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風沙(1 / 1)

屋外刮起一陣朔風,怒號著卷起地上的塵土飛沙咆哮而過。

西夷多風,尤其到了冬季,日夜不停。

簡陋的小泥屋獵獵作響,無數塵土從牆縫、門縫裡湧來,屋內簡陋破舊的家具上。瞬間落了一層厚厚的塵土,連床上之人也不能幸免,肉眼可見,頭發上落了一層塵土,黃撲撲,和他身旁胡亂卷在一起的毯子一樣。

這裡,天是黃撲撲,地是黃撲撲,連人也黃撲撲的。

他還在睡,身上的塵土落了一層又一層,無知無覺。

“哐啷”一聲,破舊的房門被人粗魯地推開。

塵土飛揚的屋外走進來另外一個覆麵的男人,他身材高挑,穿著西夷衣服,頭發短短的,還是少見的金色,藍色大眼睛滿是喜悅,麵罩之上掛著不少土,隨著走動,塵土紛紛往下落。

他似乎習慣了,一點也不在意自己頭發上,破舊袍子上的土,一進屋粗魯地推醒床上的男人。

男人睜開眼,那是一雙寒星似的眸子,裡頭布滿紅血絲,“何事?”

藍眼睛的男人笑道:“西夷王在昨日不治身亡,若無意外,二王子將順利繼位!”雖然他穿著男裝,打扮的也像是個男人,可聲音卻異樣的清越:“窩可以回波托啦!你也可以回去給你皇帝複命啦!”

聞言,床上的男人眸色一暖,再次躺回床上,胳膊碰到毯子,瞬間無數的灰塵在陽光裡上下飛舞起來。

望著從牆縫裡投來的陽光,他輕輕歎了一口氣,還不能回去啊……

藍眼睛的男人扇了扇眼前飛舞的灰塵,一屁股坐到床上,看著床上眉鋒銳利,眼睛秀長的男人,心念一動,順勢躺了下來。

見他還沒反應,得寸進尺地轉過身,剛想抱一抱結實的胸膛,占占便宜,吃吃豆腐,結果卻被他毫不留情地一腳踹了下來。

屁股狠狠摔在地上,他哎呦一聲,湛藍地的大眼睛委屈地看著床上之人,下一秒,繼續鍥而不舍地撲了過去。

又是一腳……

再撲……

還是一腳……

“難道窩不是你的妻子嗎?”藍眼睛的男人,或者女人一連被踹了幾腳,坐在地上,捂住肚子生氣地控訴著:“你個千刀萬剮地臭男人,一點不珍惜窩對你的愛!”

男人沉默的坐起身,眼神冷淡,不過胸口棉布上的血漬再次擴大,他從毯子下摸出自己的破袍子,許是動作牽扯了傷口,身形一頓,還是穿上衣裳。

“你就是仗著窩喜歡你,你才這麼…這麼……”女人似乎詞窮理儘,一時想不起接下來的話,惱怒地捶了一下地。

男人置若罔聞,輕輕咳了兩下,長眉緊皺著看向門外,下一刻,走進四個穿著西夷破袍子的覆麵男人,最後一個人將門掩上。

不大的屋裡湧入四個大男人,瞬間逼仄起來。

為首是個高大的漢子,濃眉大眼,眼神清正,光看眉眼就知道是個正人君子。

他看了一眼地上金發女人,見怪不怪地停下腳步,不過距離她還是有兩步遠。

另外三個也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神色微妙地看著地上不悅的女人。

高大的男人向床上的男人拱手道:“將軍,西夷王受傷過重已經不治身亡,現下二皇子下令追殺凶手,不日就要閉國鎖境,我等還是早些打算為好。”

床上的男人再次咳了起來,他拉掉麵罩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灰撲撲地麵罩下是一張滄桑俊美的臉,正是咱們出場率倒數第一的男主角,孟長輝孟將軍。

最靠近門的男人從腰間拿出一瓶藥,走過來,擰著眉,神色凝重:“將軍,這是止血粉,我再給您上些!”

半月前,他們行刺西夷王出了些差錯,若不是孟長輝帶人及時增援,想必他們這些人早就被西夷狼衛亂刀砍死,更令人敬佩的是,負責殿後的孟長輝在身負重傷的情況下還趁機重傷了西夷王。

半個月後,西夷王不治身亡。

現在西夷王室幾欲滅絕,大王子、三王子、五王子相繼而亡,隻剩下二王子與四王子二人。四王子是個傻子,不足為慮!

孟長輝搖搖頭,係緊腰間的腰帶,冷聲道:“不必,無礙!眼下還不能走,圖羅爾的歸降書還未拿到!”

圖羅爾.艾尼.克什拉洪是西夷二王子,按照西夷長子繼承製,他便是下任西夷王。

一年前,圖羅爾送來求和密信,信中說隻要讓他登上王位,願成為大周蕃屬之國,每年朝貢,世代歸降。

要知道他父王與大哥向來與大周不死不休,一心想要侵略大周江山,三河屠城之事的罪魁禍首正是他大哥!他大哥耶羅爾是個戰爭狂熱分子,若是登基為王,日後兩國定然紛爭不斷,若是助二王子登基確實對大周利大於弊!

當然真正打動皇帝老兒的是,圖羅爾在繼位後承諾贈送大周四個金礦,對於捉襟見肘(一貧如洗)的大周來說,無疑是天賜良機!

於是,在皇帝老頭虛偽的左思右想後,便向正在夏黑的孟長輝傳旨,命他帶領羽林衛混入西夷助二皇子奪位!

至於為什麼讓孟長輝在夏黑呢,還得從波托公主嫁入侯府說起,長話短說。

當時老皇帝拿到一封告密信,那信正是揭發孟長輝與波托大公主勾結,意圖謀反一事,書信證據,人證物證,可謂要什麼有什麼,甚至還有邊境某位將軍的證詞,看來是做足了準備要將孟家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是不是很眼熟?

諸多證據擺在麵前,老皇帝傳來孟長輝,二人交談過後便放他回府,然後這些證據老皇帝全部扣下,隱而不發。

定國公:……一直以為信沒送到,於是打算再來一遍!

幾日後,孟長輝在老皇帝的授意下上書讚同分恩令,惹來老臣派不滿,要求嚴懲孟長輝,罷免官職等!

背黑鍋的孟長輝:……所以叔父你冤枉我了!

然而,老皇帝還在想如何敷衍老臣的怒氣時,孟長輝以西北邊防不能無將為由,先行回西北!

老皇帝:……這可不是我教的。

老臣派震怒,收買噩夢,刺殺孟長輝。

噩夢:沒辦法,業內第一,工作繁忙!

之後,波托女王突然暴斃,大王女篡位,二王女奔赴波托回國奪位,與她一同去的還有一道密旨,老皇帝下令孟長輝助查莉兒奪回王位!於是,他奔赴拒奴與公主彙合,到了夏黑,接著再收密函與羽林衛彙合,直奔西夷。

孟輝:……我是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奪位小分隊出動!

在西夷二王子的幫助下,他們混入夏黑遊族進西夷主城,爾後伺機而動。

夏黑遊族相當於現代的馬戲團,西夷的王公貴族會在重大慶典、重要節日邀請他們獻技、獻舞,活躍氣氛。

西夷人認為夏黑是吐羅火神的奴仆,便也是他們的天選仆人,是不能正視神的下等人。

半年來他們先後毒殺了大王子、三王子、五王子!

本來西夷因為三位王子死後,守衛戒嚴不少,前些日子是大王子的葬禮,於是殺死大王子的人又好笑的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然後行刺西夷王。

狼衛凶悍,快要團滅時,孟長輝率領剩下的羽林衛接應,突破重圍時還重傷西夷王,接著二王子放水,他們逃出主城,按照計劃來到多克等待二王子歸降!

待西夷塵埃落定後,孟長輝帶領羽林衛前往波托助查莉兒繼位,同行的還有噩夢!

藍眼睛女人或是查莉兒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

她一站起來,幾個大男人下意識不約而同地退了一步。

拍灰的查莉兒:“……窩又不是狼!”

眾男人:在另外一個意義上,你也是狼…色狼!

換句說法就是一個家中姬妾無數的花花公子,還天天調戲他們這群良家婦女。

“走啦。”

她一個人住在隔壁,見他們似乎還有話說,便識趣地離開,出門前還出手如電的摸了一把最後那男人的屁股,又挺又翹還結實,然後滿意地走了。

沒辦法這幾個男人要身材有身材,要長相有長相,最重要的還守身如玉,恪守男德,一個都吃不到,人呢,越是得不到就越惦記!

被摸的男人嗷了一聲,猛地摔上門,土塊被震的掉了不少。

一出門,便是黃天黃土,風一來,卷起漫天的黃土。

西夷多風、多戈壁、多沙漠,唯獨水不多,屬於黃土的國度,貧瘠而荒涼。

在西夷邊境有座山叫做什美爾山,它的另一麵就是富饒美麗的大周,山川大河、森林花海,草原海洋,自古以來便是世代西夷人心之所往。

一山之隔,一個貧瘠,像是吐羅火神口中的怒火地獄,一個富饒,像是是吐羅神口中的寶藏之海。大周是神之寵兒,那西夷便是唾棄之子!

地大物博,物產豐饒的西夷人焉能不動心!

查莉兒裹緊身上破舊的長袍,眯著眼望著邊境處屬於夏黑若隱若現的城池,往日眉目間的嫵媚動人已被殺意凜凜取代,半年的風霜打磨出她骨子裡身為王女的傲氣!

在不久的將來,她亦能像西夷二王子般君臨天下!

她住的房子門口有棵樹,樹下站著一個高大沉默的男人,他沒有覆麵,是噩夢老九,粗糙黝黑的臉上有不少被朔風吹出來的細小傷口,唇瓣乾裂。

他掃了一眼查莉兒,繼續沉默地望著遠處。

查莉兒見到是他,眉眼帶笑地走了過去,“你在看什麼?”

老九目光幽深,沉聲道:“家鄉。”

“……大周在東邊,那是夏黑。”查莉兒好心提醒。

“……”老九從善如流換了個方向。

“想家也不能回,你們還得送窩回波托,助窩奪回王位!”

查莉兒將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之上,與他一同眺望地模糊地遠方。

老九微不可察地點點頭,忽而問道:“我有一個疑問,西夷世代與大周為敵,他身為西夷王族應當也該仇視大周,而今為何會與大周結盟呢?我想除了王位還有其他原因吧!”

“嗯,算了。其實這事在夏黑早傳開了,西夷二王子其實在西夷的名聲並不好,他是黑托不拉,即汙穢的血脈。他的善爾台……他娘是來自夏黑的奴仆,是西夷王酒後亂性的產物,從一出生就生活在西夷人的歧視虐待中,後來為了能活下去他去了夏黑,直到二十年前,波托與西夷爆發戰爭,他憑借著勇猛出眾的能力,在吐羅火戰役裡一刀砍死我們波托大將軍,立下無人能比的戰功。西夷王這才將他帶回主城,恢複他王子的地位。在此之前,他活的像頭畜牲,誰都能踐踏侮辱。他投靠大周,要窩來說,更像是報複西夷王室!”

老九側頭看她,隻見她半長不短的金發在狂風中亂舞著,湛藍的眼睛像是故鄉秋日澄淨的天空。

感受到他目光,查莉兒斜眼看去,不甚明亮的天色中,她的睫毛卷翹纖長,眼神如波,瀲灩流光……

“你是不是回心轉意想同我歡好?”她忽然冒出虎狼之詞。

“不不不,我沒有!”

不等她說話,老九落荒而逃……

此時,皓月彆院。

“夫人,您開門呐!奴婢是特好呀!!”特好用力拍打著門。

守衛們手持長刀與狼群對峙,身後是北苑緊閉的大門!

剛到小花園,幾人便被狼群包圍,好在守衛們功夫不錯,特好與王太醫又能勉強自保,在黑臉漢子指揮下,幾人背對背圍成一圈,且戰且退,向北苑退去。

到達門口後,每人身上都掛了彩,好在沒受什麼致命傷,不過王太醫狀況不儘人意。

他此時麵如金紙,倚著門坐在冰冷的地上

在從小花園突圍時,原來的傷口又被咬開,傷的很重,小腿肚子隻剩下一半,這會兒血流不止,染紅了地上冰冷的石板。

王太醫輕喘著,費力地從下裳撕下一條布,腿上傳來滋地一聲,又有鮮血隨著用力時湧出來。

他的臉色更難看了,哆嗦著把布條在傷口上端繞了一圈,然後用力係緊,“噗嗤“噴出幾滴血,然後漸漸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