這樣的大銀行開戶頭。
所以初到日本的外國人,要想在本地辦企業,連銀行戶頭都難以解決,唯一的選擇就隻有去日本郵政銀行開戶。
但問題又來了,郵政銀行的戶頭六個月內無法進行國際轉賬。
那麼寧衛民要想這段時間內還繼續接收國內給自己的打款可就困難了。
還好有穀口主任在,寧衛民臨時琢磨出了個主意,和他臨時簽訂了一個人股份占比為百分之一的股東協議,去法務局注冊。
然後就用自己的原住民身份開了銀行戶頭給寧衛民作為公司賬戶暫時使用,隨後又去法務局將其股東身份刪除。
所幸兜了這麼一個大圈子,才完美解決了這件事。
此外,日本的銀行卡的用法,竟然是那麼的單一,這同樣是寧衛民未曾想到的。
他原以為日本銀行的磁卡跟國內銀行在九十年代之後的情況是一樣的。
隻要辦一張卡就能實現所有基礎功能呢。
可現實很骨乾,彆看日本這麼早就進入磁卡年代了,但借記卡、儲值卡和存折,居然都是分開的。
也就是說,儲值卡隻能存錢取錢和轉錢不能消費。
借記卡反過來,想用借記卡消費必須把錢存在儲值卡或者存折裡。
而且存折是一定要有的,不存在單獨辦理磁卡情況。
還多虧有穀口主任提醒,寧衛民才沒犯這種低級錯誤。
否則真要這麼乾了,起碼他還得再跑個來回。
如果加上等待的時間,也會是件很惡心的事兒。
最後還有,穀口主任對東京法務和稅務行業的了解也發揮了較為重要的作用。
起碼他知道哪家法律事務所和商事稅理士事務所辦事靠譜,經驗老道,收費合理。
寧衛民借助他的經驗選擇口碑好的事務所為自己服務,就不至於陷入法律和稅務困境中,對他簽證三年到期後的續簽也有好處。
否則的話,要是沒有一個能為他解除後顧之憂的法律和稅務後援,哪怕他今後在日本賺再多的錢都難得心安。
至於香川凜子,也並不是個毫無存在感的小透明。
辦事周全謹慎,認真負責的她,對於寧衛民而言,所提供的幫助是綜合性的。
首先是生活方麵,寧衛民暫時搬進去的民宿旅館就是香川凜子給找的。
一個廚房和洗衣都需要與人共用,但帶有獨立衛生間的十帖小單間。
地點倒是沒挪動太遠,就在新宿附近的居民街區裡,仍然位於市中心。
而且鬨中取靜,每天包一頓早餐。
周圍更是有多個車站,距離地下鐵東新宿站不到四百米,步行前往新宿繁華商業區和歌舞伎町街非常方便。
關鍵是價格還實惠。
雖然時值暑假,又剛過了盂蘭盆節,正是日本旅遊業旺季,旅館價格最高的時候。
可鑒於寧衛民至少要住個十天半個月,弄不好還要住整月的,
所以香川凜子還是替他跟老板娘爭取了一個相對優惠的價格,五千二百円一天。
對比相同區域相同條件,動輒七八千円一天的旅館住宿費,那是非常便宜,性價比極高了。
讓寧衛民幾乎不敢置信。
與此同時,香川凜子更是以女性獨有的耐心和細心,傳授寧衛民在東京獨居的正確方法。
比如壽司怎麼吃,垃圾又該怎麼處理。超市什麼時候大減價,自己一個人怎麼做飯才劃算。
如果去外麵飯館吃,價格高低怎麼區分。
陽台不能晾衣,得習慣使用烘乾機,沐浴要先洗乾淨身體再泡池水,買了尋呼機要開震動不能開鈴聲……等等等等。
這些生活瑣事的細節,需要注意的問題,基本上能想到的都替他想到了。
甚至怎麼應對台風,怎麼應對地震,種種妨害對策和避難所的位置——這些本該日本政府對外國人培訓的內容,她也都越俎代庖指點給寧衛民了。
更是親自陪同寧衛民去了好幾處的跳蚤市場,施展女人的議價特長,幫他討價還價,買了自行車和日常服裝,還有寧衛民看上的一些東西。
說白了,真就跟個認真負責的貼身管家兼導遊一樣,沒少幫寧衛民在生活上避坑省錢。
與此同時,在辦理諸多手續上,香川凜子也充當起機要秘書和文書的責任,幫了寧衛民大忙。
她的重要性,其實一點不亞於穀口主任。
要知道,寧衛民無論去哪兒辦手續,都有許多表格需要填寫。
這對於外國人是最為頭疼的一件事。
寧衛民儘管口語還湊合,寫漢字也沒問題,但他畢竟不是日本人。
填寫這種表格感受到的難度,不亞於經曆日語標準考試。
多虧了有香川凜子幫他代為填寫,還能夠就重點內容不厭其煩的詢問他,一一跟他仔細的核對,並且代為跟辦事人員溝通。
否則單靠寧衛民自己的日語水平,真不知要如何闖過這些層層的語言關卡。
即便闖了過去,他也絕對會是筋疲力儘,留下不堪回首的痛苦記憶。
總之,寧衛民能有這麼倆人儘心儘力伺候著他,真算是個有福分的。
對比其他來日本的外國人,他能這麼快就適應異國他鄉的生活方式,掌握在東京的生活訣竅,這兩個輔助他的助手功不可沒。
尤其在這個電腦辦公尚未普及的年代,他不過寥寥八九天就完成了在日生活和經營的一切合法手續,也有了個人使用和公司走賬的本地銀行戶頭,真可以說是以光速完成的奇跡了。
更彆說,隨著和穀口、香川的日漸熟悉,寧衛民還順便從他們倆的口中套出了不少有關皮爾卡頓日本株式會社的重要信息。
他不但知道了日本分公司大致的經營狀況,知道了日本公司上下尊卑等級森嚴到變態的地步,知道了普通社員們私下的滿腹牢騷和苦不堪言,也了解了日本公司的發展經營史,和高層的派係鬥爭。
他察覺到正在老家享受盂蘭盆節假期的社長長穀川英弘和目前待在東京的副社長高田忠夫,雖然都是為大師所信任的人,但因為他們的利益訴求不同,也存在嚴重的矛盾衝突。
屬於對利益劃分都不滿,互相提防,互相製衡的關係。
因此,細思自己這次來東京前前後後,高田副社長和石川監事對自己表達出的善意。
寧衛民不難猜出這兩位之所以對華夏公司伸出橄欖枝,其目的應該是要加強他們在經營上的話語權,想要通過這種方式拿到更多掌控日本公司經營的權力,以圖壓倒社長一係。
他更大膽的猜想,無論自己又或是華夏公司,恐怕都已經在某種程度被卷入了日本分公司的權力角逐之中,成為了高田和石川要擺在棋盤上對社長進攻的棋子。
那也就意味著,自己未來多半會遭到社長一係的針對和敵視,自己代表華夏公司與日本公司的合作談判,未必就能順利。
不過沒關係,反正他也沒指望自己真是個香餑餑,人人都能喜歡他。
他更不介意被彆人利用和算計一把。
反正無利不起早嘛,在這件事兒裡,早已經落著實惠了,否則來東京怎麼能有這麼順當。
那往後,隻要爭取華夏公司能有足夠好處就行了,其他的東西根本用不著多想。
更何況老天爺都是站在他這頭的,還有五雷轟頂的天劫為這幫日本鬼子準備著呢。
彆說日本公司了,就是整個日本國,都沒有一個人能想到,幾年之後他們整個國家都會由盛而衰,遇上一個差點就過不去的坎兒。
高田和石川更是絕對不會想到,他們自己會引狼入室,招惹來了一個什麼樣的麻煩?
要是發現被他們利用的棋子反而時刻惦記著要利用大勢吞並他們的公司,大概是會追悔莫及,氣吐血的吧?
說一千道一萬,終究還是老話說得好啊,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誰能笑到最後才能笑得最好。
爺有的是時間,咱就騎驢看唱本,慢慢走著瞧唄。
當然,話又說回來了,既然從穀口和香川的身上得了這麼多的好處,本來就善於和人相處的寧衛民,自然愈發的善待他們。
以德報德是明麵上的道理。
反過來從心理陰暗麵的角度出發,就算不圖他們在未來發揮什麼關鍵性的作用,隻要能一直保持不錯的關係,時刻從他們嘴裡了解皮爾卡頓日本株式會社的內部情況也不賴啊。
怎麼也算個高效的獲取信息的渠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於是寧衛民充分發揮了中華民族嘴甜、和氣、手大方的傳統美德。
一邊是什麼好聽說什麼,另一邊是每天請吃飯,送禮物,小恩小惠的給著。
那想想看,對比起來,日本的上司普遍把下屬視為奴仆,日本的同僚之間,連吃飯都是aa製,下班喝小酒還都是比著說自己的委屈,拍上司的馬屁。
那穀口和香川還能不覺得寧衛民人品貴重嗎?
特彆是最近接觸下來,他們又陸續發現了寧衛民身上還有許多不同一般之處。
比如說,去大使館報到,香川發現,居然是公使銜參讚親自接待的他們。
還有辦各種手續時,穀口也注意到了,寧衛民的私人印鑒居然是極為昂貴的田黃石所刻。
儘管他不確切的了解那是什麼石頭,可看顏色和光潤度,也知道價值不菲。
這無疑都說明,這個格外愛買舊貨的年輕人絕不是像他們這樣的普通人,而是一個真正大有來頭的大人物。
他們也就越發對寧衛民從不擺架子的平易近人,充滿感動。
對他幽默風趣喜歡聊天,充滿親近感。
反倒還從認為他計較金錢的行為是因為知道自己國家太窮,深感民間疾苦導致的自律行為,值得敬佩,而不是因為他花不起錢。
否則,也就沒法解釋他送解暑的西瓜給兩人,為什麼每人都送了一整個西瓜這樣誇張的事實。
要知道,在日本,西瓜那可是以昂貴著稱的奢侈品啊!
何況寧衛民送他們的還是價值八千円一個的黑皮西瓜!
全日本有幾個人能有這樣的福氣,能夠收到這樣禮物,儘情享受吃西瓜的自由?
就連他們的家人都幸福得不敢相信呢,好像也因此過了一把當富人的癮。
這個華夏人,簡直太客氣,也太友善了。
於是乎,穀口主任靠著這個拿回家的西瓜,不僅改善了家庭關係。
他也做通了老婆的工作,決定要在家裡設宴招待寧衛民和香川凜子。
不管是作為即將結束,彼此告彆的圓滿結束,還是作為禮尚往來,聯絡感情的回報。
他認為都是有必要的。
而香川凜子在猶豫了許久之後,也終於克服了心理障礙,決心要幫姐姐一把。
便把自己已經擅自透露給姐姐的寧衛民置產信息的事兒誠實的告訴了寧衛民。
在表達歉意的同時說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寧衛民也能給她的姐姐香川美代子,一個公平參與競爭的機會。
因為她的姐姐雖然才剛入行,沒有什麼經驗,可她的公司是很正規的房產中介。
而且老板本人,恰好就有一個朋友正在急於出手銀座的房產。
似乎滿適合寧衛民開餐廳的,價格非常合適。
對此,寧衛民自然不會責怪,反倒認為香川凜子實誠得都有點可憐了,相當同情。
就這個日本妞兒,怎麼說她好啊,居然會這麼單純!
在這麼險惡的社會,可怎麼生存下去啊!
到底要不要繼續教她學壞呢?
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