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綿眼珠一轉,拿帕子輕擦兩腮,嬌聲道,“說來,我和謝小姐倒有些緣分。”
“我先前在銀樓裡訂了一套首飾,但是謝小姐婚期將近,她那夫婿蕭公子便托銀樓掌櫃找到我,想讓我割愛,我自然允諾。”
“說來謝小姐如此大義,便是將首飾送她做新婚賀禮,也是應該。”
說完,她抬頭望著燕扶蘇,一臉嬌容含笑。
顏色再美,也終歸是無媒野奔的有夫之婦。
果然,這剛才還和顏悅色的殿下,陡然就沉了臉。
那滿身溫潤清和倏爾散去,霎時逆轉成上位者駭人的威儀。
江知縣狠狠瞪了江綿一眼。
江綿也有些慌亂,嬌聲道,“殿下.......”
燕扶蘇攥緊了拳頭,閹賊死不要臉,憑他也配?
他冷著臉看江知縣,“送信兒去守禦所,本縣官兵,速來縣衙集齊。”
江知縣一臉懵,“下官遵旨。”
他又朝秦明斯道,“去客棧把裴大人請來!”
燕扶蘇咬牙問江知縣,“姓蕭的狗賊住在何處?”
江知縣心下大駭,果然是叛賊蕭氏?
他一時沮喪,殿下去拿反賊,用的還是地方禦守官兵,
拿住便罷,自己或還有功。
若拿不住,那蕭氏卷土重來之時,第一個就要殺自己祭旗,
若非上頭無人,誰肯來這東南地盤兒上做燕家官?
此處山頭林立,又多前朝餘孽。
自己這蠢婆娘、蠢女兒、蠢師爺,一環扣一環,
生生要將自己害死。
馬師爺蠢不自知,竟又急著搶答,“伊河巷,柳家祖宅。”
竟是柳家祖宅?
燕扶蘇了然,自己果然百密一疏。
柳家,正是蕭氏子的外祖家。
他忽又氣定神閒了,命江知縣,
“你們隻需將外麵圍住,不可放進人,也不可放出人。”
“宅內之事,自有孤的人料理。”
“此事事關機密,管好你們的嘴。”
江知縣擦擦汗,不進去更好,管他倆誰弄死誰?
誰能活著出來,他就認誰。
江綿看著殿下竟連有夫之婦都要去搶,心裡不甘,還想說話。
結果她爹一道淩厲的眼風襲來,她即刻閉了嘴。
-
柳宅。
扶搖早飯時,就見到苗娘子了。
她端了一碗粉,恭恭敬敬放在扶搖麵前。
“怕少夫人嘴裡清淡無味兒,就做了一碗粉,少夫人隨意吃兩口。”
扶搖見她兩眼紅紅,想是一夜沒睡。
玉嬌也跟在一旁,也是兩眼紅紅。
扶搖心軟了,讓她倆坐下,
“不怕。高敞是最凶的惡人,有他護你,怕什麼?”
苗娘子低聲憂心道,“可是昆州此地,宗族勢大,那死鬼又是宗族之人,有道是,強龍難壓地頭蛇。”
扶搖拍拍她的手,好生安慰,“放心吧,高敞回去搖人兒了,他也不是一般的強龍。”
玉嬌聲色清軟,小兔子一般,紅著眼睛看著扶搖,“山長不怪我們惹下此事?”
扶搖驚詫了一下,又無奈道,
“怎能這樣責怪自己?明明是你父親先上門鬨事,高敞又下手太狠。你和你娘都是無辜的受害者。”
她摸著玉嬌的頭,溫柔安慰道,“你和你娘沒有錯,錯得是心懷不軌之人。你父親如此對你,枉為人父,死得不冤。”
玉嬌低頭又想哭,“但是此事,終究是連累了高大叔。”
高敏此時拿著兩個大盒子過來,他眉間倒是沒什麼多餘神色,這屋裡好像隻有苗娘子母女惶惶不安。
“暖暖快吃飯,吃完去試試喜服,已按你說的重新改過。”
玉嬌趕緊起身,“敏哥哥給我吧,等會我服侍山長去試衣裳。”
高敏爽快遞給她,“如此也好。”
扶搖聽這玉嬌前一個“高大叔”後一個“敏哥哥”的稱謂,
意味深長的瞟著高敏,
“你們如今,都是各論各的?”
高敏愣了一愣,耳朵又紅了,訕訕道,
“我去伺候主子試喜服。”
扶搖吃完飯,就回了臥房試喜服。
苗娘子殷勤的張羅,一邊還笑說,
“我看蕭公子待少夫人如珠如寶,夫人真是好福氣。”
扶搖問她,“你以後就跟著高敞過日子了嗎?”
苗娘子輕聲道,“高大爺說能帶奴家去滄州,奴家也不會彆的,就會做粉,好在高大爺愛吃粉。”
她歎氣道,“昆州是肯定待不下去了,賴氏宗族今日已經來百十號人堵門了,若不是蕭公子派了人去守著,此時怕是早被砸了乾淨,聽說那短命鬼的棺木還橫在門口呢。”
扶搖問道,“官府就真不管嗎?”
苗娘子輕歎,“少夫人不知,東南地界亂,山頭林立,宗族勢大,官府就是想管也管不住。”
玉嬌立刻跪地哭道,“求少夫人帶我們走。否則,我娘一定會被賴氏宗族沉塘,我也一定會被拉去給我爹抵賭債。”
扶搖生氣的拍桌,“真猖狂!”
苗娘子趕緊拉自己女兒起來,嗔了一眼,
“渾在少夫人麵前瞎說,馬上就是少夫人的喜日子了。”
她又對扶搖說,“玉嬌膽小怕事,少夫人不必理她。我信高大爺的本事,能保住我們母女。”
扶搖挑著眉毛,去逗玉嬌,“你也要相信敏哥哥。”
玉嬌低下頭去,臉紅了。
這時菱兒來了,朝扶搖行禮,
“主子在書房裡等姑娘,讓姑娘換好了衣裳過去。”
-
扶搖一身大紅色喜服,出現在蕭景安麵前時。
他還是一眼駐住。
隨即各種情緒溢出心頭。
他原本此生,已不奢望有這一天。
是何時開始動的心思?
大約是趙賢忠死了以後,他注意到她完完全全變了。
從前她總是反複去揪他的心,去瀝他的血,去撕咬他的肉……
他都心甘情願的受著,不敢生出妄念,
他始終記著欠了謝家,要護她一生,情願被她任意折辱、磋磨。
可她突然就變了,不再折磨他,且純澈、乾淨、通透,像朗朗青天下一束明亮、澄澈的光,
讓他忍不住想靠近,圍在她身旁貪婪自私的汲取安慰。
可笑,他本是從地獄裡爬出的惡鬼,卻卑劣的想要死死攀扯住這一束光,
再小心翼翼,貪心的困於懷中。
苗娘子和玉嬌識趣的走開。
扶搖輕晃著滿頭珠翠,徐徐走向蕭景安。
他今日也一身大紅喜服,墨發三千流瀉,一束玉冠綰發,
端的是容色絕豔、一顧傾城。
似火紅衣襯得那皮膚愈加白淨,眼瞳愈加幽深泛藍,嘴唇紅潤如點了胭脂。
悅懌若九春,磬折似秋霜。
眾裡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
扶搖的眼睛從他臉上,落到了案上,
“蕭景安,你這寫得是……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