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接人(加更了,接下來恢複短更)(1 / 1)

青詭記事 胖哈 21770 字 11個月前

這三年間,她從未提起過這羅非白半句,甚至連那些涼王一脈的故人也未曾提及。

如今,倒是問了這樣的問題。

他不得不實話實說,“你比他長得更好,他至多有你三分風采。”

這話高低有幾分親疏有彆,他不太喜歡這個羅非白,懷著幾分挑剔。

說實話,他的這幾分挑剔恰恰帶著幾分不滿——這個羅非白的確跟她有幾分相似,那種哪怕非血緣也必然是超然的緣分才有的皮囊相近之像,仿佛站在一起就顯得親近,是一家人,不需要任何靠近跟選擇,就該是一體的。

多讓人討厭。

但人都死了,當時更年少的他最後也保住了幾分人性的寬厚,彌補了幾句。

“不過,的確也是像的吧——我聽說當初他科舉入王都,巧合撞見你,你就立即攔下了他,不讓他繼續考科舉,就是因為你們當時外貌就已經相似,怕被外人看出門道?”

她轉過臉,身體似乎疲倦至極,扶了走廊柱子,斜靠著,吐了一口氣,道:“也不算是巧合,他是故意的,那時也是想見我一麵,大抵是長大後知道了身世,也知道這世上還有個血親叫奚玄,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至親,所以.....冒著風險來了王都。”

“也是可笑,我跟他這輩子其實也就見過兩次,這是第二次,加起來.....不超過兩個時辰。”

人之一生,紅塵相會不過二時,也值得這樣惦念在意嗎?

就因為血緣?

她的情緒變得萬分惆悵又迷茫。

小師傅皺眉,“年紀對得上?他不是比你大嗎?如今羅非白這個身份倒是比原來的微生嶼還小了幾歲,莫不是羅非白這個假身份也是謹慎安排的?”

她聽到“假身份”這個字眼,神色微異,道:“羅非白二十有四,微生嶼三十,而我奚玄.....二十八。”

小師傅看了看她,“年歲這種事,隻要人沒見著,有人配合假象,對外放消息,再有個實際的羅非白被替代,日積月累,李代桃僵也不難,就看有沒有心,有沒有人配合。”

微生嶼才出生沒多久就被滅了族,成了一個立碑的死人,被人保護著,藏著捂著不敢見天日,最後找了一個小了六歲且可信的羅非白身份頂替存在,在年歲的差異下,成功杜絕了外人的探查,畢竟微生嶼自身的病弱跟麵相是外人不知的隱秘,倒是成了最成功的偽裝,最終其在養父母的疼愛跟背後一些人的保護下健康長大.....

但血脈的秘密終究掩蓋不住,因為微生嶼本就是聰慧之人,加上朝廷那邊一直有暗哨調查,日積月累的隱秘跟破綻,自養父母一家的變故後被溫廉帶到身邊,最終讓已經成了羅非白的涼王小世子知道了一切。

於是他揮劍斬情絲,負了溫雲舒,北上求考,隻為去見那唯一的至親。

“想來涼王一脈還是有一些忠臣附屬衛護小主,為其舍生忘死,不顧滅族大罪,也要救下他。”

小師

傅輕輕說著:“微生嶼如此(),他的親姑姑微生郡主?(),也是你的母親微生琬琰也如此。”

聽到微生琬琰這個名字,羅非白扶著柱子,看著遠處因為下雨而山霧微清,有些杜鵑花似啼血,往日嬌豔,今日似送葬。

仿佛回到過去,記憶血腥慘淡。

她有些恍惚,下意識道:“越想縝密保護或構建的身份,越是空中閣樓,因為謊言本身就是這世上最連貫的棋路,一個破綻就足以滿盤皆輸。”

“假的,就是假的。”

小師傅看出她情緒不對,就道:“但他這樣會給你帶來危險,一旦暴露,你們兩個都得死,你竟也縱容他?”

這才是他討厭羅非白的原因,在他看來,眼前人本來在寺裡待得好好的,日子平靜祥和,沒了那些恩怨跟家國大事,可這人一來,打破了固有的寧靜,仿佛日子就要變了。

他隱隱有種感覺——眼前人留不住了。

“想來,你也是很在乎這個親表哥的吧。”

他的話裡有明顯的試探。

小師傅年少,還不知道遮掩心思,也缺了俗人該有的同理心。

不過。

她自己何嘗不是。

她垂眸,似是笑了,笑容有些古怪,最後又斷了這個話題,慢吞吞說:“談不上縱容,也的確是我讓他永不入王都,他沒有毀諾。”

“隻是我沒想到這個結果.....也挺好,微生嶼終究還是回來了。”

“一家子齊全了。”

小師傅一怔,順著後者的目光去看,看到了涼王一族的孤山墳地。

但這人已經轉身,從原來的回廊走了回去。

沒有再進那個屋子。

仿佛人死了,她就無所謂了。

後來沒幾日,她下了涼山。

成了騎驢的羅非白。

————————

小師傅回憶那些事,眼神有些飄忽,而羅非白已經看完了消息,思慮抬眸間卻見這小少年眼神直勾勾的。

“不走嗎?”

“嗯?”

小師傅回神。

羅非白眉眼淡淡,“當年鼎盛時,我都沒有到讓未及冠者上榻侍寢的習慣,何況如今處境敗落如螻蟻。”

仿佛自嘲,又仿佛冷惕眼前小少年。

小師傅臉色爆紅,跳起後頗有些氣急敗壞,來回踱步兩下才反唇相譏,“那麼,未知奚大人您的那位太子殿下或者你曾經的未婚妻是否.....”

羅非白皺眉,沒說話,隻是把紙張放在火盆上點燃。

燒成灰燼。

小師傅知自己說錯話了,立刻跑到暗道入口,企圖逃走,但畢竟年少,半隻腳邁過那個坎,又忍不住回頭問:“我有點好奇,你不肯以羅非白的身份承認當年見過麵,是因為當時在場的不僅有你嗎?”

“你隻是不想再跟人家.....”

羅非白看著他,眼神冷漠。

小師

() 傅看出她生氣了,嚇得哆嗦了,默默抓住了機關按鈕,關閉暗道的那一刹....

“其實那會在場的還有咱們那位有幾分太祖逐鹿天下風采的太子爺還是跟曾是你未婚妻的那位傾城傾國太子妃.....呢?哎呀?!”

暗道門關閉,但一個枕頭也飛進去砸在小少年腦袋上。

——————

天晨未見光,至午後才過了風雨,地麵依舊泥濘,護送馬車的小隊已經趕到了涼王山寺,趕上眾人修整,但因為此時人員充沛,各方雖來自不同的武裝,但也聽從羅非白吩咐,至午時查檢各處,也未見第四波刺客前來,也算讓眾人鬆了一口氣。

那頭領一改昨夜在篝火前的試探,客氣恭敬了幾分,抬手行禮且詢問何時啟程。

這時,他才像被雇傭的第二方,而非咄咄逼人的試探者,因為查了一夜都沒發現什麼貓膩,足以證明這位羅大人是清白了,也是他們無可挑剔的“雇主”。

羅非白不計前怨,看了下山中清涼水汽,讓他們再休憩一二,起碼得吃過飯再走。

“才停雨,道路泥濘,也不好走,等一段時間,下山也暢快些,應當能在入夜前到出山的驛站,明日再入儋州城十裡亭....”

羅非白做了吩咐,其他人未有反駁,翟祿作為儋州首城徠鈞府的捕快,權利不小,到了十裡亭自有他打理的機會,一口應下道:“等過了十裡亭,徠鈞府那邊的人馬下官都臉熟,絕不會給那些宵小機會。”

羅非白:“本官信你,不過你昨夜沒休息,這眼眶....好黑啊。”

翟祿:“.......”

那頭領本不知為何,但出發的時候瞧見被押送出來的張信禮也是兩眼通黑,他就默默頓悟了。

女郎倒是聽聞內情後,沒忍住笑,打量了一本正經的羅大人好幾下。

她現在覺得這人昨晚對自己尚有幾分憐香惜玉了。

——————

翟祿被羅非白吩咐看守張信禮,若是他單純一些,怕是真信了羅大人用人不疑,可他偏知道這人心術毒辣,且蔫壞,於是隻能硬著頭皮死撐著親自看管張信禮,生怕這人出事,一口黑鍋坑在自己跟宋大人腦袋上。

而另一邊,張信禮深深認為宋利州是幕後黑手,而翟祿必是其爪牙,那他可不能被這人給害了。

於是兩人對視睜眼到現在。

昏昏欲睡,兩眼發黑。

不過跟這些人一比,羅大人也沒好到哪裡去,出來的時候,女郎怔了下,反複查看,最後雖沒說什麼,但耳邊聽到同伴的嘀咕:“哇塞,林淩姐,這羅大人的腰身瞧著比您都小。”

許是江湖兒女,不吝直爽,言語上沒有那麼忌諱,不過林淩可惱了,氣得用刀鞘作勢要拍打這人。

卻見聽一聲涼冷,“過來。”

她一怔,下意識看去,因為羅非白沒上馬車,而是正對著她這邊呼喚,其他人也下意識看向她。

但很快他們都意識到羅非

白喊的是張信禮。

頭領眯起眼,剛要說什麼,羅非白偏頭看向他,那一眼,頭領意識到自己若是阻止,恐怕不合時宜,於是抬手示意看管張信禮的下屬放行。

“此人凶險,若是單獨跟大人您一起,恐怕對您安危有所影響,不如讓林淩跟在您身邊,保護您的安全。()”

頭領故意如此建議,羅非白婉拒了,讓江沉白帶著張信禮進了林子小隱處。

晦暗中,林中潮氣濃鬱,遠處山路若隱若現,眾人正在修整準備出發,她挑這個時候找張信禮,顯然是沒預留多少時間的,許是想到了什麼要問他,或者......

你之前想告訴我卻被打斷的事是什麼??[(()”

張信禮其實也不意外羅非白問了這事,他意外的是彆的,“我原以為大人您昨晚在安全之後就會立即提問我,沒想到能忍到現在。”

羅非白:“生死在本官一念之間的掌中之物,有什麼忍不忍的,狗嘴吐的是象牙還是狗屎,都是早晚的事。”

你瞧她唇紅齒白病弱纏身酸腐書生,可是那張嘴可是一如既往毒得很呐。

張信禮被梗住,臉色發白,小心看了下外麵綽綽人影,儼然在觀望非羅非白手下的那夥人,訕訕道:“我那時是想告訴大人您——我想起一件事,其實也是一直心裡隱隱納悶的事,既那鐵屠夫其實是有心避開我的,從未在我麵前跟他背後那檔子人接洽,但我有心監視下,發現他有時候會通過一些青樓勾欄傳遞消息,那地方人多眼雜,便是朝廷偵騎也不會輕易去那邊調查到貓膩,有一次我喬裝了跟蹤過去....”

羅非白:“春玉樓?”

縣城裡數得上且人流繁多的也就這青樓首座了。

“對,就是那地方,大人您也去過?”

“沒,本官從不去那樣不正經的地方。”

“也對,但鐵屠夫去了,可是....很奇怪。”

張信禮的表情跟眼神都在讓江沉白認為這件奇怪的事一定非同小可,因為前者素來是一個縝密謹慎甚至算得上狡猾的人,連鐵屠夫這些人的底子都被他摸到一些,可見這人的厲害。

那到底是什麼奇怪的事?

在江沉白萬分專注且在意的時候,張信禮說:“他,去了春玉樓沒有叫任何花魁。”

嗯?

江沉白麵露無語,就這?

羅非白卻是皺眉。

林子一時寂靜,張信禮沒有再說話,掃過江沉白的表情,心裡暗暗輕蔑:空有武力,不算笨,但也不算太聰明,堪堪為忠誠捕頭而已,還不如自己機敏,也配在羅非白這樣的人物....那她想到了嗎?

羅非白沒說什麼,喊來張叔吩咐了幾句。

“這一路中,借對其身體傷勢檢查摸底。”

張叔:“大人請說,是摸什麼底?看他是否還有一戰之力,還是身上傷勢的虛實?”

一涉及到自己的專業之事,張叔尤其興奮,滿眼放光。

結果聽到自家大

() 人以清冷如仙的姿態跟語氣說了一句話。

“看他是否有男子行惡之力。()”

張叔:??()”

江沉白跟張信禮:“......”

————————

頭領跟林淩一直在關注林子那邊的動靜,眼神交換間確定那羅非白一定在審問關鍵信息。

但也沒耽誤多久,人就出來了。

羅非白上馬車,林淩騎在馬上,看著被押回來的張信禮眯起眼,暗道這小嘍囉能知道什麼秘事,導致羅非白臨時審問。

被枷鎖套住的鐵屠夫冷冷看了一眼張信禮,發現後者眼神不敢跟自己對視,垂下眼,暗自斟酌這人是繼續往羅非白那套出了什麼信息,莫非還能知曉自家秘密?

不能吧。

鐵屠夫有些焦躁了,但被頭領牽拉了鎖鏈,被拽了過去。

涼王山寺大門口,小師傅戰戰兢兢送彆他們。

車馬走了後,小師傅才淡了原本稚氣又慫弱的神態,淡淡問身邊其他小道士,“消息放出去了?”

“是,已經讓儋州那邊的人放消息了,就說羅非白當年跟奚相之事。”

小師傅垂眸摩挲指尖,因常年觸碰藥物而沾染些許藥味,仿佛跟這位年輕相爺獨處一室時聞到的氣味相似,但又不太一樣。

他碰到的藥,帶著山野的野性跟毒意,而入了她的身體,那藥味就像是融化了,泛著淡淡的青草香。

她自己或許都沒意識到她的體質非同一般。

但到底是什麼體質,他不甚明了,或許他的師傅知道。

“謹慎些,本來就讓人家嫌棄辦事能力一般,就是那個儋州官員人事檔函的調查也拖遝了些,連累我了。”

小道士對他竟很惶恐,額頭都有了冷汗,低聲告罪,道:“是我等辦事不利,但.....我們查到有其他人也在查這些檔案。”

“其他人?不止一個?”

“是,有一個似乎是儋州內部的官員,可能是宋利州那邊的,還有一人不知背後是誰,也在查儋州的官員人事情況,也是奇怪,儋州也不算是大州,官員不至於冗餘,加上咱們,一下來了三波人探查,我們這邊的暗手擔心暴露,就拖延了時間,等那些人翻查完才入手。”

“信息已封入卷內,公子應該看到了。”

消息是封卷的,小師傅自己沒去查看,因他很清楚她的忌諱——她入手的事,不喜歡他人經手管製,尤其是消息密令。

這點,連他的師傅都沒能插手,除了在藥物治療她這件事上有絕對的主權,其餘任何事,他們這邊的人隻能配合她行事而已。

小師傅也不知那消息裡麵的內容,但他回憶起昨晚這人看卷的神色,似乎也不是很驚疑的樣子。

或許她對第三批人的來處是心裡有數的。

“也許是這些看似帶刀武者實則擅暗查的鏢衛們。”小師傅麵帶譏誚。

他看得出這些人有備而來——提前盯上了羅非白。

() ————

馬車經過孤山那會,不管是馬上的還是走路的人都下意識加快了速度。

人心避諱。

馬車內,素白纖長的手撩開了簾子,露出簾後半邊人臉,因為目光瞧見了其中一座墳碑而垂眸。

舊墳舊碑但新屍。

目光觸到碑上那故舊姓名——微生嶼。

再往上一行——微生琬琰。

她是很清楚,微生一族後嗣最出塵絕世的從來不是微生嶼,也不是彆人。

是那位曾經女扮男裝一槍紅櫻獨探敵情入百裡的風華郡主。

也是毀了容顏不得不以他人身份嫁入奚氏以保全性命的奚氏夫人。

這世上,好多人隻能在死後找到自己的姓名,也有人,連死了都回歸不了自己。

羅非白的神色有了浮水漣漪的變化,最終成了一麵冷漠,一麵悵然。

手指似鬆垮無力,簾子垂下了,遮蓋眉眼間的一切。

——————

兩日後,儋州十裡亭往外北坡過棧之地,竹林蔥蔥,風來颯颯作響。

大抵是因為最近幾日連著天氣昏暗,閒有小雨,道路泥濘得很,大多數商旅都緊趕著入城,不似他們這邊押送犯人有所拖遝,花了兩日才到地方。

饒是如此十裡亭那也聚集了幾家商旅,在安置好了車馬貨物後,一些老板夥計正坐在周遭茶肆棚布下麵躲著又開始纏綿的小雨。

“不著急,現在城門口好多人排隊進城,現在過去也是淋浴,快要入夜封門了,也不會有新人來,還不如等下過去。”

“喝茶吃飽先,入城了,夥食可是提價了,沒這遭便宜。”

“說來也奇怪,最近來儋州之人這麼多?好多生麵孔,恐是外地的商人?我還瞧見一些邊外口音的。”

有人解疑,提到邊疆生變,敵方大軍調動,隱隱威逼城防,戰事將起....

商人最會嗅風聲,轉移財帛家小到南方安生之地,乃是常事。

但.....

“家國大事,若有疆門破,何地有太平啊。”

一個老者唉唉歎息,其他人對此話題也是失落,不願意多談,顧自喝茶,忽聽到馬蹄動靜,轉頭瞧見動靜,更是一下子禁絕了所有聲音。

厲馬戎衣,顯是武裝之徒,非商賈農事,必是官家之屬,他們自然惶恐。

茶肆老板有些緊張,不斷摩挲擦拭有些染了灶灰的圍裙,走出來欲殷勤招待這批官家人馬,卻聽到更大的動靜。

堪稱兵馬震行。

到了十裡亭,江沉白這些人的確鬆了一大口氣。

這地方已是儋州武力管製之地,那些殺手再膽大包天也不敢白日行凶,而在關閉城門前,他們再拖遝也能入城。

喝茶吃食一番也夠了,但料想羅大人不至於在這逗留,畢竟他們也不需要淋雨排隊就可以憑著官令插隊入城,無需檢驗。

卻不想聽見馬蹄震動聲,驚疑時,

人前已至大批人馬。

瞧著打扮,似乎是.....

江沉白厲目瞧向這些時日混熟的翟祿。

後者麵露尷尬,迅速出來跟帶頭的徠鈞府府衛之人打招呼。

這些府衛不是單純的府衙差役,而是宋利州的私人衛隊,專為知府差遣,亦可以為府衙刑案做事,但比起捕頭們,好處是大批動靜不需要經太守府報備,隻要名頭正經,知府大人差遣他們來提調什麼人也在規矩之內。

此時,哪怕翟祿仍有臉麵在,帶頭的衛隊長亦在目光掃過鐵屠夫跟張信禮等人後,眼中暗光厲害,道:“知府大人作為儋州首府,作為阜城縣直轄上官,治下出了這麼大的事,深感責任在身,羅縣令已一路風雨兼程辛苦護送罪犯抵臨儋州,該當我徠鈞府府衙護送,羅縣令可卸責休息,屆時查案若有疑惑之處,知府大人會另行調遣谘詢。()”

霸道且不容拒絕是必然的,畢竟是上官下官的行政之事,甚至不該如此細致。

現在這般,無非是忌憚之前的太守令,要給個說法。

這個說法不是給羅非白的,是給太守府的。

所以,江沉白這些人聽到了是何憂慮也不重要,馬車內的羅非白如何抉擇,旁人也不覺得多重要。

本身,入了儋州,一介縣令哪怕有些背景,也是被官職之差壓得死死的。

既是知府,還是一州首府,宋利州比羅非白高了兩級。

實在無力反抗。

江沉白等人一看對方這烏泱泱的架勢就知道勢在必得,這姓宋的果然不清白。

不然何至於如此著急。

可自家大人也不好當麵忤逆上官,畢竟對方如此行事也不算違背法度,至多讓其跟太守府那邊扯皮.....

大人....()”

張叔有些憂慮,在馬車邊上低聲詢問。

馬車內,羅非白沒什麼動靜,竹林間有風,過了茶肆縫隙,過了那些商賈看客們驚悸探究的目光,吹動了馬車的簾子,林淩隱隱瞧見被吹開的簾布後頭,些許昏暗中,這位受寒後連著兩三日都不見好轉的縣令大人一手抵著額側,似乎對這個局麵很頭疼,又像是在猶豫如何抉擇。

林淩又不是傻子,從觀察這羅非白跟翟祿的相處就知道這個案子目前最大的嫌疑人已經浮出水麵,此前幾波殺手十有八九是對方派來的,若是羅非白在此放手,等於把罪證人犯拱手讓人。

可若是忤逆......即便案子破了,但凡宋利州那邊未曾一網打儘,羅非白的前途就堪憂了。

為了那些死去的女子,值得嗎?

林淩沉默著,下意識看向前麵騎馬的頭領,後者隻是拉了下鬥笠,未曾開口。

在這樣的沉默中,馬車簾子終於掀開了。

羅非白單手撐著臉頰,一手握著太守政令,“都到城門口了,宋大人如此辛勞,也要代為轉送此令與太守大人嗎?不如一起?”

自然不可能把人送到太守府那。

() 要人進了府衙,先行認下什麼,後續太守府再查,兩邊認罪書就有得掰扯了。

不是所有知府都是宋利州。

不過羅非白既然這麼說了....那府衛一時不好作答,忽然身後烏泱泱騎馬的一群人中,一匹馬緩緩行出,馬上的瘦削中年男子,一副管家或者師爺的打扮,細聲和氣道:“羅大人儘忠職守,不負阜城溫縣令遺留之風,宋大人對你深為讚賞,但此案涉及重大,羅大人年紀輕輕,還得遵些規矩的好,免得惹火上身。”

這是威脅嗎?好猖狂啊!

這儋州太守可還沒離任呢,這宋利州就如此囂張。

江沉白等人聽著怒火中燒,卻也發現張信禮直勾勾盯著那個管家,幾次眼神跟表情跟他們轉達意思——是他,就是這個人。

果然!

江沉白知道真相已浮出水麵,這個管家就是鐵證,宋利州如此激進,儼然是要仗著背景強行主掌此案,抹消真相,且如今最重要的證人張信禮一旦被帶走,十有八九要意外死於獄中。

怎麼辦?

羅非白沉默了。

章貔亦冷眼看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頭領拉著韁繩,暗想這人不知是否還有什麼底牌以抗衡宋利州,或許可借後者來探查此人的深淺,畢竟上頭給了命令,要查此人,他總不能交一些浮於表麵的情報敷衍。

就在他以為能窺見羅非白底子的時候.....後者開口了。

“好的,那就帶走吧,勞煩了。”

“但此行我等人的住所可有安置?還有差旅費用.....勞煩這位管家回去跟宋大人報備下,由徠鈞府給安排下。”

管家愣了下,以為自己聽差了。

頭領跟章貔等人錯愕。

什麼?

張信禮如遭五雷轟頂,難以置信看著羅非白,那眼神仿佛是苦守寒窯二十年的原配發妻終於瞧見了丈夫歸來,但後者也就是帶著嬌妻愛子回故地給祖宗燒個香上個墳就再次走了,頭也不回。

不對,他現在好像是被賣了。

這還不如拋妻棄子呢。

張信禮努力抬起沉重的枷鎖,伸著手指指著羅非白,正準備罵這狗東西翻臉無情,那邊管家反應過來了,一口應下,不願節外生枝,立刻就要將人轉移帶走。

“且慢。”

茶肆中,走出一個人來。

灰衣長袍,麵若冠玉,素雅中可見生活樸素之氣,眉眼亦有中正之氣,他皺眉凜顏,為表敬重,從棚布下走出,淋著細細的小雨對眾人行禮,端方客氣,但瞧著有些病態,不甚康健,可比羅大人更不長壽的樣子。

這年頭怎麼了,俊俏書生一個賽一個短命的樣子。

“在下柳縹緗,願以太守府府令介入,代為接受羅縣令護送之責,接管這些犯人。”

他取出一份令牌。

有人不解這一副書生模樣的公子哥哪來的太守令,莫非是太守府中的參要文官?

突然

管家跟府衛隊長乃至翟祿等人都變了臉色。

“見過柳公子。”

幾聲細語,幾聲嘈雜,江沉白這些外來人也才得知這人身份。

儋州太守姓柳。

此人是其獨子柳縹緗。

——————

幸好,幸好,太守公子都出麵相助,這宋利州的爪牙再囂張也不敢當麵違背上意吧。

不然也太沒規矩了,到哪都說不過去。

章貔摩挲著韁繩的粗糙,目光掃過這位素淨公子,暗想這人倒是一副還未被官場渲染的模樣,也沒羅非白那老辣圓滑的心機,就因為不願讓罪犯被宋利州的人帶走就急匆匆露麵,等於把自家親父跟宋利州的官場矛盾擺在了明麵上。

一旦來日柳太守上升無望,宋利州上位,就是清算的時候。

柳家必有大難。

這人,太青澀了。

宋利州身邊的一條狗,不,或者說他的一個管家都顯得老辣狡猾,瞧見太守之子出麵,竟也隻是稍稍驚訝,後立刻客氣下馬,行禮之後從衣內掏出一份信件來。

“宋大人早年便知柳公子當年為那奸相勾結青鬼邪派引發的肅查而無端牽扯進入,雖最後奸相倒台,柳公子等學子亦被查出是清白的,洗清冤屈,但功名受阻,如今,宋大人為您在王都引薦我朝文壇大家,願為您繼續科考仕途出些綿薄之力。”

信件內也不知是引薦大家的書信,還是宋利州背後的高官私人信件,以此逼迫太守父子讓權。

但瞧這管家的模樣,必然是信心滿滿。

哪些學子不在乎功名仕途?

柳縹緗大抵沒想到宋利州出手如此大,臉色大變之時,眉眼間有了掙紮跟隱忍,最終一咬牙,“不必了,我....”

這一次拒絕,等於徹底得罪宋利州在王都那邊的高官後台了吧。

追求公理跟真相,總是需要一些人犧牲嗎?

這一下,頭領終於忍不住了。

“柳公子讓一讓。”

他用刀鞘擋住了府衛隊長,後者惱怒,掃了頭領等人一眼,沒看出來頭,以為是差役或者什麼驃衛,太守之子尚得讓他們忌憚,這是沒辦法的事,可這人算什麼?

府衛隊長直接拔刀怒指,“府衙辦案,閒雜人等也敢阻攔?!滾開!”

那管家皺眉,眼中閃過冷意,冷漠盯著羅非白:“羅大人,這是你的人?這是何意?莫非是陽奉陰違?”

這是在把在柳縹緗那受的氣撒她身上了。

羅非白手指揉著眉心,“誤會了,他們不是本官的人,事實上,本官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這話一說,管家等人正以為這人是在消遣他們,而江沉白等人卻是疑惑。

不是通思館的人?

那晚羅大人也是知道的啊,兩邊還對過身份。

所以?

卻見那頭領跟林淩等人全部從衣內掏出一個令牌來。

刷刷亮出。

“儋州督察院暗部在此,四品武將兼暗部執守蔣飛樽。”

“五品武將林淩。”

“.....”

那晚的令牌是通思館的,但顯然是假的。

這個才是真的,還是督察各州太守跟府衙的督察院部下之人。

暗部,名頭不小,卻是凶名在外。

府衙之人俱是變臉,本來拔刀相對的府衛們齊齊收刀.....忌憚不已。

全場氣氛一時肅靜。

李二這些人再看林淩這女郎都驚呆了——這還是五品武將?雖然文官素來節製武將,但自家大人論品級好像還輸了對方一些。

更彆提官職更高的蔣飛樽了。

真正在儋州讓百官聞之變色的凶將理當如斯。

那管家臉色發青,最終帶著一群府衛垂首行禮,默認此案轉入督察院手中調查。

畢竟當年紅花案也是以督察院為主導的,差點抓到鐵屠夫。

“既然督察院已經著手調查此事,那我等自然相信真相即將水落石出,而儋州官場一體,不管是宋大人還是太守大人,想必都希望此亙古少見的凶案能早日結束,讓死者得以安息,儋州民生亦能得以安寧。”

話倒是說得很好聽。

蔣飛樽自然應下,再回頭看羅非白,雖然如今顯露了官職,但不改客氣,“此行辛苦羅大人了。”

羅非白:“不辛苦,隻是有點惶恐了,沒想到勞累幾位督察院的武將上官親自護送下官,實在覺得自己不配了。”

“虧下官還以為諸位真是通思館的鏢衛呢,想著不虧是通思館,隨便派出一隊人都如此身手不凡,英姿勃發.....”

如果不是江沉白他們也算了解自家大人,現在已經猜到後者必然提前聯係了督察院,將案子外放整個儋州家喻戶曉,又內投督察院,提前聯絡人前往涼山接應,也不至於在最後關頭攔下宋利州的強勢官威。

可既然自家羅大人說不知內情,那她必然就是清純無辜的。

江沉白等人也一副惶恐謙卑的樣子,一個賽配合。

林淩無語,又看羅非白謙謙君子的模樣,暗想:那晚你說自己克妻的時候可不是這幅嘴臉。

頭領大抵也沒想到羅非白會撇得這麼乾淨,這人也是奇怪,既能頂著儋州官員的壓力力查此案,又在臨門一腳甩脫乾淨。

“羅大人不怪我等隱瞞身份就好,實在是想暗查到底哪些宵小暗中摻和,以備後續調查。”

那晚處理掉的殺手裡麵可有活口,加上今天跳出來的宋利州一夥,可有得查了,也算他們的偽裝有了成效。

自然,也得是身份不為管家等人所知的暗部才有如此效果,否則他們一看到督察院的熟麵孔,哪裡還會出麵。

釣魚,自然也就沒了效果。

就是苦了羅非白,剛剛這蔣飛樽可是不吝借宋利州那邊的壓力一並調查她深淺的。

“不敢。”

羅非白說著,又問:“所以此行費用報備.....是走徠鈞府還是督察院?現在給嗎?”

蔣飛樽:“.......”

管家:“?”

這姓羅的是喝醉了麼?還想我們徠鈞府給你承擔此行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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