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周廷禕狠狠一拍桌子,桌子上的筆架震了兩下,濃黑的劍眉上挑著,眼神出奇的憤怒:“真是豈有此理!去找戶部尚書來,直隸下屬一個月沒來點卯,他竟然不聞不問,他是怎麼辦事的!”
月黑冷聲問:“劉大海死了,那皓月彆院可一個月沒送物資……”
天寒地凍,不會都死光了吧!
周廷禕氣的眉毛倒豎,打斷他的話:“成大年呢!他不是負責彆院的百戶嗎?也是個廢物,沒有人送難道不會自己下山嗎?”
月黑涼涼地說道:“殿下,山上下了大半月的雪……”話未說完,身影一閃,一塊硯台狠狠砸在他原來的位置,墨汁炸裂!
周廷禕指著他怒道:“那你還不趕快去送補給,還在說這兒說什麼風涼話!長輝媳婦身懷六甲,記得找兩個穩婆,萬一她有什麼閃失,本王一個不放過!”
……你不就是想討好孟星惟嘛!月黑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冷聲道:“王爺,您是不是忘了告密信的事?屬下正在追查此事,分身乏術!”
他是暗衛可不是送貨的!
三日前,有人往秦王府送來一封匿名信,大意是孟長輝與波托女王勾結,意圖謀反,侯府書房有實質的證據雲雲。
周廷禕的第一反應是封鎖此事,再命令月黑著手調查。
“那查的如何?可有眉目?”
月黑回道:“回王爺,並沒有眉目。”
“……你倒是回的理直氣壯!孟長輝一事八成是定國公那幫人的構陷,隻要不捅到我父皇那兒先不用管!”周廷禕冷冷一笑,粗長的手指輕輕在桌麵上扣了扣,眼神微冷:“狗急跳牆罷了!算了,你繼續追查此事,讓月輪去一趟。”
“是,殿下。”
待月黑離開後,周廷禕起身走到窗邊,半掩開的窗外傳來小孩子銀鈴似的笑聲,他身形微滯輕輕推開窗戶。
今日是個難得一見的好天氣,天空碧藍澄淨,萬裡無雲,陽光明媚。
他所在的勤政殿後麵有座小花園,每到夏日滿池荷葉亭亭玉立,周圍綠蔭濃密,最是解暑。
父皇若是批閱奏折累了,便會到小花園走走。
那裡有座小亭子,亭子裡有張石桌,興致好時,父子倆會手談一局,當然他輸的多,贏得少。
他喜歡看到父皇因贏棋時得意而雀躍的樣子,胡子微翹,像是天下所有普通的父子,彩衣娛親,承歡膝下。
燦爛的陽光中,他的父皇手裡牽著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身後跟著兩個年輕的宮妃。
老態龍鐘的父皇對他小兒子嗬護有加,在他跌倒時心疼地抱起哄著,臉上是前所未見的溫柔與慈祥。
周廷禕關上窗戶,今天的陽光有點刺眼。
同一時間,皓月彆院。
“嗚嗚……”
田園園緊緊抓住被褥,咬著牙深受著宮縮之痛。她頭上全是細密的汗,頭發全濕,臉色蒼白,嘴唇咬的血跡斑斑。
她已經疼了一晚上,還是沒有要生的意思,加上一天一夜沒有怎麼進食,眼見體力快要耗儘。
肚子裡的孩子是個急性子,早早破水發動,可到了跟前又突然害羞起來,怎麼也不肯出來,這可苦了田園園,隻能生生忍受著越來越密集的陣痛。
太痛了,無法言喻地痛楚接連從下身傳來!
“啊!!!”
她咬著牙,後仰著脖頸,大滴的汗珠順著耳下流下,粘濕的頭發雜亂的糊臉上、脖子。
田園園向來能忍痛,可是太痛了,實在忍不住才從唇瓣裡溢出些慘叫。
床邊坐著大壯,他愣愣地看著痛苦哀嚎的娘親,高燒燒壞的腦子已經不會思考,小手機械地拿著一塊乾裂的點心塞進嘴裡,點心渣子落了滿身。
昨天田園園從櫃子裡掏出來一個油紙包,裡頭隻有五塊酥餅。她隻吃了一個,剩下的全部給了大壯。
“呃!!”
又是一陣劇痛,田園園用力抓住身下的棉被,“呲拉”一聲,被麵生生地被她抓爛了,棉花冒出來,細小的棉絮在陽光裡湧動。
待這陣痛過去,她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通紅的眼睛望向大壯:“呼呼……大壯,去,去院子裡拿些雪,娘渴了……”大量的汗水,帶走她身體裡多餘的水分,隻剩下焦渴難耐的喉嚨。
大壯隻是靜靜地看著她,嘴裡咀嚼著點心,像是永遠失去魂魄的容器,再不會回應。
看著他麵無表情的小臉,田園園躺回床上,忍不住流出淚來,在這一刻,她再也不能欺騙自己,她的大壯再也不是從前的大壯……
“你們等等我!”王太醫忍著劇痛,笨手笨腳的從牆上翻下來。
楊小樹和另外一個守衛接住他,五人迅速貼著牆根,探頭向門外探去。
特好與小雨攙著王太醫走在他們身後,腰間插了兩根一臂長的木棍。
此時出發去北苑的救人的有,五個彆院護衛,加上特好、小雨與王太醫,一共七人,昨晚夜宿的觀月樓留守著幾個南苑鎮南將軍家的下人。
特好他們幾人從後窗爬出來,觀月樓的後院靠近南苑後院,從西北角的牆翻過去後,直接到達連接南北苑外的甬道,往前再過兩個院子就是田園園所在的北苑。
為首的是個黑臉漢子,耳朵被狼咬去半個,他觀察許久,揮揮手,幾人悄無聲息的魚貫而出。
他打頭,楊小樹殿後,幾人快步走入甬道中。
此時甬道上空蕩蕩,沒有一頭狼,地上倒是有狼群留下的腳印,密密麻麻的,還有拖拽的痕跡,離路邊的積雪裡有灘血,躺著幾塊黑紅帶毛發的肉塊,幾人也不敢細看快步離開。
很快就穿過甬道,來到一個路口,左邊是通向南苑的路,右邊則是向北苑去路。左右都沒有情況,幾人毫不猶豫地向右邊的甬道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狼群吃飽都睡覺去了,一路上一頭狼也沒看到,很快他們走過第一座院子,第二座院子,直到進入隔開北苑與南苑的青石甬道。
一頭嘴裡插著木棍的狼,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嘴角流出的口水混著血滴落在雪地上。
它不時痛苦地嚶嚀著,用前肢不時扒拉著口裡的木棍,那木棍似乎插的很深,扒拉半天一動不動。
木棍若是弄不下來,這頭狼早晚得餓死。
小雨躲在特好背後,眼裡露出不忍之色。
特好驚訝地看著這頭倒黴的狼,蒼白的臉忍俊不禁,“這是誰乾的?”
“你家夫人唄!”王太醫指著那頭倒黴的狼,幸災樂禍笑了笑:“這畜牲想咬我,是你們家夫人一下子就把那麼一大根棍子插進它嘴裡!”他比劃了一下。
聞言,幾人看著那頭不停扒拉嘴裡木棍的狼,齜牙咧嘴地笑了。
那頭狼看到有人來了,撒腿就跑,沒跑幾步,嘴裡的棍子絆著腿,一下子摔地老遠,半天沒爬起來。
在幾個人路過那頭倒黴的狼時,小雨看著它痛苦不堪地模樣,忍不住說道:“要不,咱們把它嘴裡的棍子取下來吧,太可憐了,它……”看著眾人冷冰冷地眼神,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連特好也是一副不讚成的表情,好像剛才她說了什麼十惡不赦地話。
王太醫不輕不重地冷哼一聲:“它們都是吃人不眨眼的畜牲,同情它做甚!”
楊小樹在路過它時,一刀斃命。
小雨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低著頭再不敢說什麼。
進了北苑的大門,再過一個院子,便是夢真殿。
一進大門,眾人便聞到濃重地血腥味,經過一夜不但沒散,反而變的越發濃鬱令人聞之欲嘔。
北苑和南苑差不多,院子、回廊、然後是小花園,最後就是主殿。
從院子穿過,進入小花園,已經能看見主殿屋頂上皚皚積雪。
就在幾人剛剛走上回廊,一頭黃褐色的狼忽然出現在走廊的儘頭,它不知何時出現的,亦或是早就在那裡,無聲無息。
它冷冷盯著他們,棕褐色的眼珠在陽光下閃著金色的光芒,嘴裡叼著一隻手臂,鮮血順著牙縫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靜,靜的能聽到血滴在地板上的聲音!
眼下是一頭狼與七個人無聲地對峙。
黑臉漢子抽出腰間的長刀,其他守衛也陸續抽出長刀,特好白著臉抽出了她的武器。
手無寸鐵的王太醫低聲道:“也給我一根!說不定也能殺一頭呢!”
特好把手裡的給他,自己抽出另外一根,雖然嚇得渾身顫抖,卻還是拿起武器奮勇反抗。
這時,縮在特好身後的小雨,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異響,膽戰心驚地轉過頭……
不知何時身後聚集了一群狼,綠瑩瑩地眼睛饑渴地盯著他們,像是盯著到嘴的肥肉……
小雨瞳孔猛地收縮,嘴裡抑製不住地發出慘叫:“啊!!!!”
一頭狼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群狼!
“啊!!!”
一聲更加絕望、尖銳地慘叫聲從宏偉的宮殿裡傳出來。
坐在台階上的小男孩麵無表情地看著緊閉的大門,嘴裡無意識地喃喃自語:“狗,狗……”
內殿的床上,田園園叫了一聲,便很快忍住,已經一天一夜沒怎麼進食的她要保存力氣生孩子,而不是把力氣浪費到大喊大叫之上。
她感覺到肚子裡的孩子正在慢慢往下去,疼了一天一夜,宮口大開,終於要生了。忍住強烈的宮縮之痛,她先將濕透的褲子用腳拽下來。之前生過一次,田園園還記得生芃芃時的感覺,一定要放鬆身體,調整呼吸,按照宮縮節奏使勁……
她嘗試著慢慢放鬆身體,感覺來時憋氣使勁,一次,兩次,三次不行,四次,五次、六次……不知嘗試了多少次,他還是不出來,像是便秘時,大便卡在關口上不來下不去的感覺,無論怎麼使勁就是不出來。
最後力氣不夠,身體上的疼痛讓她陷入短暫地失神中,很快陣痛再次喚醒她。
田園園痛的哭了兩聲,她太疼了,疼的她恨不能立刻死了去!眼淚順著眼角流入耳朵中,她難以忍受地呻吟起來。
她怎麼能死啊?
芃芃還在等著她,大壯需要她,肚子裡的孩子還沒有出生看看這個世界!他們如此弱小,還未長大,她死了,誰又能護著她們?!
望著窗外明朗的天光,田園園死死咬住牙關,在宮縮來臨之際再次卯足了力氣,許是用力過大,嘴裡滿是血腥的味道。
“生啊!快給老娘出來啊!”
田園園嘶吼著,唾沫和著嘴裡的血從牙關噴出來,目眥欲裂。
下一秒,一聲高亢的哭聲從身下傳來:“哇啊哇啊……”
聽著孩子高亢的哭聲,筋疲力竭的田園園重重倒回床上,蒼白的臉上露出解脫的笑容:“終於生了……”
她躺在床上劇烈地喘息著,累的連一根指頭都抬不起來,好幾次都要昏過去。可一想到她的孩子還光溜溜躺在床上,還是用儘最後的力氣晃悠悠地坐起身。
火盆早已經熄滅,殿裡冰冷無比,沒有一點溫氣。
她累的神誌恍惚,渾身像是水洗一般,顫抖地抱起光溜溜的孩子,孩子的肚子上還連著臍帶和胎盤。沒有剪刀,田園園便用牙咬斷臍帶,隨便打了一個結,拉開衣裳將孩子塞進懷裡。
孩子冰冷的小身子在靠近母親溫暖的胸膛那一刻,睜開黑黝黝的眼睛看了一眼便沉沉地睡去了。
終於可以休息了……
田園園疲憊地用被子蓋住娘倆,才放心地睡過去。
大壯捧著雪走進內殿,看著床上的女人和她懷裡小小的孩子,把雪放到她的枕邊,喃喃喚了一聲:“娘……”
田園園對這一切一無所知,長時間的分娩過程已經耗費她所有的精力。與其說她現在是睡著了,不如說是昏過去。
千裡之外的西夷邊城,多克城。
在靠近城邊的位置,有幾座隨處可見的西夷民居,正正方方,平頂泥牆,看起來灰撲撲,毫不起眼。
靠窗的床上躺著男人,他覆著半張麵,露著一雙濃黑的長眉,雙目緊閉,能看到麵巾下高聳的鼻梁,身上穿了件單薄的裡衣,胸口纏著白色棉布,上頭滲出些許血色。