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驚訝(1 / 1)

天空低沉,鉛雲密布。鵝毛一樣的大雪,紛紛揚揚,落在金瓦上、朱牆上、樹梢上,堆銀砌玉,放眼而去人間皆白。

北風漸起,呼嘯而過,亂了漫天的雪花。

風漸寒同雲密布,雪亂舞滿地瓊琚!

高大宏偉的宮殿中,宮人正在小心翼翼忙碌著手中活計,拂塵掃地,擦桌焚香。

老皇帝披著一件玄色的黑雲錦袍,矗立在半開的窗前,望著遠處朱牆黃瓦上的落雪微微出神。

手邊是檀木花架,擱著一盆老樁紅梅盆景,花開的正豔,花蕊鵝黃,嬌豔欲滴,旁邊的羅漢床上坐著一個妃色宮裝的劉貴妃在絞窗花,麵前的小幾子上有幾張紅紙,散落著亂七八糟的碎紙屑。

另外一邊一個白白嫩嫩的小男孩,雙手抱頭,捏著小拳頭睡得正香。

劉貴妃不時地看他一眼,姣好的臉上洋溢著心滿意足地笑。

這時,黃侍人走進來,柔聲道:“陛下,牛侍衛求見。”

老皇帝撥了兩下自己冷冰冰的胡子,“宣。”轉身向外殿走去,黃侍人亦步亦趨跟了過去。

外殿。

“回陛下,卯時一刻有一隊車隊從南門出城,經調查是從鎮遠候府的車隊!”牛侍衛拱手道。

老皇帝輕咳一聲,問:“孟田氏呢?”

黃侍人倒了杯熱茶,“陛下,您先喝茶,潤潤嗓子。”

牛侍衛道:“回陛下,孟田氏還在府中。”

老皇帝眼神一冷:“她這是要用自己的命堵朕的嘴!”

黃侍人手微微一抖,輕聲道:“陛下,小孟夫人她……”

老皇帝抬手止住他的話,“不必多說,朕自有打算。下去吧!”

牛侍衛退下,黃侍人微不可察地歎了一口氣。

“你是不是覺得朕很昏庸?”老皇帝突然出聲。

黃侍人嚇得臉色一變,連忙跪下:“老奴不敢,陛下英明神武,所做之事豈是老奴能看透的。”

老皇帝起身,背著手朝外走去,“朕還不是皇帝時也曾做過一個夢,夢到朕化作金龍遨遊天下,那時朕以為是自己多年的妄念而已。然,七年後,朕卻成了這大周共主!”

“那日朕夢到百年後,孟氏執掌天下。朕焉能坐視不管?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呀!為了大周江山穩固,朕在所不惜!”

宮女推開高大的宮門,老皇帝邁過高高的門檻,天高雪急,卷起皇帝身上的玄色錦袍,地上落來點點亂雪,很快就融化,留下點點濕痕。

晚間,青娘提著一個包袱過來了。幸好昨日跟田園園說過來的時間,要不然她在門口叫上一夜也未必有人來開門。

田園園提著氣死風,引著她向落櫻園走去。

一路上除了她手裡燈籠還有些亮堂,其他地方黑燈瞎火,伸手不見五指。

青娘有些害怕,亦步亦趨地跟著田園園,偶爾林中傳來什麼動靜,她便嚇得一個激靈,左顧右盼,頗有些草木皆兵意味。

還不是被狼群嚇怕了。

“你一個人在侯府住,晚上就不怕嗎?”

田園園望著黑漆漆的院子,冷冷一笑:“不怕。比起鬼怪,人心才更可怕。至少鬼不會主動害人,可人不一樣。你的存在若是令他日夜難安,他便想方設法地除掉你。我不怕鬼,我怕人。”

青娘沉默下來,抓住她的手,無聲地安慰著,隻覺得她的手冷得像石頭。雖然對田園園身上發生的事情一知半解,可當她要送走孩子避禍時,她才意識鎮遠候府陷入真正的大麻煩中。

在外人眼中,鎮遠候候府風光無限,是天子近臣。叔侄二人年紀輕輕,皆是鎮守一方大員,手握重兵,麾下皆是精兵強將;從龍之功,平步青雲官拜一品,滿朝文武皆不能出其右。

然而,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給了孟家無限風光的人,卻要下手除掉這風光。

隻道將軍未老恩先斷,最是無情帝王家!

田園園推開房門,屋內雪洞洞又黑黢黢。她摸到火折子點著蠟燭,微黃的燭火搖曳著亮起來,蓋上蓋子,轉身對青娘道:“你先坐著,我去點火盆。”

“我和你一起。”青娘將包袱放到了桌子上。

兩人很快將炭盆點著,又在炭盆上放了一盆水,等熱了兩人洗洗。

陳老九和小十在前院住,小十那家夥吃飽飯後也不回家,在侯府晃了一整天,晚間還厚著臉皮湊過來。吃飽後,一抹嘴便和陳老九去前院睡覺,看樣子準備要常住。

侯府現在什麼都不多,房子最多。

在等水熱的時候,田園園從衣櫃裡拿出一個匣子遞給青娘。

“這是?”她接過來打開,裡頭是一疊萬通錢莊的存單,看著上頭的金額,不由頭皮發麻。

田園園道:“這是侯府目前所有的銀子,連同三個孩子,妹妹全部托付給姐姐。”說罷,她提了提裙子跪了下來。

“你這是做什麼?”青娘嚇了一跳,趕緊去拉她,“快快起來,咱們姐妹一場,你怎能向我行禮呢!”

田園園輕輕撥開她的手,眼神凝重,“姐姐,大壯、芃芃還有蛋蛋,妹妹托付給你了!”說罷雙手平舉到眉間,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

青娘眼圈微紅:“我若是去了,你可怎麼辦……”她扶起田園園話還未說完,忍不住淚水漣漣。

“我自知前途未卜,生死難料。此間隻有姐姐,我才能放心將孩子托付給你。”田園園掏出手絹擦她臉上的淚,自己也不禁淚濕了眼眶:“昨日,姐姐不肯走。可姐姐不走,我的孩兒還有誰可以依靠?海伯海娘子年事已高,沈宛靜又不諳世事,家無頂事之人使我不能放心……萬一,我有個三長兩短,姐姐難道看我含恨而去?”

“妹妹,怎麼竟到了這種地步?”青娘眼神驚詫,隻當孟長輝丟官罷爵,做不成將軍而已,如今聽她的話竟然關係到生死存亡!

田園園擦掉淚,強顏歡笑:“不瞞姐姐,我送走孩子們,遣散家中所有下人,就是因為孟家已經騎虎難下。前有狼後有虎,我進退兩難,昨日想讓你離開,也是害怕連累你。”

“明日一早,自有人會護送你到夏黑,你到三河先與孩子彙合,轉道波托再去夏黑……這些銀子和金子足夠你們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若是我僥幸活下來,我一定會找你們。日後,咱們就在夏黑定居,再不回大周。”

當初木水生遠走夏黑,她當初還嘲笑他潤的快,沒想到三年後也輪到她出國潛逃。風水輪流轉!

青娘應下。晚間二人同睡一床說了半宿的話,此次一彆恐再無相見時。

翌日一早,小十護送青娘離開京城。

過了兩日,陳老九也離開了,於是鎮遠候府隻剩下田園園一人。

她一個人守著侯府,整日閉門不出。

十五日後,西北傳來波托二皇女登基為女王的消息。

五天後,失蹤一年的孟長輝率領部下回營,同時帶回西夷王歸降書,願為屬國,稱臣納貢,同時將占領百年的大周領土歸還。

龍顏大悅,皇帝下旨冊封孟長輝定西王,世襲罔替。

又過了一個月,轉眼進入三月。

春暖花開時,正當孟家最是風光時,京城裡卻傳出孟長輝通敵叛國的流言,緊接著定國公實名舉報孟長輝與波托大皇女勾結,妄圖謀,還拿出二人私下往來的書信等相應證物。

此事一出舉國震驚,聖上雷霆大怒,下旨召回孟長輝與孟星火速回京。

轟轟烈烈,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定西王的頭銜還未捂熱,百姓也未從西夷歸順的驚訝中回過神,便又是一出震驚宇內的大戲,一出一出又是一出,直讓人應接不暇!

前一秒天堂,下一刻地獄,當真是世事無常!

而田園園卻關起門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在孟長輝封王也好,暴出通敵叛國的罪名也罷,是絡繹不絕過來恭賀地官員,也是砸石頭罵娘的百姓。

無論是誰,她隻是閉門不出。

當皇帝的羽林衛包圍侯府時,黃侍人帶著皇上旨意找到田園園時,她正在種地。

沒錯,正在種地。

她揮舞著鋤頭,鋤草翻地,砸碎硬土塊,撿出埋在土裡頭的石頭,再將地麵平整整齊。

春日的暖陽照在身上,熱烘烘的,她擦了擦汗,望著往這裡來的黃侍人與羽林衛。

“夫人,陛下宣你進宮。”

田園園眯了眯眼,太陽太烈照的眼疼。

“是,容我換身衣服再去。”

隨後,她先回去換身得體的衣裳,再隨他們進宮麵聖。

勤政殿。

老皇帝拿著棋書與自己手談,見到孟田氏來,微微一頜首示意她坐下。

“謝陛下。”田園園行禮,隨即整了整衣衫坐下。

與上次的拘謹慎微不同,今日倒是很自然,神色間也是坦然,未見半分怯懦。

“今日叫夫人來,隻是想問問夫人對長輝通敵叛國一事有何看法?”老皇帝落下一個黑子。

田園園哪有什麼看法。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被栽贓陷害之人向來有嘴都說不清,眼前之人才是最大幕後黑手,向他喊冤不是自投羅網。

她垂首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孟長輝與孟星惟一旦回京,等待二人的隻能是死路一條。希望這倆傻子看到她的信後,趕緊出國去夏黑逃命,彆傻了吧唧回京自證清白!

“好一個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不過夫人,朕倒想問問,孟長輝的孩子去了何處?”

最後,本著斬草除根的原則,老皇帝還是派去的羽林衛追上車隊,然而車中未見那三個孩子的身影。

一路上車輛不停,三個孩子卻像是憑空消失一樣。

田園園迎著老皇帝審視的目光,笑而不語。

其實她也不知道絕情郎用什麼辦法將人送走的,隻知道他答應自己絕對會將孩子平安送到夏黑。

“小孟夫人,你夫君通敵叛國按律滿門抄斬,株連九族。你的孩子亦在九族之中,你提前將孩子送出去倒極是聰慧。“老皇帝放下棋譜,眼神微冷:“不過,你可擔憂你的性命?”

田園園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紙,輕輕放在他麵前的桌子上,眉目含笑,“陛下,命婦已經不是孟家婦,何有性命之憂!”

彆說,絕情郎那家夥還是提醒了她一些事,比如她和孟長輝離婚後,老皇帝根本沒有理由她殺的說,乾嘛還苦哈哈等死呢!雖然死不了的說。

桌子上是份和離書:今,夫孟長輝;婦,田園園。

蓋說夫妻之緣,伉儷情深,恩深義重。論談共被之因,幽懷合巹之歡。

凡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夫婦。

然,日久天長,難有圓滿意,生怨懟

二心已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以求一彆,物色書之,各還本道。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彆兩寬,各自婚嫁………末尾是二人的手印與簽名。

“這是?”老皇帝愣住了,他認得孟長輝的字跡,和離書上的字跡確實是他所書。

“回陛下,因孟長輝移情彆戀,拋妻棄子,命婦與孟長輝已經和離。這是他當年臨走前交於命婦,因命婦無地可去,孟侯爺可憐,便準許命婦在侯府暫住。大周律法有雲,夫婦和離後再無瓜葛。因此,命婦已經不是孟家婦,算不得九族之列!還請陛下明察。”

定國公的書信都是找噩夢偽造的,何況一份小小的和離書。

“……”老皇帝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怔愣住了。

他萬萬沒想到孟長輝與田園園居然已經和離了?不過既然已經和離,她為何又生了孟長輝的孩子?心下存疑,便追問道:“你這和離書是何時所寫?”

“回陛下,去年離家時所書。”說著,田園園眼神哀傷,長長歎了一口氣:“波托二公主天香國色,長輝娶了她後對命婦不假辭色,命婦無法看著心愛之人與彆的女人你儂我儂,便自請和離書。”

老皇帝蚌埠住了,一向威嚴不可侵犯的臉頓時開裂,“……那,那個孩子?”

田園園繼續胡扯:“回陛下,是命婦的新夫君,他叫孟季。命婦今日來,特地向您請辭,夫君等候已經多時。命婦願為平民,隻願與命婦的新夫君夫唱婦隨。”說罷,嬌羞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